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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西霸

7 兄死弟及 秦穆公和他的哥哥們

秦成公四年(前660)登上秦國國君之際的趙任好,也就是后世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是秦國國君名字登上史冊的開端。

趙任好的父親便是秦德公,但任好不是德公的長子,他上面至少有倆哥哥,大哥秦宣公、二哥秦成公。

說來也奇怪,大哥秦宣公一口氣生了九個兒子,臨終之際卻誰也不傳,硬是要弟弟來做接班人。二哥秦成公稍微遜色一點,只生了七個兒子,也不傳,照例找來弟弟,即趙任好,一定要他做國君。

當然這種事也不是秦國獨家,東南方向的吳國,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臨終之際傳位給大兒子諸樊,諸樊做了十三年王,傳位給二弟余祭,余祭做了十七年王,傳位給三弟余昧,余昧做了四年王死了,傳位給四弟季札,結果季札拒絕。

兄死弟及,這樣的傳承體系,其實和一個國家的外部環境有很大關系。因為外部環境險惡,強敵在側,父子之間的傳遞容易造成“老王死了,小王還是個娃”這樣的尷尬情境,而敵人如果乘此機會入侵,便會對國家造成極大的危險。

那么當時秦國外部險惡的強敵是誰呢?

齊國遠在山東,再強勢也欺負不到秦國頭上。秦國這個時候最害怕的,就是黃河東岸的晉國。讓秦宣公害怕的,是晉獻公。

要知道,周王室當年在山西地區,建立了不少諸侯國,如隔一條黃河與陜西潼關和河南靈寶相望的西南一角,建立了一個魏國。往北到今天的新絳縣,建了一個荀國。而從荀國往西到今天的河津市,東南方建立了耿國,東北方則建立了冀國。繼續沿著黃河往北到今天的臨汾市,往北的洪洞縣,建立了楊國;再往北到霍州市,建立了霍國。

這些諸侯,可都是周王室的至親。荀國,是周文王第十八子葡的封國;霍國是周武王八弟處的封國,后來霍叔處參加管蔡之亂,被廢為平民,可是他的兒子仍然繼承了封地;楊國則是周宣王為了阻止獫狁進攻,把兒子封在這里;其他如魏國、耿國、冀國,也都是姬姓諸侯國。

不得不說晉獻公下手狠啊,一任為君,就把這些天子親戚全部給掃入囊中,滅了一堆諸侯國。

秦宣公曾經和晉獻公有過一次交手,地點是在黃河北岸,即所謂河陽,史書講述得非常簡略,只知是秦人勝了,時間是秦宣公四年(前672),雙方動用多少兵力,是主力大兵團的交鋒還是邊境小武裝的沖突,都不得而知。

大體上,秦宣公對東方的事務抱著極為謹慎的態度。他即位之際,就遇上了周王室的大事件。

此時的周天子,是東周第五任君主周惠王。實際上到這個時候,周王室的力量已經不值一提了,應該是盡量低調別惹事為妙,可是這個周惠王,居然還惦記上了大臣的一個菜園子,改造成動物園養野獸。結果到了他即位的第二年,就發生了大夫叛亂事件。

當然事情其實沒這么簡單,這個菜園子的主人,是王子頹的老師。而頹是周惠王的叔叔,當年曾經受到周莊王的寵愛,差點就染指王位繼承權。所以周惠王惦記叔叔的菜園子,多少有點那種意思。可是頹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于是索性來真的,在五個大夫的支持之下,攻擊周天子,干脆自個當王算了。

周王室的這場內亂發生之后,周惠王就從洛邑跑到了黃河北岸的溫國,向附近的諸侯發出勤王指令。

秦國,自然也在這“附近的諸侯”之列。收到勤王令之后,秦宣公和一幫大臣便展開了討論,有大臣說好啊,這是國君你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啊,帶一支兵打進洛邑,殺了王子頹,扶周惠王歸位,你還猶豫個啥?

但是秦宣公想了半天,他覺得這事自己最好還是別摻和。第一,周惠王本來就不對,他是尊貴的天子,居然卑劣地去搶臣子的菜園子,這事他干得也忒差勁。第二呢,那個王子頹也是王室成員,而且是皇叔,這等于說是皇叔和皇侄打架,屬于皇室內部矛盾,外人不好亂插手。

這兩條理由,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天子固然不對,但臣子因此造反,你難道不去勤王?至于皇室內訌,這種事見得多了。當年兩周交替之際不也是皇室內訌?秦國的老祖宗可是積極參與,諸侯的位子都是因此才得來的,擱現在你說皇室內訌就不插手,這個理由太勉強。

真正的理由,其實是下面這條。

此時的秦國,還只是一個二流諸侯國,還是地處今天河南、河北、山西、山東這個東周諸侯核心圈之外的非主流諸侯國。要知道春秋前期,只有鄭國這樣處于地理核心位置的諸侯國才能上臺表演一番,只有齊國這樣的經濟軍事雙一流諸侯才能做真正的霸主,只有宋國這樣的老資格正牌公爵諸侯才有資格炫耀自己的仁義之道,而秦,一是地理位置偏遠,二是經濟軍事都不發達,三是資格也不夠老——秦是東西周更替封的新諸侯,在幾百號諸侯隊列之中根本就不起眼。

不管是哪一條,秦都沒有這個實力,來替周天子出頭。

所以秦宣公一個兵都沒發。東周的這場亂子,一直拖到兩年之后,還是鄭國收留了周天子,并聯合虢國幫周天子搞定了王子頹的叛亂。

這一事件中,晉國也沒有出力幫周天子,非但沒有,最終協助鄭國平定叛亂的虢國,也被晉國使一招“假道伐虢”給滅了。

所以你看看,替周天子盡心盡力的諸侯命運是如此的下場。鄭國,隨即也陷入晉楚爭霸的鐵拳相逼,左也不是,右更不對,就連自主權都沒了。秦宣公沒有將自己陷入中原爭霸的泥潭,確實是明智之舉。

秦宣公四年(前672),即齊桓公當上第一屆霸主的第十六年,秦宣公去世。按照兄位弟承的道理,他的九個兒子全部靠邊站,二弟上臺,即秦成公。

這個時候,秦國至少在今天陜西的強者地位,已經無人可以否認。所以秦成公一即位,就有兩個小兄弟前來拜碼頭,一個是梁伯,另一個是芮伯。

秦成公的身體健康狀況卻不容樂觀,他還沒來得及干些什么,即位第四年就撒手人寰,西部小強秦國發展壯大的重任,最終落到了三弟趙任好的手里。

趙任好,便是秦穆公。

8 五張羊皮 能買來秦國崛起?

趙任好重任在肩,那么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人才!

光他趙任好一人使力,如何能煉成大秦的銅墻鐵壁?而秦國本土這些老貴族,坐在一塊啃著牛肉喝酒侃大山還成,問他們如何能使秦國興旺發達、百姓富足、兵強馬壯,他們幾乎說不出一條良策。

那么人才從哪里來?

趙任好聽說東邊的第一個霸主齊桓公,他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為用好了以下幾個人才。

頭一個是鮑叔牙,齊桓公小白做公子時期的師傅就是他。當年齊襄公一死,國內的兩家貴族就把消息捅給了小白,小白立馬趕回國,結果半道上被哥哥公子糾的師傅管仲,一箭射中衣帶鉤。機敏的小白裝死,就是鮑叔牙的計策。

小白迅即回國,即位成為齊桓公。隨后齊魯開戰,支持公子糾的魯國戰敗,也是鮑叔牙,手寫一封信,讓魯國乖乖交出了管仲。管仲到達齊國之后,鮑叔牙又勸阻齊桓公(畢竟之前仲幾乎殺死小白,小白豈不對他恨之入骨?),如果你只想做齊國的國君,有我就夠了;可是你若想稱霸天下,做號令諸侯的霸主,那就非管仲不可。

所以,把鮑叔牙稱為成就齊桓公霸業的引路人,毫不為過。

第二個便是管仲,大家只知道此人后來的雄才大略,可是早些年,他做生意賠錢,當兵臨陣脫逃,當官則是沒門路,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大字:“失意!”即便是后來遇到了賞識他的公子糾,一場算計也還是“失敗”二字,若不是老朋友鮑叔牙大仁大義,他的結局,鐵定就是落魄而亡。

人生的轉機,就發生在那一刻,因為鮑叔牙的死薦,齊桓公開始重視管仲,結果開聊的結果是一口氣聊了三天三夜,管仲所言句句切中齊桓公的所思,于是齋戒三日,拜管仲為相,由此開啟對內大興改革、富國強兵,對外則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春秋霸業。

那么問題來了,趙任好的鮑叔牙、管仲,又到哪里去尋呢?

答案是,秦國沒有鮑叔牙、管仲,就到普天下去尋。

其實,說遠不遠,就在黃河對岸、今天山西省南部平陸縣這塊地方,也就是當時的虞國,便有一個堪比鮑叔牙、管仲的大才子,他便是百里奚。

但是百里奚,和古往今來很多懷才不遇的士人一樣,在虞國根本就尋不到做官的門路。那么怎么獲得做官的門路呢?上古時期,受宗法制度的約束,只有出身好的人才有做官的可能——這種宗法制度,其實并沒有完全消亡,相反強大得很,只不過以另一種名目無聲地存在而已,歷史上的某些時期,能力也不突出、品德更不值一提的門閥后裔,牢牢地把握著從廟堂到保正幾乎全部的權力資源,所謂舉賢任能,在東周時幾乎就是個笑話而已。

所以百里奚就是虞國權貴眼里的笑話。好在當時是春秋列國的時代,正所謂老子有本事哪里沒飯吃——張家不請我,我就去王家、李家、趙家。

但是遺憾的是,百里奚從虞國前往各國游歷,一路上出宋入齊,居然沒有一個國君看上他,甚至在齊國,百里奚落魄得幾乎靠乞討維生。

關鍵時刻,百里奚遇到了一個知己,就好似當年管仲危難之際得到鮑叔牙的幫忙,他呢,在宋國得到了蹇叔的賞識。

蹇叔是何許人呢?他在宋國生活富足,卻也談不上有什么權勢,至少他在宋國,也是一樣無官可做。

蹇叔與百里奚的相遇,是在铚邑(今安徽省濉溪縣臨渙集),此時的百里奚,已然是一個花光了兜里最后一點錢的倒霉蛋,可是蹇叔一見之下,卻覺得此人相貌奇偉,不像是個普通人。

于是兩人開聊,一開始可能聊大街上路過的姑娘哪個長得靚,然后聊隔壁菜市場上好吃的,最后便談到了周天子和鄭國、齊國、晉國這些當時在中原大地上呼風喚雨的諸侯。

這時候蹇叔真的震驚了,因為眼前這個窮光蛋,居然什么話題都能接,更出奇的是不但能接,還能頭頭是道,說出個因果聯系,更分析出許多平常人不能知曉的內在邏輯。

蹇叔說,不嫌棄的話,你就留在我家中暫住些時日吧!

正是好漢見好漢,“惺惺相惜”用在此處再合適不過,兩人情投意合,這就結為知己。

那么這個時候,蹇叔就做起了百里奚的“職業經理人”。你再有本事,也得有發揮這本事的舞臺才能發光發熱啊!

蹇叔推薦的第一個方向,是齊國。

這個時候的齊國,齊桓公還沒上任,當家人是齊襄公,也就是小白的哥哥諸兒。齊襄公在位期間,齊國已經開始顯露出幾分未來霸主的派頭,可是沒辦法啊,齊襄公居然和自己的妹妹私通,還殺害了妹夫也就是魯國的國君魯桓公,以至于名聲大壞。齊襄公十二年(前686)冬天,他在一次游獵中被野豬驚嚇,摔傷了腳,一部分貴族便掀起叛亂,殺死了藏匿在門扇之下的國君。

叛亂之后奪取齊國政權的貴族首領,他的名字叫作“無知”!一聽這名號就感覺他的時日長不了,不過在百里奚那會兒,這個齊君無知還一本正經地懸榜招賢納士,百里奚差點就要去應聘了——如果應聘成功,百里奚就是無知的手下,無知就不一定被殺,而無知不死,小白又哪里有機會成為齊桓公呢?

事實是蹇叔半道截住了百里奚,他為百里奚分析齊國此時的時局說:無知雖然暫時掌握了政權,可是齊國的公子們(其中便有后來成為齊桓公的小白)還在,他們必定會尋找機會回國奪取政權,所以無知這條船一定會沉,你不能把大好才華,給無知陪葬。

百里奚將信將疑,最終還是聽從了蹇叔的勸告,后來的局勢發展,果然如此——無知被殺,小白回國,成為齊桓公。

稍后,百里奚這邊又接到了新的單子,這回是周釐王的弟弟王子頹,這人喜歡斗牛,所以花重金聘請養牛的師傅。百里奚說:“好啊,我可以從斗牛師做起,這才是一份不錯的職業啊!這就打點行裝準備去天子腳下。”

但是這一回百里奚又讓蹇叔給攔下了,蹇叔說:

“丈夫不可輕失身于人。仕而棄之,則不忠,與同患難,則不智。此行弟其慎之!”

啥意思呢?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隨隨便便認一個主人——一旦投靠了這個主人,遇到災難拋棄他而去,那就是不忠;可若是和他一起滅亡,又算不上明智。所以呢,選哪一個人做你的“老板”,真的很重要啊!

王子頹,我們之前已經講過了,隨后他發動叛亂,被鄭國和虢國聯手鎮壓下去,如果百里奚跟了王子頹,恐怕也難逃一死。

那么到這個時候,百里奚已經離家多年,思鄉之情是難免的,于是蹇叔跟百里奚說:不如干脆回你的祖國虞國,我有個老朋友,叫作宮之奇,就在虞國做大夫……

在宮之奇的引薦下,百里奚等于是兜了一大圈,終于獲得了虞國的官位。但是蹇叔還是不放心,認為虞國的國君不靠譜,在這亂世很難保全國家。

這話隨后就靈驗了,晉獻公借道伐虢,回師路上就把虞國給滅了。

說到這里,我們便要扯回秦穆公了,因為秦穆公在即位的第四年,迎娶了晉國的公主,這個公主,在歷史上叫作“穆姬”——穆是秦穆公的謚號,姬則是公主的姓,當時的規矩,女性用姓,秦國是嬴姓趙氏,秦國公主就是丈夫的謚號加嬴,晉國是姬姓晉氏,晉國公主就是丈夫的謚號加姬,因此“穆姬”的意思,是“姬”姓的女子嫁給“穆”為謚號的國君,整個先秦時期都是如此。此外如申國的公主嫁給鄭武公,即稱為“武姜”,也就是“掘地見母”的女主人公。

秦穆公后來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晉懷公,那么這個時候,公主在史冊上的名號就是“懷嬴”。可是后來晉懷公跑回晉國,與秦交惡,秦穆公又把這個公主嫁給重耳,也就是晉文公,那么她的名號,便改成了“文嬴”。所以你讀《春秋》,一會兒“懷嬴”,一會兒“文嬴”,不要以為是兩個女人,其實就是這一個。

當然也不都是這樣,譬如某種原因,女子也不一定用夫君的謚號,譬如齊國公主嫁給魯桓公,按上面這個規則應該叫“桓姜”,可是《春秋》卻寫作“文姜”,這個“文”,是女子自己的謚號,為什么和丈夫不享用同一個謚號呢?因為這個文姜,跟自己的哥哥齊襄公亂倫,最后導致丈夫魯桓公被殺,按理說魯國應該討伐這個女子,可是繼任的魯莊公,又是她的兒子,兒子討伐母親,自然也不妥當。所以最后魯國的史官,寫“文姜”而不是“桓姜”。

秦穆公迎娶了穆姬,晉國這邊公主出嫁,自然需要一些陪嫁的女孩子,以及一些陪嫁的勞動力,即所謂“媵人”。

而晉國滅了虞國,百里奚當了俘虜。這個時候,他就被打入“媵人”名冊,跟著穆姬的出嫁婚車,向西方而去。

呵呵,按理說秦穆公這下就能得到百里奚這個賢人了,可是半道之上,百里奚卻跑了,而且一口氣從今天的陜西省跑到河南省,奔楚國的宛邑(今河南省南陽市)而去。

楚國此時的國君是楚成王,他聽說手下來了個北方人,問:有啥特長呢?說是擅長養牛。因此,楚王就讓這個秦穆公朝思暮想的百里奚,到牛圈報到去了。

這個時候,秦穆公還真是鍥而不舍,他非要得到百里奚這個人不可。第一個辦法,就是直接砸錢給楚國,把百里奚從牛圈里贖出來,但是這樣一來,勢必引起楚王的注意——為什么秦國要花那么多錢贖買一個養牛的老男人?這個老男人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楚王必然要調查,而這一調查,說不定就不肯答應這筆交易了。

所以這個辦法不行,秦穆公采取的是第二種策略——拿出五張黑色公羊皮,到楚國去贖買逃跑的陪嫁奴隸百里奚。一個陪嫁奴隸,再好也就值幾張羊皮。這個邏輯,就合情合理了。

然后百里奚就到了秦國,秦穆公跟他聊了三天,就任命他做五羖大夫。百里奚這時便推薦蹇叔,秦穆公也任用他做了大夫。

這個故事其實漏洞很大。首先就是連續劇一般的劇情,跨越年代太過久遠,齊國的公孫無知之亂,發生在齊桓公元年(前685);王子頹之亂,發生在齊桓公十一年(前675)左右;晉國滅虞國,則是晉獻公二十年(前655)。單是這三件事,便已經跨越三十年。其次,據說之后百里奚到秦國的時候,已經七十多歲。而最終百里奚在秦國去世,是秦穆公三十九年,也就是前621年。這么一算,百里奚在秦國又干了三十幾年。那么他一共享壽幾何呢?難不成如網上所言,他真的突破九十歲,活到了近百歲?

試想一下: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在楚國養牛,秦國還把他當成寶?要知道以古代的飲食條件及醫療條件而論,能長壽是很稀有的,據資料,數千年前中國人的平均壽命不過三十幾歲,就算是皇帝平均年齡也不到四十歲,以上述情節而論,百里奚的生活條件動蕩不安,更是很難保證養身保健,他憑什么能超越同時代其他人?

9 送糧救荒 得到的回報是戰爭

其實百里奚第一次比較靠譜地出現在史冊上,就是秦穆公五年(前655),晉獻公滅掉虞國,俘虜了虞君及其大夫百里奚;到秦穆公三十九年(前621)去世,滿打滿算,他的戲份,不過三十四年左右。至于其他,基本就靠編了。

百里奚的兒子,史書上管他叫作孟明視。曾有人問筆者:為什么復姓百里的老先生,生的兒子姓孟?這里頭有啥曲折離奇的故事?

事實上這是一個誤會,孟明視并不姓孟,孟明是他的字,視是他的名。

認真講的話,百里奚也不姓百里,他和兒子孟明視都姓姜,百里是他們的氏。

所以按照現在的叫法,百里奚應該是姜奚,孟明視應該是姜視。

但是如果穿越到古代,你這樣叫姜奚、姜視,會被暴打一頓。因為姜這個姓,一般是女性使用;男性兼用姓與氏,但一般情況下都是用氏。

就好像秦始皇,通常情況下你也不能管他叫嬴政,正確的叫法是趙政。當然,事實上皇帝的姓名不能直接稱呼,所以趙政兩字在秦朝也不能隨便說。

言歸正傳,百里奚此時就相當于秦國的相了。那么,在他執政期間,他又為秦國做了些什么呢?

說得簡單些,就是幫助秦穆公梳理國政,先把內務料理妥當,但是這個史料也沒有過多描述,后人全靠想象,所以也就不啰唆了。

外圖霸業,這個是秦穆公的真正目的。史料對這一點有所描述。

首先,如何對待黃河東邊的晉國?百里奚并沒有公報私仇,因為晉國滅了他的祖國,就攛掇秦穆公和晉國干架。反而,百里奚的基本態度是,秦國要把晉國拉到自己這邊來,結成盟友。理由很簡單,秦國如果直接和晉國開打,至少在百年之內,在戰爭層面是干不過的(偶爾的一兩次戰役獲勝,并不能說明什么)。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百里奚與秦穆公謀劃培植一個晉國的公子登上寶座,如此一來新任晉君就會心懷感激,對秦國報以友好態度。

如此,第一個進入百里奚與秦穆公視野的目標便是夷吾,也就是重耳的弟弟,他當時居住在梁國,而梁國此時已經成為秦國的小伙伴。

這個時候,晉獻公剛剛去世,國內臣子先后立了兩個幼年國君,結果都死于內亂。這些臣子就想到了身在梁國的夷吾。夷吾呢,害怕國內這些對國君說殺就殺的強臣,所以猶豫不決,這個時候他就想到了秦國。

經過秘密商談,夷吾答應如果秦兵護送他回國繼位,就把晉國的河西送給秦國。

河西是哪里呢?簡單說就是黃河西岸,也就是今天陜西的東北部,黃河在這里有一條支流叫作洛河,古代叫洛水。洛水以東、黃河以西,這樣一塊三角地帶,就是夷吾所說的河西。今天的韓城、澄城、洛川、宜川、甘泉以至更北的延安、延長,廣義上古代都屬于河西。

當時的這塊土地,生活著白狄部落,其實并不屬于晉國,但是因為晉國的和戎政策,所以在秦和晉兩個強國之間,白狄更多地站在晉國這邊。

老實說,這就是秦國向東拓展最需要的地方。所以秦穆公一聽,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他立馬就答應了夷吾,并派出一支大軍浩浩蕩蕩地送他回去(還立即招夷吾做了女婿),誠意十足啊!夷吾就是接下來的晉惠公。

結果夷吾回國了,跟大臣一商量,馬上就賴賬了:這么重要的地方,給了秦國,晉國還怎么混?

晉國此時的權臣有兩個,里克與丕鄭。這么表達反悔且肯定讓秦穆公窩火的話,夷吾派丕鄭去傳達。丕鄭也不傻,到了秦國立馬就表明態度:我的國君對秦國不友好,但我個人是非常仰慕您的。

接著丕鄭就給秦穆公出了一個主意,說夷吾這家伙忒不靠譜,你還是擁立他的哥哥重耳好一些,我給你出個主意,先派人用厚重的禮物,把現在晉國那些主事的大臣騙到秦國來商議,然后派出軍隊,護送重耳回國,我們在國內的人就會起來策應,內外相逼,夷吾就只能跑路了。

秦穆公說,行啊,你去辦吧。事實卻是丕鄭一回國,這圖謀就露餡了,晉人又殺了丕鄭。

之后便到了晉惠公四年(前647),這時候發生了大饑荒,晉國沒糧食,就向秦國買。要知道,兩國關系因為之前的事情,其實已經很僵了,秦穆公完全可以拒絕,可是這時候百里奚說:

“天災,是不能預測的,今年在晉國發生,明年說不準就在別的國家發生。救助災荒,敦睦鄰國,這是我們的道義。”

這話說得太光明正大了,丕鄭的兒子丕豹這個時候已經跑到了秦國,他就表示反對:晉國忘恩負義,這個時候,正好是我們報仇雪恨的機會。

秦穆公也不是沒琢磨過這事,但是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要做個正人君子,于是秦國派出車隊,從今天的陜西鳳翔,一直運到山西的絳縣車廂城,即當時的晉國國都絳。

這件事,被稱作“泛舟之役”,足以說明一點,那就是戰國之前的秦國,是不存在法家商鞅那種非人道的思想的,某種程度上,反而比東方的晉國更講道義。

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年之后,秦國也發生了饑荒,于是順理成章地,也到晉國來買糧食。

沒錯啊,去年我家缺糧你把糧食賣給我,今年你家缺糧,可不就該我把糧食賣給你了嗎?晉國有個大夫慶鄭,他就持這種觀點。

可是在晉國的朝會上,夷吾的舅舅虢射卻大力反對,他說去年上天把晉國賜給秦國(指晉國災荒,這是老天賜給秦國的好機會),結果秦國沒有抓住這個機遇,還把糧食借給我們,這是秦國傻。現在上天把秦國賜給晉國了,晉國怎么能違背天意呢?趕快派兵吧!

好嘛!這個就是某些人信奉的邏輯,真是無語。

于是,一場秦晉之間的大決戰,便在秦國饑荒之后的公元前645年(晉惠公六年、秦穆公十五年)春天爆發。

秦國和晉國,從來沒有打過如此規模的大級別會戰。晉國之前掃蕩耿國、霍國、魏國、虞國、虢國時,都只能說是以大欺小,而此時的秦國,卻足以稱為西部地區頭號強國,這樣的火星撞地球、野牛斗蒼狼,誰能占上風呢?

秦穆公十五年(前645)的閏九月,秦國的戰車,推進到黃河西岸的韓原附近。晉國的國君晉惠公,已然在此等候。

戰車時代,一車之上,共有三人:御者,即車夫;戎右,負責近距離短兵格斗;第三人,也就是主將,負責遠距離射擊。

那么誰擔任這個“御者”?晉惠公先抓了個鬮,結果卜者說,慶鄭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慶鄭,不就是之前主張對秦國友好,借糧給秦穆公的那個大夫嗎?此次交戰之前,晉惠公曾問慶鄭,說秦兵現在已經打過來了,你看咱該怎么應對呢?慶鄭說,晉國饑荒時,秦國送給我們糧食,秦國饑荒我們卻拿起了刀子,現在秦人反攻了,這你能怪誰?

話不投機半句多。晉惠公直覺此人不可信賴,他選了另一人給自己駕車。

那么,誰擔任“戎右”呢?晉惠公再抓了個鬮,卜者說:呵呵,你又抽中了慶鄭。

晉惠公簡直要抓狂,可是他依舊拒絕慶鄭,最后選了一個家仆來做戎右。

車上人員安排妥當,晉惠公又選了來自鄭國的馬給自己拉車,此時慶鄭在一邊又多話了:“打仗一定要用養熟的本國馬,它一直受你的調教,知道你的心意。外國馬可不一樣,平常看著沒啥兩樣,一旦遇到緊急情況,它會緊張而發狂,屆時不聽指揮,要前進前進不得,要后退后退不能,你該怎么辦?”

晉惠公還是不聽(這時候慶鄭的良言就好似老媽的嘮叨,再有理也進不了逆子的耳朵)。

當然兩軍對陣,晉惠公還是要摸一下敵人的底,他讓正卿韓簡負責這件事,結果韓簡報告兩句話:一句是秦兵數量比我們少(這個是晉國這邊的優勢);另一句是秦兵雖少,但看上去身強體壯戰斗力很強,加上士氣高漲,所以很能打(這個是秦國的優勢)。

晉惠公覺得奇怪:韓卿你這話啥意思?韓簡又說:“主公你咋這么健忘呢?你當年流亡在外,靠秦國保護你(還把女兒嫁給你);回國當上國君,也是仰仗秦國的支持;之前晉國遇到饑荒,秦國又送來糧食。這三件事都是秦國對你有恩,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所以現在我們的士兵沒有斗志,敵人卻義憤填膺,我的話就是這個道理啊!”

韓簡的態度,和慶鄭差不多,可見這是當時大多數士大夫的認識。其實這里還有內情就是,晉惠公當年回國之際,曾答應要送給迎接他的大夫們許多好處,結果等即位后,這些好處大多賴賬不提了。難怪士大夫們對這個國君觀感很差,心里有怨氣啊。

面對韓簡,晉惠公底氣不足,因為韓簡是此時晉國地位最高的卿,他不可能像對待慶鄭那樣對韓簡也置之不理。所以晉惠公耐心解釋:“韓卿你說得有理,可是呢,你也要知道,如果我現在不出擊,秦國人回去之后一定會大吹大擂,一個普通人尚且不能受這樣的侮辱,何況是我們晉國?”

沒辦法,軍令如山,韓簡也只好奉命去挑戰,向秦軍傳達本方國君的話:“貴國對晉國的恩情,寡人忘不了。可是現在貴國出動大兵到此,寡人也只能集結部隊來抵抗了。如果貴國現在還不肯退兵,寡人也只好勉強應戰了。”

晉惠公自己不來,卻讓韓簡傳話,那么對應的秦穆公當然也不出來,秦軍這邊出來答話的是大夫公孫枝,這人在秦國的地位可不低,要知道百里奚到秦國之前,他是秦國的“首席”大臣。

公孫枝說:“我轉發我們國君的話回復你:‘當初你流落在秦國,寡人為你擔憂;你回到晉國而君位未定,寡人繼續為你擔憂。現在你已經坐穩了晉國國君的大位,寡人無須為你憂慮。那么好了,請你整兵一戰吧,讓寡人領會一下你的風采。’”

好吧!不得不說,一切臺詞其實都是無意義的。因為戰爭的勝敗,并不取決于嘴仗的輸贏,唯有真刀真槍,才是真正的主題。

那么誰會成為最后的勝者呢?

10 野人出動 韓原之戰的勝與負

閏九月十三日,兩個大國的戰事終于開始。結果是毫無懸念的,晉軍迅速敗下陣來,更要命的是拉晉惠公戰車的鄭國馬,居然踩進了一攤泥沼,動不了了,于是秦兵大喊大叫,就要活捉晉惠公。

偏巧,此時晉惠公一眼看見慶鄭就在附近,趕緊喊他來幫忙。

慶鄭嘿嘿一笑:“你不聽我們的話,吃敗仗不是情理中的事嗎?”說完這話瀟灑離去,丟下晉惠公在原地暴跳如雷。

其實到了這個階段,晉軍并沒有完全失去獲勝的可能,因為韓簡的中軍,對秦穆公的中軍發起了突擊,秦穆公已然負傷,可是就在關鍵時刻,居然不知從何處跑出來幾百個野人,揮舞鐵棒木棍,雖然改變不了什么,可是晉軍被這意外因素一擾亂,對秦穆公的包圍也就散了。

一聲嘆息,韓簡這邊又接到了晉惠公求救的信息,只好讓自己的御者駕著車,救出了晉惠公。

這戰局,還真是瞬息萬變:一開始是晉惠公遇難,慶鄭看笑話;接著是秦穆公負傷,野人出來幫忙;結局,可就是換了戰馬的晉惠公,又被秦軍一波沖鋒,這回可真是被活捉生擒了。

要說春秋之際的戰爭,國君被敵人捉住,這可真是少有的事——那么方才講的半道殺出來的野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這里的野人,可不是那種原生態的生吃人肉的野蠻人,而是“田野之人”,也就是農民。春秋時期,農民是不參加戰爭的,甚至兩國開戰,農民如果不怕殃及無辜,也可以在遠處觀戰看熱鬧。那個時期有資格當兵的,只能是居住在城里的所謂“國人”,種田漢稱之為“野人”,只要種田上交糧食就可以了——這也是種田漢的最后和平歲月,因為一進入戰國時期,不管愿不愿意,他們就要被直接拉過去做步兵了。

那么這些野人,為什么會主動介入原本與他們無關的戰爭,幫秦穆公一把呢?這里卻也有個緣故,此前秦穆公曾駕車出游,沒想到半道車子壞了,這邊修車的工夫,那邊一匹馬就跑丟了,等到士兵們發現之際,這匹馬已經成了岐山南面一幫野人的盤中餐。

秦穆公如果是秦始皇,這時候就該雷霆大怒,把這些野人全部殺了,可是春秋時期的秦人就是和戰國時期的秦人不一樣,秦穆公說好吧,吃了就吃了,可是要注意,光吃馬肉不喝酒的話,是會傷身體的!于是秦穆公拿出御酒來,讓這一幫子野人全部喝了酒,這才坦然離開。

韓原之戰前夕,這群昔日受過秦穆公恩德的野人,就悄悄地來到戰場附近觀望,理由很簡單,他們要報恩。

果然,秦穆公在戰場上遇險了,野人們一聲吶喊沖上前來,雖然他們武器簡陋,戰斗力也很弱,可是畢竟事出突然,一下子就沖亂了晉軍的包圍圈。秦穆公得以脫險。

要知道,當時晉國的大夫梁由靡已經抓住了秦穆公戰車驂馬的韁繩,秦君就擒已然進入倒計時。

所以說,這個就是福報。

那么現在,我們已經講完了整場韓原之戰,戲劇性十足的戰爭場面宣告終結,晉惠公成了秦軍的俘虜,秦穆公大聲宣布,要把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殺了來祭天。

但這個時候,穆姬,秦穆公的夫人、同時也是晉惠公的姐姐,她登場了。

按道理老公打了勝仗,做老婆的應該高興才對。可是穆姬看到自己的弟弟押在囚車之上即將赴死,姐弟雖說不上情深,也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所以可以想象的場景是,穆姬穿上喪服,開始上演哭戲了。

方才已然講過,秦國這時期是很有人情味的。如果秦始皇要殺趙王,他母親趙姬過來哭(當然只是打個比方,趙姬跟趙王沒一點兒關系),秦始皇只會暴跳如雷而不會寬恕。可是這個時候是春秋時期,秦穆公看自己老婆這么傷心就不忍了,他跟女人說:

“抓住敵人應該高興才對,你哭什么?放心吧,當年商紂王的叔叔箕子曾經預言,說晉國一定會繁榮昌盛,所以沒事的!”

秦穆公實在是個暖心男,為了安慰老婆,他決心把晉惠公放回國:“有本事你就再集結部隊來打唄!”

晉惠公到這個時候,卻也有了幾分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他還沒回國,先派了幾個人回去向國內報告說:

“秦國已經答應讓我回國,可是我沒臉再做你們的國君,這樣吧,你們選個黃道吉日,讓圉(惠公的兒子)即位吧!”

所以晉國雖然戰敗了,卻沒有慌,最大的損失就是沒了晉惠公這么一個不成器的國君,反而因為這事件,激起了晉國的士氣,稍后秦穆公曾詢問擔任使者的晉國大夫呂省:晉國在國君被俘之后國情如何?呂省說分兩類人:一類是強硬派,他們都說寧愿和戎狄結盟,也要報此仇;另一類是溫和派,希望秦國能放回國君,兩國重新恢復和平。

呂省說這話當然是有目的的:先提強硬派的主張,是告訴秦國,真把事情搞僵了,他們得不到什么好處;接著提溫和派的意見,則是他真實的意圖,只要把國君放了,凡事有得談。

秦穆公自然是接收到了這個信息,接下來他就改善了晉惠公的戰俘條件,住宅和飲食標準都大大提高。而后在秦穆公十五年(前645)十一月,晉惠公就被釋放,回到了自己的國家。

這一回,挨了打的晉惠公真的老實了,他把之前答應卻沒有兌現的河西,終于實實在在地割給了秦國。

筆者再次強調,這個河西,其中心就是今天的陜西省渭南市,西邊是洛水,東邊是黃河。不客氣地說,這個地方,對于秦國來講,就好似它的咽喉,如果晉國控制此處,就好比卡住了秦國的脖子,隨時可以要它的命——日后我們講戰國初期的秦魏大戰,戰場就在此處。

秦穆公此時得了這塊地方,真的是心滿意足、功德圓滿,前面的工作沒白做啊。

然后呢,晉惠公就讓自己的兒子圉到秦國做人質,又給他娶了秦國的女子做妻子,這自然是在向秦國示好:不但我,就連我的兒子,都跟你們秦國心連心。

秦穆公終于滿意了。

那么,晉國的事到這里就告一段落,秦穆公便把矛頭指向附近的梁國。

梁國此時的國君寅,其實是秦國的同一血緣后裔,而且他也默認了秦的強大,所以一直以來,都畢恭畢敬地遵奉秦國為自己的大哥。

但是世上有些事就是如此無奈,如果低頭就能逃脫滅亡,那六國還抗什么秦?

梁國就是這樣一個命運。

秦國說,梁國國君太壞了,他好大喜功,經常在封邑內大興土木,修建宮室,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痛苦不堪,所以我們秦國要替天行道,解救梁國的萬千黎民百姓,滅了你梁國,把梁國的所有土地都并入秦國。

事實是,梁國所謂大興土木,是因為秦國馬上要入侵,他們必須緊急修建防御工事,所以最終雖然秦國還是滅了梁國,但很多梁國人不愿意做秦國的順民,他們跑到晉國去,拿已經滅亡的國名做自己的姓氏,這便是后來的河東梁氏。

秦滅梁是秦穆公十九年(前641),第二年,秦便吞并了另一個處境相似的小國芮國。芮國在今陜西省大荔縣,梁國在今天陜西省韓城市,都在黃河以西、洛水以東這個范圍,換言之,這兩個諸侯國的滅亡,其實是晉國撤離河東的必然結果。秦國之前不滅它們,不是因為之前的君主仁德,而是因為晉國的勢力還在,一旦秦試圖滅梁、芮而晉國出兵干涉,這事就不好整了。

秦國滅梁國卻不是沒有后果——此時在秦國做人質的圉心里犯嘀咕了。他的母親就是梁國的公主,等于說圉的舅舅家都讓秦國給滅了,他怎么能沒有想法?

“圉”這個字的意思是養馬人,他還有一個妹妹名字叫妾,妾就是女奴,當初老爹給他們起這樣的名字,據說是因為梁伯也就是他們的外公卜了一卦,推算的結論是要以賤名來躲避厄運。

這個時候,圉聽說父親生病了,他在國內還有幾個弟弟,如果自己不能及時回國,那么國君之位很可能落入弟弟之手。所以他急急忙忙與妻子商量,要一起偷渡回國。

他的妻子,其實就是秦國安排在圉身邊的一個耳目,她對自己的丈夫說:“你是晉國的太子,我雖然是秦國的女子,卻是你的妻子,身為秦國人,我不能跟你走,可身為你的妻子,我也不會向上面報告你的行蹤,所以你趕緊走,不要管我!”

但其實這里也讓人生疑,秦穆公拉攏圉,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影響晉國的下一任國君嗎?如果圉不回國,就當不成下一任國君,那秦穆公前面的所作所為還有什么意義?

同樣的邏輯,秦女在圉身邊,確實有監視的作用,可是圉如果做了晉國國君,秦女就是晉國的國君夫人,這對于秦晉關系的和睦緊密,不是更好嗎?

所以這記載簡直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唯一可信的,估計是圉內心對秦國的強烈不信任,導致了他只能選擇悄悄遁逃。

結果圉這一跑,秦穆公真的就起疑心了,他認為晉國這幫人又要搞鬼了,于是立馬安排情報人員調查一件事:

“給我找一個叫重耳的男人,立刻、馬上!”

11 秦晉之好 重耳給秦國的回報是啥呢?

重耳,是夷吾的哥哥,此時已經年屆花甲,他從四十歲那年離開晉國開始漫漫逃亡路,從齊國混到曹國,又從曹國到宋國、鄭國,此時正在南方霸主楚國那里混飯吃。

春秋的情形,有點像后世的股市,很多士大夫會長期追隨一個公子,不論公子混得有多慘都不放棄他,就好似今天一些人長期持有某股,不論漲跌都捂著不出手,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堅信這只股票會有沖破天際的時刻。

重耳身邊,就有這么一批人,如狐偃和趙衰、魏犨(戰國七雄的趙、魏兩國先祖);而晉國國內,也有一些看好重耳的貴族,則如欒枝、郤谷。

所以但凡懂點事的諸侯都不小看重耳,春秋首霸齊桓公,把本族的少女齊姜嫁給他(后來重耳當上晉國國君,迎她為夫人);第二個謀求稱霸(但未遂)的宋襄公,按國禮接待他(國力不足,沒辦法幫他);未能列入五霸卻曾暴打宋襄公的楚成王,也很盛情地款待他——所以就算重耳當不上國君,日子也過得滋潤得很。

那么這個時候,秦穆公又看中了這只潛力股,把他邀請到自家這邊來,一口氣就要把五個嬴姓的女孩子嫁給重耳,其中就有他的親生女兒、曾經嫁給晉懷公(此時的身份是晉國太子圉)的那個懷嬴。

重耳有點難堪:太子圉是他侄子,懷嬴豈不就是自己的侄媳婦,這是不是不太方便接受?

還是重耳的手下說話實在,雖然有點糙:“你接下來就要奪取侄子的國家,先娶他老婆有什么問題?”

于是重耳接受了這五個女子,秦穆公很高興,隨即大擺宴席,這個時候重耳的跟班趙衰就表示要唱一首歌來助興,這首歌的歌名叫作《黍苗》,光聽題目你會以為是一首歌頌勤勞農民的歌,但其中有兩句是這么唱的:

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我行既集,蓋云歸哉。

我徒我御,我師我旅。我行既集,蓋云歸處。

翻譯一下就是:

我挽輦來你肩扛,我扶車來你牽牛。出行任務已完成,何不今日回家走。

我駕馭車你步行,我身在師你在旅。出行任務已完成,何不今日回家去。

秦穆公一聽這詞就笑了:我難道不知道你們想早日回國?而且我也沒想過要讓你們做秦國人,放心吧,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把重耳你扶上國君的寶座!

唱歌這件事發生在秦穆公二十三年(前637)的秋天,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隨后晉惠公就死了,太子圉即位成為晉懷公,他一上任就發布命令,所有跟隨重耳流亡的士大夫都必須馬上回國,要不然就殺死相關的整個家族。

據說這是真的,不僅僅是威脅,狐家就是一個例子,狐偃跟隨重耳沒回來,晉懷公就把狐偃他爹、大夫狐突給殺了。

結果晉國的貴族們都緊張了,本來大家相安無事,你這么搞豈不是逼我們?所以另幾個大夫就騷動起來,后來擔任晉軍中軍將的郤谷、擔任下軍將的欒枝,都派人到秦國來找重耳,說你趕快回來,我們這邊都商量好了,你一出現在黃河邊上,我們就起來推翻晉懷公這個暴君。

這個時候還存在異數的,便是呂省、郤芮這兩個大夫。呂省就是當年成功說服秦穆公釋放晉惠公的那個人。所以重耳的手下就和這兩人反復談判,最后呂省、郤芮也舉手了,表示愿意支持重耳。

秦穆公二十四年(前636)春天,秦穆公把重耳送到了黃河邊,隨后重耳的代表狐偃就和大夫們在今天山西省臨猗縣——當時叫作郇的地方締結盟約。于是,重耳順利東渡進入晉國,到達都城絳,那個時候晉懷公身邊已經沒有一個大夫,他只能棄位逃亡,但沒多久就死在重耳的劍客手上。

經過這件事,“秦晉之好”也從此結成。然而,秦穆公從中得到什么好處了呢?從稍后的幾個事件就能看出來。

第一個事件,是同一年秋天的周天子弟弟王子帶事件。

此時的周天子,是東周的第六任天子周襄王。三十七年前,即周惠王四年(前673)王子頹之亂的解決,當時多賴鄭厲公和虢國出手幫忙。這個王子頹,是第三任周莊王的兒子。王子帶呢,是第五任周惠王的兒子。

事實上和王子頹的劇情差不多,王子帶也是和自己的哥哥周襄王爭位。

十三年前,即周襄王三年、秦穆公十一年(前649),這幕大戲的上半場開演,當時的調解人,第一個組合就是秦穆公和重耳的弟弟晉惠公,兩家聯合出兵打退了王子帶和那些戎人,然后就開始和平調解,但是這次貌似不太成功,隨后王子帶就跑到了齊國。

之后齊桓公也出面調解,一直到秦穆公二十二年(前638),才談妥相關事宜,周天子原諒了王子帶。

可是沒想到,王子帶一到洛邑,更為激動的事情發生了,王后隗氏居然也插一腳,在這場爭位大戲中有戲份:背叛自己的丈夫,站在了王子帶一邊。王子帶有了隗氏背后戎人的支持,居然襲擊王都,將周襄王趕跑了。

好吧,那么這件事,就屬于“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件了,周天子就算落魄,也是華夏諸侯的招牌,現在周天子居然被一幫戎狄欺負,還扯出了男女私情、弟占兄嫂等諸多不堪劇情,你說在中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齊秦晉這些霸主能不出手嗎?

所以到了秦穆公二十五年(前635),晉文公和秦穆公就聯合出兵了,秦兵一直推進到黃河邊上。

但是這個時候,狐偃想得更多,晉國要做新的霸主,正面的敵人是楚國,可是秦國也是個搶戲的能手,晉文公要做救周天子這出戲的唯一男主角,就必須把秦穆公擠到一邊去。

結果便是,秦兵還沒來得及動手,晉國就先行一步,送周天子進入王城,殺了王子帶,這場騷亂,便煙消云散。

晉文公這回可是掙足了顏面,也撈夠了實惠——周王設宴款待晉文公,并賜樊、溫、原和攢茅等人邑之田給文公。換句話說,本來就沒剩幾塊地的周天子又“跌停”了。

秦穆公呢,這個時候就接到晉國的消息說:“您辛苦了,托您的福,叛亂已經平定了,您請回吧!”

事實就是秦國啥也沒撈著。

這就有了第二個事件——城濮之戰。

秦穆公郁悶啊:合著我費那么大勁,把你從一個流亡公子扶植成一國之君,你就這么對我?

晉文公說:別急,咱們一起對付楚國,這里頭大有你的好處。

機會很快來了。晉文公四年(前633),楚國的大軍就包圍了宋國,宋國向晉國求救,重耳立即發兵,聲東擊西先去打楚國的小伙伴曹國和衛國,而后又把曹、衛的土地分給宋國,作為對宋國的補償。

與此同時,晉國又請齊國和秦國出面,請他們與楚國交涉。要知道這個時候的天下,齊國、秦國、晉國、楚國,是當時最強大的四個諸侯國,如今齊、秦出面,楚國再不讓步,就等于楚國一家獨擋其他三家,這如何打得?

所以楚成王讓步了,他從宋國撤兵,一場危局本來可以就此消除,楚國雖然沒得到什么好處,但也沒太大損失。偏偏這個時候令尹子玉不干了,他說:這樣一來的話,風頭都給晉國占了,咱楚國有什么?給我一支兵,我不敢說一定能建功立業,可是至少能證明楚國也有能打仗的人。

方才已經說了,秦穆公這個時候已經對晉國的獨霸不太高興了,齊國也沒興趣給晉國添磚加瓦,所以楚軍一定要和晉國開戰的話,還是一對一式單挑。

結果便是城濮之戰,楚軍大敗,晉文公把楚國的俘虜獻給周襄王,周襄王任命重耳為諸侯首領,承認了他的霸主地位。

秦穆公,又靠邊站了,他很生氣。

晉文公說:沒事哈,秦叔,我們一起去打鄭國,這回好處必定一起平分。

好嘛,這便釀出了第三個事件——崤之戰。

秦穆公三十年(前630),秦穆公又派兵,和晉國一起攻打鄭國。

這里便要說一說鄭國的相叔詹。當年重耳流浪的時候,曾經到過鄭國,鄭國國君鄭文公對重耳并不好,于是叔詹說:國君,您有兩個選擇,要么善待重耳,要么干脆殺了重耳,因為這個人如果活下來,一定會成為鄭國的后患。

結果鄭文公啥也沒干,這話還不知何時傳到了重耳的耳朵里,現如今重耳就要求鄭文公:把你的相交出來。

沒轍,叔詹只能自殺,可是重耳還不滿足,他認為自己該恨的人是鄭文公而不是叔詹,所以一定要得到鄭國國君才能罷休。

晉國如此咄咄逼人,鄭國沒轍,就只能把主意打到了秦國頭上,派使者跟秦穆公說:你們秦國到這里來做什么呢?攻破鄭國的城池,難道會讓給秦國?還是歸晉國所有吧?秦國的好處在哪里呢?

不得不說,一句話恰好說中了秦穆公的心思,秦穆公點頭走人,只留下晉文公在風中凌亂。

更讓晉國尷尬的是,秦國大軍走了,卻留下了三個人,一個叫杞子,一個叫逢孫,一個叫揚孫,留在鄭國協助戍守。

這什么意思?如果晉國繼續攻打鄭國,豈不是要與秦國為敵?

沒轍,晉文公只能見好就收,從鄭國撤走了。

秦穆公的小心思,其實不能說沒有道理——鄭國這個地方,是天下的咽喉之地,秦國如果能掌控這里,日后無論是向東還是向南擴張都沒有問題(戰國時期秦國就做到了這一點),他留下杞子等三個人,你可以說是協調官,為了協調秦國與晉國、鄭國三國之間的關系所以留在這里;可是也不妨說是監察官,監察晉鄭關系的變化,一旦有機會,如果鄭國虛弱,晉國又無暇顧及,那么秦國向東的機會可就來了。

就這樣等到秦穆公三十二年(前628)的冬天,機會終于出現了。杞子派人告訴秦穆公:晉文公死了,鄭文公也死了,現在鄭國正是群龍無首的狀態,如果現在你派兵過來,可以一舉搞定這里。

秦穆公高興啊,使勁拍大腿,大好前途就在眼前。

12 無可奈何 秦穆公服輸只能做西霸

秦穆公如此雀躍,蹇叔和百里奚在他身邊,態度卻沒有那么樂觀,他們勸秦穆公:還是不要著急,秦國的實力還不足以控制天下,你為什么急著要摻和進那鍋熱粥里去呢?從秦國到鄭國,一路上地形險阻,又都是晉國的耳目,一旦有事,秦國的大軍在那里吃了虧,你又該怎么辦?

呸呸呸!你們倆就不要烏鴉嘴,統統給我閉上。秦穆公很決絕:這一仗我非打不可,你知道之前我吃了多少憋氣,都沒發作,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蹇叔和百里奚很消極,諷刺的是,他們的兒子卻對這事很積極,結果就是:百里奚的兒子百里視(孟明視,孟明是他的字)與蹇叔的兒子蹇術(西乞術,西乞是他的字)、蹇丙(白乙丙,白乙是他的字)這三個人,成為此次軍事行動的指揮官。

這三個年輕人便帶著秦國東征軍向中原進發,一直推進到今河南省偃師縣東南,這里已經是洛陽的東邊,相傳周武王滅商之后,在這里筑城,說是要從此息偃戎師,便有了“偃師”之名。

當時,這里是滑國的疆界。滑國是鄭國和衛國之間的一個小諸侯國,初封之際卻和秦國一樣是伯爵,也是姬姓,周天子的親戚。

秦兵開進滑國的領土,小小滑國可不敢阻攔,也并沒有把消息通報給鄭國。

問題是滑國這邊有很多鄭國人在活動,其中便有一個牛販子弦高。這是一個愛國的牛販子,他一聽說這些秦兵的目的地是要襲擊自己的祖國,立馬就活動開心眼了:怎么辦,才可以阻止這些侵略者呢?

第一個辦法是趕緊向國內報告,讓他們做好準備,這個牛販子弦高立馬就做了,可是這樣做還不夠,秦軍的推進速度這么快,很可能鄭國還沒準備好秦軍就打過來了。

所以牛販子弦高又想到了第二個辦法,他手頭正好有四張熟牛皮和十二頭牛,正好就拿這個作禮物送給秦軍大將孟明視。

“我啊,是鄭國的使臣,聽說三位將軍要到鄭國去,國君就派我來慰勞大家。”

孟明視頓時就腦袋死機了:“怎么回事?我們可是悄悄地上路、快快地行軍,鄭國怎么就已經知道了!如果鄭國已經做好了防備,那這個突襲戰就變成了攻堅戰,曠日持久,晉國必然來救援,我們該怎么辦呢?”

算了,干脆把這個滑國給滅了,然后回去交差吧。(可憐滑國誰也沒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倒霉了。)

而鄭國那邊,一收到弦高的報告,立即就派人去看看杞子等秦國人的動靜——畢竟一個牛販子的話是真是假不好說,萬一是假的呢?

沒想到這一瞥,就發現在鄭國的那些秦國人,已經在秣馬厲兵,連甲胄都穿好了。

這一下全明白了,鄭國趕緊備戰,同時派一個人向杞子等人致辭:“聽說你們要走啊,連兵器甲胄都備好了!鄭國有個國家動物園叫原圃,就像秦國的具囿一樣,要不請你們自己去原圃打獵,捉幾只麋鹿如何?”

這話表面上看莫名其妙,可是秦國人門清啊,這是消息走漏了呀,趕緊跑吧!大家分頭跑,杞子逃亡到齊,逢孫、揚孫逃亡到宋。

而鄭國曉得了,晉國能不曉得嗎?當時晉國人還在準備晉文公的葬禮,就收到了秦國襲擊鄭國不成、就把滑國給滅了的消息。

晉文公的繼承者晉襄公,這時候便召集大夫們開緊急會議,先軫是中軍元帥,他第一個發言,重點在三個字:

“此可擊!”

當然反對意見不是沒有,一些大夫就認為,秦晉關系之前還是很不錯的,秦穆公對先君晉文公也有恩德,不應該對秦軍動手。

先軫說:滑國是我們的同姓(都是姬家),秦國打滑國,就是打我們,還有什么情誼可言?

這話其實有很大漏洞,晉國自己就滅了不少同姓的諸侯國,秦國也滅了同姓的梁國,亂世哪里還講什么親戚情分。

但最后就這么定了,晉國上下一致認為,秦國人出來討打,那就該打!

而孟明視,這時節還在回國的路上,雖然攻鄭的計劃破產,但畢竟滅了一個諸侯國,搶了不少玉帛、糧食和男女人口,裝滿幾百輛大車,所以回國的速度就大大降低了。

抵達今河南省澠池縣西、陜縣東這個位置,也就是地勢險絕的崤山地帶之際,晉國的大軍,已經等候多時了。

從秦穆公三十三年(前627)到秦穆公三十六年(前624),短短四年間,晉秦兩個超級大國,連續打了三仗。

第一仗,便是秦穆公三十三年(前627)的崤之戰,秦軍這邊指揮官是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人,晉軍那邊則是先軫。

第二仗,則是秦穆公三十五年(前625)的彭衙之戰,秦軍主將依舊是孟明視,晉軍主將換人了,先軫的兒子先且居繼任。

第三仗,秦穆公三十六年(前624)的王官之戰,秦軍主將還是孟明視,晉軍主將沒有,因為晉軍壓根就沒出來應戰。

崤之戰,其實是春秋史上第一場伏擊戰,秦軍在狹窄的崤之道,遭到晉軍與戎人聯合伏擊,結果是全軍覆滅。

彭衙之戰,發生地在今陜西省合陽縣西北,東邊就是黃河,河對岸就是晉國。孟明視一心想在此一戰,以雪崤山戰敗之恥,結果沒想到,對方晉軍有個軍官叫狼曋,此前曾任車右,不知什么緣故被狐偃的族人狐鞫居取代,狼曋一肚子火氣,就帶著兩百多私兵,雙方列陣剛完成就沖進秦軍軍陣。這種不怕死的拼命打法,頓時就把孟明視打傻了,晉軍隨即掩殺,秦軍再次一敗涂地。

所以前兩次都是晉國勝了,那么為什么第三仗晉軍就不出來應戰了呢?

理由很簡單,晉國不想再跟秦國糾纏下去了。當時晉襄公的“內閣會議”上,相當于首相地位的趙衰發言,認為秦國這是拉不下臉去,說白了就是當年的崤之戰輸得太慘,咽不下這口氣,所以盡管之后的彭衙之戰又輸了,可是他們還是繼續。

趙衰說得沒錯,以當時晉國的軍事實力,第三次打敗秦國完全沒問題,可是沒必要啊,晉國的競爭對手,東邊有齊國,南邊有楚國,和它們相比,秦國真的不值得晉國花太多力氣。

所以這一次秦兵打過來,晉國就打算守城不戰,給秦穆公一點面子。可以想象的是,秦國有了面子,后面就不太會找晉國的麻煩。

如果糾纏不休呢?

那就狠狠地打他們一次,不過估計秦穆公沒那么傻。

晉襄公點頭:就這么辦。

結果便是:秦軍浩浩蕩蕩殺入晉國境內,向東渡過了黃河,過河之后孟明視還下令把船全給燒了,以表示要和晉國人決一雌雄(后世項羽破釜沉舟就是學的這一招),而晉國人呢,冷冷瞧著秦國人把戲演足,根本就不搭理。秦軍一直推進到今天山西省的聞喜縣,也沒找到決戰的機會,只能掉頭南下,從山西的平陸西南黃河渡口,當時叫作茅津的地方南渡黃河,到崤山這個傷心地,掩埋完三年前在此陣亡的秦軍官兵,然后才班師回國。

晉襄公說:走好,不送。

當然,你來打我,我肯定要還手一下,所以來年晉國也象征性地派兵打了一下秦國。

秦穆公和孟明視,這個時候氣也消了,理智地考慮一下,確實在那個時候,秦國想要向東去,和晉、楚這些強國爭奪中原霸主的地位,真的很不現實。

這個結論,秦穆公是在重歸崤山之際向全軍官兵公布的:

“將士們啊,不要喧嘩,我在這里告訴你們,古人向年老的智者請教,就不會犯太大的錯誤。我當年啊,不聽蹇叔、百里奚兩位老人家的話,所以犯下了過錯(指崤之戰),現在我在這里反省自己,作了這篇誓詞,讓你們也讓后代,記住我的過失。”

好吧,向東不行,咱也不死撅著,掉頭向西唄!從此,秦穆公便把矛頭指向西方的戎人。

其實在此之前,即王官之戰兩年前,穆公就已經有所感悟,當時戎王派了一個叫由余的人來秦國,在穆公面前展現出讓秦人驚訝的才能,穆公大吃一驚,原來西戎也有奇才——當然這個由余實際上是周人的后裔,當年兩周交替之際,周攜王大戰周平王,由余的祖先就是周攜王的部下,只不過攜王最終失敗,他們只能遁逃依附了戎人。

于是,秦穆公對由余說:這樣吧,你離開戎國到我這邊來,我讓你做我的卿。

由余笑:你以為我是這么隨便的人嗎?

哈哈,可是秦穆公隨后就派人給戎王送去十六名漂亮的女伎,戎王一見就迷了魂魄,從此再不聽由余的諫言。

好吧,由余沒轍,只能離開戎,歸于秦穆公旗下,成為他的客卿。

隨后,在由余的策劃指引下,秦兵成功地掃蕩西戎,一口氣拿下十二個戎國(部落),在東邊討不到半點便宜的秦國,號稱在西方辟地千里。

于是,秦穆公被稱為西方的霸主,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秦穆公一共在位三十九年,在整個秦國的君王年表中,也是屈指可數的長命君王,但認真講,他從執政的第九年起,就開始困于對晉國的胡思亂想,先是收留夷吾,希望利用夷吾來獲得對晉國的長久影響力,結果是夷吾一回去就不認賬。后來他又把同樣的希望寄托在晉文公重耳身上,可是到了重耳的兒子即位,秦晉再度翻臉。歷史上有所謂“秦晉之好”之說,實際上,只要秦國還記掛著向東,秦晉就永遠不可能好,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

在公元前623年,即秦穆公三十七年,秦國終于放棄了向東的念頭,此后一直到公元前341年,即秦孝公二十一年之前,秦兵都沒有跨過崤山(作為盟友受邀不算,如楚昭王之際秦國曾受邀支援楚國,打退了吳國的進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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