孿湖城內。

羅素望著城內的殘垣斷壁。

作為河間領的首府，記憶中的孿湖城是一座繁榮興盛的城市。

腳下這條青石板路，是新國王登基后才翻修的道路，寬敞到能夠容納三輛貨運馬車同時駛過。

往日里，農奴、手工業者會挑著貨物來這條街道售賣，來自其他領地的商隊也會帶來異域的奇貨。

但現在的這條街上，只有燃燒的屋舍以及數不盡的死尸。

清掃戰場的后勤士兵正在將尸體聚攏，堆在一起方便焚燒。

尸體中既有強盜，也有聯軍士兵，羅素甚至還看到了赤.裸身體的少女和不足周歲的嬰兒。

“這些該死的強盜，連小孩也不放過。”布蘭妮有些不忍，別過頭怒罵，“他們的靈魂應該受到無盡的折磨。”

羅素不言，但他感覺喉嚨里有些干澀。

戰場是殘酷的，泯滅人性的強盜干出什么野獸行徑都不足為奇。

前世的他通過照片、紀錄片等形式，已經見過無數類似的場景。

羅素以為自己能夠無動于衷。

但當親眼目睹淋漓的鮮血時，他的心底還是涌上一股無名的怒火。

這個世界不是他的家鄉，這些死去的百姓也不是他真正的同胞。

但殘殺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就是如何粉飾也無法掩蓋的惡行。

無論種族，無論國界。

“聯軍抓到的強盜俘虜怎么處理？”羅素聲音帶上幾分冷意。

“怎么處理……？”布蘭妮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后說道，“聯軍的軍需官會收購健壯的強盜，然后整編到仆從軍里……至于瘦弱一些的強盜，則會由領主競價拍賣，送到礦坑或者密林當奴隸。”

“所以，這些畜牲不用償命，甚至還能編入軍隊里？”羅素胸膛仿佛有火燃燒，“真是——”

真是……

真是什么呢？

羅素話到一半滯住了。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粗陋的法則就是如此殘酷，難道自己要虛偽的站在道德高地，滿嘴仁義道德去職責鄧肯包庇殺人兇手嗎？

鄧肯的行為只是整個東境、甚至整個帕拉文聯邦貴族的縮影。

騎士采邑制度下，人民對領主來說，只是會思考，會走路的“資產”。

“資產”的死亡并不會讓領主感到傷心和難過，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去掠奪更多的財富。

自己難道要將“鄧肯”、“蘭頓”、甚至布蘭妮、威廉和都指責個遍？

黃昏教廷，漫天神祇都不管的事情。

難道輪得到一個毫無根基，貧窮落魄的理想主義爵士來改變嗎？

羅素默然。

士兵一把火燒掉了所有尸骸。

腐尸味夾雜蛋白質燒焦的氣味，迫使他和部隊離開了小巷。

黑煙升上天空后顯得如此刺眼。

羅素注視著那片黑煙。

他忽然覺得自己想要的并不只有貴族階級糜爛的生活。

那或許是一種有別于金錢和肉欲之外更高的什么東西。

羅素心底的目標似乎有了偏移——當然，現在還只是個微不足道，不曾被發現的小小偏移罷了。

————

三日后。

內城燃燒的烈火逐漸熄滅。

除極個別強盜還隱藏在陰暗角落里，孿湖城已經重新回歸聯軍的掌控之中。

羅素來到孿湖城中央的湖心堡。

這座城堡本屬于杰弗里·頑石伯爵。

但在強盜攻破城墻后，這位伯爵以及他的家人全部被吊死在了行刑架上。

在城堡外的空地上，羅素看到了那座絞死伯爵的斑駁木絞架。

絞架上空蕩蕩的，幾個士兵正在往臺子上灑水。

作為一名戰斗到最后時刻的英勇貴族，鄧肯追賜了頑石伯爵勛章和獎賞，并與弗朗西斯商議，將尸體送到「三十一大教堂」祈福。

穿行過絞架后，羅素進到湖心堡里。

這是一座標準構造的古典式堡壘。

進門之后正對的就是議事大廳——這是間寬敞的大開間，進深在十米左右，正中央的位置擺著一張長桌，桌上點著蠟燭和熏香，兩側各擺放有數個座位。

羅素粗略掃過，長桌上一共有二十多號人，東境還存活著的領主應該都到齊了。

領主們表情各異，既有人興奮也有人忐忑。

他們當中有人立下了戰功，正激動的等候賞賜，也有人畏懼怯戰，借各種理由拖延征召令，直至戰斗末尾才姍姍來遲。

今天，東境的一切賞罰評判，權利更替，都將在這張長桌上完成。

蘭頓特意給羅素留了座位，他在看到羅素后，很興奮的打招呼示意。

羅素在他身邊坐下。

見到所有貴族都已經到齊，坐在首尾的鄧肯站起身。

戰爭已經結束，所有貴族包括羅素在內都換上了正式的禮服，但鄧肯依舊穿著那套鎧甲。

“這次的強盜之亂，以及我們坐在這張長桌上的目的，各位想必都已經十分清楚，不用再多贅述。

“今天，在神的注視下，會有人得到賞賜，同樣有人會得到懲罰，甚至剝奪爵位和生命……”

鄧肯話語冰冷，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幾名貴族，被注視到的貴族全都心虛低下頭。

但這并不能阻止鄧肯接下來的舉動。

他掏出一份詳盡的記錄，照著上面的名字緩緩開口：

“卡西烏斯·玫瑰城男爵、雷內·秘境城子爵、韋斯頓·巨石堡子爵……”

被點到的幾名貴族面色僵硬的站起身。

“他們都是沒有響應征召的貴族。”蘭頓偏頭過來小聲解釋，同時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

“你們畏戰不前，讓騎士和東境的榮耀蒙羞。”鄧肯語氣帶著森然寒意。

“不……公爵大人，您是知道的！玫瑰城是個小城，我，我壓根沒有軍隊。”玫瑰男爵焦急的辯解。

這位玫瑰男爵人如其名，不但留有一頭玫瑰色的長發，身上還別著一朵干玫瑰，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郁的花香。

“這并不是理由，卡西烏斯。”鄧肯打斷了玫瑰男爵的話，并看向另外幾個貴族，“按照神圣的法律，我應該宣判你們死刑……但很幸運的是，東境現在缺人手，你們這些混蛋有個救贖的機會——”

鄧肯微微拉長語氣，繼續道：“只要你們率領自己的部隊，深入巨龍森林里，將逃竄的強盜徹底消滅，我會寬恕你們的罪過。”

被點名出列的貴族明顯松了一口氣。

盡管深入巨龍森林是一件折磨且痛苦的差事，但在死亡的威脅前，一切都不足為道。

在處理完畏懼戰爭的貴族后，鄧肯公爵又掏出第二張名單。

這張名單是賞賜名單。

被點到的貴族激動的站起，鄧肯公正且威嚴的念出對方立下的戰功以及對應的賞賜。

賞賜大多都是金錢和物資有關，不涉及爵位和領地變更。

蘭頓也被叫到名字，他興奮的站起，接受獎賞的同時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明智選擇。

投資羅素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光是拿到的賞賜，就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當日的投資！

鄧肯很快將第二張名單念完，并沒有念到羅素的名字。

營帳內似乎隱隱有奸猾的嗤笑。

蘭頓也有些疑惑，腦海頓時閃過游吟詩人的經典故事——英雄遭針對，功勞被貪墨，莫欺少年窮，揮刀斬仇人。

不過他的瞎想顯然是多慮，雄獅騎士從來公平公正。

鄧肯將第二張名單放下后，鄭重的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

那是一封還未開封的信箋，封口處有帕拉文宮廷法師加密的魔法印記。

“這是國王陛下決定對你的賞賜。”鄧肯換上笑容，和藹的說道，“你來打開他吧。”

羅素點頭，用手指拂過魔法印記，隨后打開信箋。

信箋里裝著一封簡短的親筆信，一副地圖，以及一枚空白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