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

宋康年端來了兩盤烤得金黃的羊肉。

那香味，讓幾個明軍士卒，眼神都直勾勾地盯著，哪還有興趣啃手中又干又硬的煎餅？

他們是邊軍里的家丁，一個人就敢追著數十個暴民砍，平日里軍餉也是足額發放，吃得飽、穿得暖。

除了要賣命打仗外，生活樂無邊。

但就算是他們這種精銳，也沒有資格經常吃羊肉和白饅頭，逢年過節能吃一頓，已經是將軍們的恩賜了！

而且吃了這種大餐，接下來，十有八九，會被派往最危險的地方！

這叫什么？

壯行飯！

這種美食，就連三邊總督，也不敢天天吃、頓頓吃！

可能也就京師的朱家皇帝老兒，有這個資格了。

明軍里面的家丁們，不是那些窮得吃土的邊兵和衛所兵，也不是饑民，他們是吃得飽飯的那群人，因此再饞，也不會伸手，畢竟賀人龍還在旁邊盯著呢！

軍法可不是鬧著玩的。

賀人龍紅著眼睛，手按在了腰間的匕首上，他以前還覺得，宋康年這個侏儒，懂事、會做人，沒曾想，這家伙氣起人來，真他娘的可惡！

這侏儒絕對是故意的！

要用羊肉和饅頭，來打擊和消磨他的意志！

賀人龍心想，我絕計不會上他的惡當，我的心中，是圣上、是三邊總督大人、是兵備道大人的囑托！

想到這里，他的沖動和戾性，終于消散開來。

他把手從匕首上移開，輕聲道：“宋先生，你又何必如此呢？”

宋康年見賀人龍平靜下來，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說服對方的機會。

他的本意，是想用教主的“神跡”，擊破賀人龍的心防。

一個人，在憤怒、迷茫和困惑的時候，最容易被說服，以宋康年那可以顛倒黑白、舌尖吐蓮的口才，有很大機會把賀人龍變成教主的忠實信徒！

賀人龍有萬夫不當之勇，他統領的三百邊軍騎兵，不僅全是家丁，更是延綏鎮十萬邊軍中的精銳尖子！

單單這三百人，就可剿滅王二那上萬的烏合之眾！

倘若能把賀人龍拉入教中，那王二、劉應遇，不過就是教主菜板上的魚肉罷了！

能拉到如此人才，他宋康年在太極教的地位，又得提升不少！

可惜了！

“賀將軍，人杰也！”

宋康年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故意做作，而是把羊肉端走，拿來幾個水葫蘆，“這些水是山泉水，不是教主的仙術，可以喝了吧？”

賀人龍接過水葫蘆，咕咚咕咚幾口喝完。

“賀將軍不怕我暗中下毒？”

宋康年不緊不慢地說道。

賀人龍哂然一笑：“宋先生，你這人雖然可惡之極，但也不失為一個光明磊落的好漢，斷然不會做出那種下作之事。”

兩人相視而笑，頓時生出了幾分知己之感。

……

太極教的營盤，是田見秀親手安排的，從帳篷到壕溝、鹿角，一應俱全。

他家祖傳的手藝，就是修城墻。

城墻和營寨，道理都是相通的，只要能做到四個字“固若金湯”，那就是專業人士了。

盡管護教衛隊的隊員們，吃了足夠多的饅頭和孜然羊肉，但挖足夠深的壕溝，還是把他們累得夠嗆。

可是田見秀卻沒松懈，該挖多深，就得挖多深。

臨時的營盤，也整得跟正式營盤一樣牢固。

讓賀人龍這個專家，都看得連連點頭，贊許道：“想不到貴教還有此等人物！”

宋康年笑道：“我家主人乃是神仙中人，在他身邊，自然是二十八星宿，再混同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會應運而生……”

賀人龍翻了個白眼，打斷他的話：“宋先生，你覺得我是那種無知村夫？”

身為武進士，文武雙全，賀人龍的見識，遠超陜西邊塞各鎮的很多副將、總兵，只不過官運不佳，遲遲沒能遇到明主賞識罷了！

像宋康年這種言論，哪能騙得了他？

宋康年哈哈大笑：“呃……說習慣了，在下以前是算命的，讓將軍見笑了。”

自從方才的試探后，兩人都有些惺惺相惜，說話也變得直白了不少。

當晚，一千余人宿營在臨時營寨中。

想到李軒的神奇之處，又想到教眾的詭異表情，賀人龍遲遲無法入睡。

他總覺得，這太極教，恐怕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食物、人心、言論……

樣樣俱全！

要是突然造反，恐怕短時間內，就會跟東漢末年的黃巾軍一樣，席卷九州！

饅頭加羊肉，再配上宗教，誰能抵擋？

還好這李軒正值年少，沒什么野心，否則舉旗一反，這天下啊，有可能就得變色了！

賀人龍輾轉反側的時候，李軒早已睡著了。

他身邊的入室弟子們，分成了三組，輪流值宿。

此時正是艾能奇當值，看見睡夢中的教主，他不由得拿起一塊羊毛毯，輕輕搭在教主的腿上。

當初他從綏德流浪到白水，一路上，殺過人，吃過草根、樹皮、觀音土，甚至吃過人肉！

但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在亂世之中，又能干什么呢？

保命才是最要緊的。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李富貴把他帶到教主面前時，教主看見他衣服破爛，連屁股蛋都露在外面，就脫下自己的長袍，披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父母雙亡的他，又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從那時候起，他就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要緊緊跟在教主身后，就算是死，也值得！

艾能奇下屬的幾個入室弟子，一直都在觀察他的所作所為，見他只是給教主搭毯子，這才放下心來。

所有的入室弟子，都是李軒親自挑選的。

每一個人，都有和艾能奇、孫可望差不多的悲劇身世。

心里早就把李軒當作了自己的兄長，甚至是父親！

教主在，他們才有希望。

不會再度淪為以前那種隨時都會死亡的流浪孤兒！

因此這群入室弟子的忠心，是非常高的，這也是李軒能夠在營寨的帳篷里，安然熟睡的原因。

柳黛兒親手做的長袍，披在身上，挺暖和的。

想到柳姑娘那高聳的山峰、挺拔的翹臀，李軒的心里，癢癢的，恨不得時間立即過去一年！

唉，她這守孝期還真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