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骨嵌入趙天明身體的一瞬間,“菩薩”就像遇到了劇毒的東西一樣,拼命向外掙扎。
只是,這具身軀里的另外三種咒文,卻像是一群聞到了新鮮出爐的奶油蛋糕的蒼蠅,立即放棄了對頭顱的爭奪,退潮般降到趙天明的背部,向著還是空白一片的新來的脊柱發起進攻。
“菩薩”也似乎知道自己無法脫身,“她”的臉盤忽然急劇縮小,就像一棵樹突地枯萎成一片葉子,神奇地縮進了脊柱骨中。
而那些手掌和指骨也縮小成一道道白色流光,就像是趙天明身體里忽然多出了第四種符文,只不過它們勢單力薄,只能在脊柱上流水一般飛快流動,抵抗另外三種符文的進攻已是勉強,毫無“外出”搶占地盤的可能。
這四種似乎代表了四種不同勢力的咒文在趙天明身上互相攻擊,瘋狂亂竄,帶給他如一遍遍灼傷皮膚、皮膚脫落、新火再次灼燒皮膚的痛感。
但吊詭的是他這時居然能夠輕松地承受。
這具身體并不像他之前以為的,只是一個奄奄一息脆弱無比的“祭品”,恰恰相反,它自己明顯也有相當可怖的力量,只是一直被封印在體內,直到真正的生死關頭,才終于展露出來,暫時替代了趙天明,接管了整具軀體。
四種符文的斗爭越來越白熱化,散發的光芒也越來越亮,這間原本總是處在一片漆黑中的房間這時已經被照耀得猶如白晝,一切細節都像陽光里的浮塵般歷歷在目。
沒錯,的確是歷歷在目,時間的法則似乎因為掛鐘的消失變得紊亂了,過去、現在和未來都錯雜地交疊在一起。
趙天明看到穿著黑色麻衣的男人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時而躊躇滿志,時而低頭嘆息;
被封印的寶箱被里面的玩偶打開了一條縫,它探頭探腦地觀察了一下四周,隨后小心翼翼地出來,在房間里唱著詭異又單調的歌謠走動了一會兒,似乎是發現這里并沒有門可以出去,于是直接化作淡影原地消失;
穿著黑色麻衣的男人站在紅色的天鵝絨帷幔邊,手里拿著一把黑鐵鏤花的左輪手槍。
似乎是不堪繼續活下去的重負般,他顫抖著手緩緩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砰的一聲,扣動了扳機,鮮血噴射出去,濺到了帷幔上,慢慢洇成了讓人心情黯淡的暗紅。
……
無數影像如同傳說中人死之前的走馬燈般閃爍旋轉,交替不休,漸漸地像風一樣布滿了整間屋子。
趙天明居高臨下地站在紅木柜頂上,低頭看著它們,就像俯瞰世間的神祇。
這個姿勢說起來很帥,但其實此刻的趙天明心里充滿了茫然,因為他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這具軀體有種堪稱“自我”的意志,從他于潛意識海里蘇醒時起就極大地影響了他的心緒,半是引導半是強迫著讓他把“菩薩”脊柱換到自己身上。
而在這時,耳邊那三種截然不同的詭異低語中,又夾雜了“菩薩”上身后帶來的另一種充滿邪性的扭曲綸音。
四種聲音此消彼長,仿佛也在爭奪他的耳朵的歸屬權,然而腦海中還有一個從自身深處冒出的喃喃自語,沒有搭理它們,而似乎想和趙天明對話。
但它仍然用的是晦澀難懂意義不明的語言,仿佛誕生在上古時代,如今早已失傳。
忽然有一個瞬間,趙天明聽懂了,這具軀殼里的自我意志一直在重復幾個固定的單詞,它說的是:
“鏡子……到鏡子里去……鏡中世界……”
說著,它似乎見趙天明遲遲沒有反應,感到了生氣般,突地開始嘗試自己掌握身體。趙天明看著自己的手臂抬起,雙腿彎曲,直接從柜頂跳下,走到了鏡子前。
在從屋頂扯下脊椎骨時,他隨手把蠟燭拋下,正好落到全身鏡的旁邊。
這時,仿佛感應到了什么,本已搖搖欲墜如風中殘燭的火舌猛地暴起,像從冬眠中被喚醒的長蛇,觸碰到了趙天明垂地的亞麻褲腳,旋即爆旋而上,化為火龍,將這具軀體吞噬。
這身黑色麻衣看似普通,這時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火焰覆蓋在上面的一瞬間,就像冰雪般消融,時間短到趙天明甚至沒有感到一絲痛感——也或許這具軀體之前已經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自己都麻木了。
總之,火焰“融化”在了衣服里,緊接著就融進了皮膚,仿佛它們是無孔不入的液體,輕而易舉地就灌注了周身每一個毛孔。
光與熱似乎是最初三種咒文的天敵,它們像被潮水沖散的螞蟻般潰散,立刻讓熾烈的火光包圍了原本已經左支右絀險些失守的“菩薩”脊柱。
但“菩薩”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顯然“她”也懼怕這些來勢洶洶的火焰,趙天明甚至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尖叫,那些掌骨和指骨化作的白色流光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脊柱。
瞬間騰空的白色脊骨被烈焰吞噬了,趙天明聽到自己的左手掌心確鑿地發出了女人般的哀叫,那聲音仿佛來自中世紀被放到十字架上燃燒的女巫。
他低頭看去,只見“菩薩”的臉不知何時已經躲到了掌心之中,占滿了整個手心,那些指骨和手掌也成百倍的縮小,像一團細密的白色絨毛般覆蓋了臉盤。
“菩薩”的那對眼珠失去了殘酷、冷漠或者憐憫的一切神情,只剩下懼怕般的惶恐,在他手心無序地瘋狂轉動。
而另外三種咒文則放棄了與火光爭搶,避開了脊柱區域,重新布滿了身體。
鏡子里面,一個熊熊燃燒的黑衣男人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
時間仿佛靜止了,滿屋子的男人影像漸漸重疊,最后聚合在鏡子前的這個身上。
不知道從哪個空間傾泄出的喃喃低語,回蕩在整個房間里。
“汝必奉獻汝必奉獻汝必奉獻……”
最后的時刻,趙天明看到沖天的火光在鏡中冒起,然后飄散在未知空間的夜空,猶如漫天星辰。
他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