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窗外風大，小心吹壞身子。”
疏雪收回了過往的思緒，拿起了案前的書卷。
裴望塵倒是個風雅之人，在他看來，女兒家該涼亭烹茶，寒梅著花，潑墨讀書，揮毫落筆。
他叫人送來經史子集、兵法韜略供疏雪研讀。
如煙一邊將炭撥到花卉紋獸足火盆里，一邊說：“大人對姑娘真是好極了，那烏炭不要命地往寒香院送，皇宮里賞下來的云錦、沉香、冰蠶絲、青瑯、蛟珠也都少不了姑娘一份。”
一旁打盹的其余丫鬟跟著應是。
疏雪聽到此話，心中默然。
裴望塵對她好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不過，他冒著抗旨的風險救了她，她心中還是感激的。
無奈的是，如煙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湯，整日在疏雪面前說裴望塵這兒好，那兒好。疏雪都要聽膩了。
院外的丫鬟大聲通傳大人到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裴望塵眉眼冷峻，身量修長，外披的暗玉紫素軟緞大氅沾了一團雪。
門開之際，院外的亮光映著雪色將他襯得如同天人，他俊美的臉一半灑在暮光里，另一半隱在昏暗的室內。
疏雪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這么多年過去，依舊會感嘆驚為天人。
裴望塵將大氅脫下，兩側伺候的丫鬟接過。他將手在火盆邊烘了片刻，抬步到了疏雪跟前。
“前幾日送來的書簡可有翻閱？”
屋子太熱，疏雪有些頭暈，避開他的視線，懨懨道：“隨手翻了翻，不甚了解。”
裴望塵眉梢微蹙，意味不明，只當她不愛讀書。
“也罷，是我太急切了，你正是貪玩的年紀，不該逼得太緊。”
得了，這還真成教育孩子了。
疏雪心中松了一口氣，正要說幾句客氣話，只聽裴望塵來了句。
“日后上午不必用功，下午我親自教導你。”又補了句“這幾日臨近年關，諸事煩擾，便罷了。”
這……
這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裴望塵竟要專門教導她？
完了，她與裴望塵之間的關系從上一世的暗戀無果，到現在的兄妹，又多了個師生關系。
真是造化弄人啊。
雖是這么說，但這未必不是好事，裴望塵龍韜虎略，高瞻遠矚，深謀遠慮，算無遺策，跟著他指不定真的能學到什么。
疏雪這么安慰自己。
她謙遜地回道：“哥哥不嫌棄我愚笨就好。”
聽到“哥哥”這個稱呼，裴望塵心中微動，面上仍是眸光淡淡，啟唇道：“你雖才智平平，然若勤學苦練，在我教導之下，未必不能有所作為。”
才智平平……
疏雪的腦前是一排黑線。
那我還真是謝謝您嘞。
裴望塵這人話雖不多，但一說出口，還真是……
見疏雪無言以對的樣子，裴望塵少見地感到好笑。他彎了彎唇角，如暖陽刺破冬日的寒光，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不少。
他似乎突然想起今日前來的目的，開門見山道：“過幾日宮中除夕宴，你隨我一同出席。”
除夕宴！
朝野重要人士皆會出席。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要與害將軍府滿門的罪魁禍首張佑相見了？
林嶠常年抗敵，是以疏雪與顧氏一直隨其定居涼州，去年西討匈奴時林府親眷才被召回長安。不料凱旋后就發生了滅門慘案，張常侍為了步這局真可謂煞費苦心吶。
一想到張常侍，疏雪心中浮現出恨意。
張佑，你欠林家的，欠天下的，我要你十倍奉還。
裴望塵見疏雪有些失神，微微晃了晃手，道：“可是有何不妥？”
疏雪忙回過神，垂首答道：“并無，但憑大人吩咐。”
裴望塵滿意一笑，隨即告辭。
……
如煙在忙著給寒香院貼窗花，陽光透過槅窗映在紅色的鳳尾花剪紙上，將窗邊的海青石琴桌印出花的光影。
她下來，皺著秀眉，嘴微微嘟起，道：“有點歪了。”
院外的丫鬟婆子各自在灑掃院落，謂之“掃塵”，寓意將一切霉運掃除出門。
寒香院前掛了紅色的燈籠，到了夜間發出瑩瑩的亮光，為寒冬添上了一絲溫暖。
這幾日雪停了，天卻更冷了。
疏雪百無聊賴地縮在火盆前，手執一本《孫子兵法》。
“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
此話是說用兵前的準備，林嶠以前給她講過，實際到了戰場上，比書上說的還要麻煩呢。
如煙突然蹦到了疏雪的眼前，笑意盈盈，道：“姑娘，他們在祭灶，您吃點灶糖吧，很甜的。”
疏雪接過如煙手里油紙包裹的灶糖，這是她第一次見中原地區的灶糖，是白白的長條，外裹著芝麻。
疏雪捏起一塊放進嘴里，咬一下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酥脆軟糯，略微有點黏牙。
“確實很甜。”
舊的一年將要過去，闔府都是喜悅歡笑的聲音。大家都期盼著新年，即便風雪依舊。
時光飛逝，轉瞬間到了除夕。
寒香院里，如煙側頭，神情極為認真，她勻開胭脂，揉在掌心，輕輕抹在疏雪面頰上。
“姑娘真是個美人胚子，過幾年長開了定然傾國傾城。”
疏雪被夸得有點羞澀，她自小在西北邊陲長大，那里多是些粗人，嬌滴滴會被人瞧不起。她小時候可是上能掏鳥蛋，下能拉彈弓，比男孩子還頑皮，爹娘都說她投錯了女兒家身子。
疏雪望向菱鏡。
鏡中之人介于女孩和少女之間，膚白若雪，螓首蛾眉，雙瞳宛若秋水，盈盈動人，尚且稚嫩的眉眼隱隱透出一股媚色。
當真是嬌花含露，粉面生春。
待梳妝完畢，疏雪換了身月白綾緞小襖，下裳是朱紅滿繡牡丹花紋織金錦裙，襯得面容愈發明艷。
“好看嗎？”
疏雪將將換好衣服，問身后的如煙。
“好看。”
這是一道沉穩低沉的聲音，如雪落松柏般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