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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話 洞穴

在烏鴉掠過的下一刻,彷佛來自遠古的聲音從大山內部響起。

看起來有千斤沉重的青銅門,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巨手,緩緩地推開了。

“轟隆隆……”

青銅門在地面上移動的聲音,就像夏季即將落雨的天邊滾過悶雷。

一陣像被塵封了千年的陰森森的寒冷氣息,從門后黑魆魆的山洞里涌了出來,吹得李寒官緊緊皺起眉頭,瞇起了眼睛。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替朝廷出馬,來到這西南邊陲“打秋風”了,自己這一次來,還抱著一些隱秘的目的,做足了萬全的準備。

可這時被這來自眼前黑暗洞穴的濕氣撲面,李寒官仍然有些克制不了的不適。

黑魆魆的山洞,看不見一點光亮,古老而神秘,潮濕又陰郁,讓人感到不安,只想逃離。

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李寒官的臉色恢復了平靜,這時他才慢慢轉過身,望向戰戰兢兢、如寒蟬般畏懼著自己的部下,還有趙家村面黃肌瘦、渾身血污的村民們。

他要保證眾人所看到的他,神情從來沒有變化過,永遠是兇戾和冷漠的。

沒有說一個字,李寒官緩緩舉起左手,打了個凌厲的手勢,轉過身,率先大步走進了青銅門后的漆黑山洞。

“嗒、嗒、嗒……”

黑暗中有清亮的水聲,從山洞頂部滑落。

地上滿是潮濕腐爛的枯枝敗葉,李寒官小心翼翼地踩著,身旁是滑膩冰涼的洞壁。

這座山洞入口處極其狹窄,僅僅只能容一人通過,他走在最前方,聽見身后的部下呵斥著人牲們排好隊伍,慢慢的一個個地擠了進來。

火光亮起來了,照亮了崎嶇不平的山洞內壁。

他們本就帶了浸滿了油的火把。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在夜里還逼不得已要在外面行動,“火”幾乎是必備的,那些潛藏在黑暗深處的非人怪物,相當一部分還是畏懼火焰和光明的,真要遭遇上了,有火把的人存活的幾率可要比兩手空空的人大得多了。

火與光,永遠是人類的希望。

也許正因如此,“火佛廟”在民間才如此受到尊崇。

他記得在這座骷髏山的附近就有一座,只是年歲已然太久了,早已荒廢,都是些斷壁殘垣罷了。

還盤桓在其中的,不見得是僧人……甚至不見得是人。

身后的溫暖火光和焦躁不安的人的味道——那平日里他最厭惡的,農夫村民身上那股混著禽畜和麥谷的低賤味道——讓這時的李寒官面對眼前越來越深入的黑暗,還能保持著心思的活絡與放松。

他都有些感激這些愚夫愚婦了。

雖然再過一會兒,他還是要把他們統統弄死,一個不留。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骷髏山,卻是他第一次在“打秋風”外,還暗懷著自己的盤算。

自從做好決定以后,他每晚入睡前都會反復推敲,事成到底有幾分把握。

這其中的關竅,沒有人能教他,蘊含著的至兇至險,則不用人說,他都十分明白。

一直到今天中午趕到趙家村的時候,他也不過只有七成把握。

要不要行險?

七成,成了很好,不成,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還是說……干脆放棄算了?

雙腳不斷踏過狹窄洞穴里的枯枝腐葉,李寒官的腦海中仍然在天人交戰不休。

“唉……”

他在心底低低地嘆息一聲。

也許不到最后的那個時刻,自己是想不好了。

那就放寬心,繼續走罷,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就快要走到了。

算算時間,太陽應還未徹底落山,還來得及。

即便是入夜了也無妨,“神仙”最愛在傍晚時分“進食”,那時的祭祀效果是最好的,這已經是朝廷通過八方四地“打秋風”得到確認的真理。

但入夜后的祭祀,“神仙”也不排斥。

畢竟“神仙”與外面趁著夜色作祟的妖魔不同,聽起來十分威風,其實是被困在大山里的。

妖魔可以肆意橫行,害人而食,新鮮的血肉對它們來說并不算太稀罕。

“神仙”不一樣,只能指望朝廷官家的“打秋風”,進貢一些新鮮的人牲,以此大飽口福。

所以,今晚自己的計劃,至少第一步,是完全可行的,不會出任何紕漏才對。

這樣想著,李寒官一直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這才察覺到緊握著刀柄的右手手掌,已經開始微微滲汗了。

他松開了刀柄,用繡著黃花的絲巾帕子擦了擦汗,又把方帕放回胸膛。

這是宛娘送給他的,他只記得她的名字,卻忘記了他們是在哪座城里邂逅的了。

總之是一個癡纏自己的青樓女子,他在殺人后總是想嘔吐,然后就愛去青樓,讓妓女安撫自己。她們會像母親那樣抱著自己的頭,哄小孩似的安慰自己。

“好了好了,閉上眼睛睡一覺,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他記得在還沒有摸過刀的小時候,他經常頭疼,母親就這樣安慰他。

妓女們都是逢場作戲,沒什么好說的,只有這個叫宛娘的女人安慰他時自己也會流淚,好像他真的是她什么重要的人。

有一次李寒官從女人的懷抱中醒來,詫異地看到宛娘的淚水清亮亮的,從那雙霧蒙蒙的桃花眼里滑落,落到自己的臉上。

淚水滴到臉上的那種感覺,分不清是冰涼,還是溫熱。

他覺得很害怕,因為從母親死后,自己再也沒有心軟和心痛的感受了。

在這冰冷殘酷的世界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與自己手中緊握的刀。

于是他拼命地練刀拼命地練刀,心像冰天雪地一樣冷靜。

終于沒有人能打過他了,他也如愿加入了朝廷,成了官家,再也不用在漫長的黑夜里瞪大眼睛,不敢入睡,害怕會被當做人牲抓進來,獻祭給那些恐怖的像惡鬼一樣的東西——

但他的心也早死了,沒有恐懼,也沒有快樂,甚至也沒有悲傷。

可看到宛娘抱著自己流淚的時候,李寒官覺得自己心臟里有一塊死掉的地方又開始震動了。他居然感到了心在疼。

也許是因為哭泣的女人太過可憐,也許只不過是她像極了他兒時的母親。

不管么怎樣,他還是和她相愛了。

很短暫的,譬如朝露。

臨走前李寒官猶豫了很久,還是選擇把宛娘勒死了。

每次歡好后他們都會聊上很久,這個女人知道了自己太多的秘密,不能留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但她的手帕,他還一直留著,就放在胸口上,隨著他的心臟跳動而起伏,始終保持著淡淡的溫熱。

就像宛娘曾經滴在他臉頰上的淚水一樣。

“嗒、嗒、嗒……”

原本被人聲和腳步聲掩蓋過的滴水聲,忽然又像被人放大了數倍般地大了起來。

李寒官悚然驚覺,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一直在走神。

“呼……”

他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兒?他從來不會多愁善感,但在這陰暗凄冷的山洞里,剛剛走過的這段路里,他幾乎無法保持哪怕一小會兒的專注。

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大概是今晚所圖謀的事太大,讓自己難免有些由焦慮引起的分神?

李寒官不自覺地咬緊了牙,推刀出鞘,輕輕割傷了手背。

持續而輕微的疼痛能夠讓自己保持足夠的清醒,他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火把也照不亮的洞穴上空。

滴水聲變大的原因是他們已經走出了這個洞穴最初的窄路,來到了豁然開朗的山腹深處。

一瞬間空曠起來的前面,是一片巨大的宛如祭壇一樣的白色圓石地面,明顯是被人工修砌而成,石頭的花紋都被磨平了,像平靜的湖面那樣平整。

每一次來李寒官都忍不住遙想,到底是什么人,又懷著什么樣的心思,會在這山洞腹地,耗費了多少時間和心血,才能打磨出這個堪稱壯觀的白色平地祭壇?

他們……到底求的是什么?

難道這個世界從誕生之初,“神仙”就是存在的,而人類一直在靠著“打秋風”維持著生存,不惜一次次地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獻上忠誠、尊嚴和生命?

即便是做了官家,這個世界對于李寒官來說,還有太多的秘密和疑團。

不過,如果今晚得計的話,也許他就能揭開謎底了。

而和空曠平地對應的,山洞的上方,那距離他們還十分遙遠的深邃黑暗里,明顯有更多攀附著濕水的物體。

火把的光芒并不能把它們照亮,那也許只是些普通的山巖,也許是烏泱泱的倒懸身體的蝙蝠,也許是未知的沉默著的生物,在遙遠的黑暗深處,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噠噠噠噠噠……”

彷佛是在空氣中嘗到活人的聲音和氣味了,整座山洞就像有意識般明顯地興奮起來。更多更快的水滴從人們的頭頂上方滴落,密集得像夏日傍晚忽然落下的一場急雨。

官差們撐起早就準備好的厚實雨兜,護住了熊熊燃燒著的火把,不讓火光熄滅。

李寒官再次回首,冷冷的眼神在每個人的臉上割過,霍地拔刀出鞘,大踏步走到與地平齊的白色圓石祭壇上,渾身淋著瓢潑大雨般的洞穴水滴,反手一刀,將手背上的傷口割得更長更深,而后側過了手掌。

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到祭壇上,卻并沒有被上空的滴水沖洗消融,而是始終保持著詭異的凝聚力。

它就像是一把開啟祭祀的鑰匙,冥冥中像是有什么機關被啟動了,祭壇底部發出了隆隆的顫動聲,陡然像是平地起高樓般拔地而起,將立在其上的李寒官高高地送到了山洞的上方。

下方傳來了一陣喧嘩與騷動,不只是來自即將赴死的趙家村的村民,也來自他的部下。李寒官還是有些不忍地嘆了口氣。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往常他都是等官差們一起踏上祭壇,這才滴血啟動機關。

但這一次不一樣,他有自己的計劃,所以他要用到的人牲規模,要遠遠超過以往“打秋風”的數量。

——為了嘗試著引出“那個東西”來,他要將除了趙家村民外的這九十九個官差,也統統獻祭掉!

“要怪就怪你們太愚蠢,沒有在我滴血的那一刻沖上祭壇。”

李寒官目光一凝,臉龐的弧度又復剛硬。如果剛才有聰明人反應過來,跑到自己身邊,也許他這次就不會再冒著風險嘗試自己的計劃。

但他也算準了,沒有自己的命令,部下無一人敢動。導致這一次沒有像以前那么走流程,先讓官家們都上到祭壇上來,才滴血開啟機關,他們就真的像不知道后果一樣,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什么都沒有做。

自己就這么可怕?

他搖了搖頭,也罷,既然如此,就當做是天意吧。而既要嘗試計劃,無論成敗,都不應該再留下活口,這些部下本來就不能留了,作為人牲正好。

李寒官收斂了心神,從懷中摸出一幅絹本設色的圖軸,徐徐展開。

這幅畫的內容十分詭異,最左邊畫著一個懷抱嬰兒正在哺乳的婦女,嬰兒把頭深深埋進她的胸膛里,她的目光卻沒有像母親那么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而是注意力完全被右方變戲法的雜耍手藝人給吸引了。

這還沒什么奇怪的,奇異的是變戲法的人戴著男子常佩的黑紗官帽,上身披著一件透明上衣,腰間還系著腰帶,雙腿翹起,坐在一輛挑懸著貨擔的玄黑小車上。草鞋、雨具、水壺,應有盡有,似乎這輛小推車就是這個傀儡師的全部身家了。

可他的身子卻是一具完整的骷髏,眼眶漆黑而無瞳,只剩下牙齒的口腔骨打開著,似笑非笑,似乎在得意于自己的手藝。

在他手中像牽絲戲那樣牽引著的,是一具比他的身軀小上好幾倍的骷髏,就像是小孩子死去后化作的骷髏,被懸掛在半空中,做出詭異奇特的站立姿勢,胯骨大開,雙手前垂。

在小骷髏的再右邊,是雙膝跪地,爬在地上、向著它伸出了一只手的男童,看起來不過五六歲,輕紗的外衣下還穿著鮮紅的肚兜。

似乎是被骷髏誘惑了,男童彷佛要爬過去,要去觸摸它。

男童的更右邊,是追在身后同樣打開雙手的他的母親,她站在地上,身體微微前傾,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焦急的挽留還是縱容的放手。

整幅畫工整簡潔,像是尋常的人物工筆畫,可畫面呈現出的內容卻透著一股讓人不適的妖異,似乎還蘊含著關于生與死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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