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陂山白二麾下的一萬余名暴民，為什么造反？

不就是因為餓得活不下去了嗎？

澄城、白水、郃陽，人稱西安府三窮！

境內大部分都是山谷，人多地少，加上天災人禍，大伙兒都快易子而食了，結果狗熱的朝廷，還他娘的橫征暴斂！

各地的知縣，比如白水的馬思歸、澄城的張斗耀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僅不體恤百姓，反而派兵下鄉催糧。

尤其是張斗耀，那手段，連心狠手辣的馬思歸看見了，都得叫聲大哥！

抗糧殺官！

成為了當時西安、延安等府，饑民們最無奈的選擇。

能活下去的人、還有一口飯吃的人，誰他娘的會提著腦袋造反啊？

黨守素也是如此。

他原名黨五，窮人，有姓沒名是常態，比如郝十斤啥的。

郃陽縣坊鎮人氏，父母早亡，輟學后，于農閑時，趕著毛驢往返于陜北各地販鹽。

但眼下三秦大災，人們飯都吃不起了，天天都得啃樹皮、吃觀音土，就連他的老主顧，那些小地主們，家里也沒了余糧，誰還買得起他的鹽啊？

此時他又不幸被澄城鹽吏抓住，驢、鹽都被沒收，還被關在縣衙的牢獄里。

王二等人殺了縣令，把他們這群囚犯都救了出來。

于是黨五一狠心，就進了王二的隊伍里，憑借遠超同輩的才能、機智和心眼，做到了王二的先鋒大將位置。

還讓隊伍里的讀書人，給自己取了個響當當的大名：黨守素！

他和他手下的營頭一千人，是王二隊伍中，最能打的，大多數人，都跟他一樣，活不下去了，一狠心，當了暴民！

因此看見這種滿天飛落的饅頭雨，大家都懵了。

“這種白面饃饃，我這輩子都沒吃過！”

黨守素手下最能打的一個百戶，從身邊撿起一個又白又軟、又大又香的饅頭，壓根就沒在乎上面沾染的泥土，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天啊！好糯！”

這個百戶用力一咬，就把整個饅頭，連帶上面的泥土，全部吃進了肚子里。

在這種災荒年間，泥土算個屁啊。

吃人肉的、吃觀音土的，數不勝數，能吃土，已經算是有點理智了！

“啪！”

黨守素一記馬鞭抽了過來，那個百戶的臉上，顯現出一道血痕！

“不許撿！”

黨守素沉聲道，“不然軍法處置！斬立決！”

古代打仗，隊伍是絕對不能亂的，最好所有的士兵，都跟木頭一樣，排隊送死！

要是所有的人都去撿饅頭吃，那隊伍就散了。

敵人趁機一沖的話。

全都得死在這兒！

因此戚繼光才說，不要挑那種身材高大、雙眼浮動的壯漢，而是要選瘦弱且沉默寡言的老實農民。

人狠話不多，砍人從不慫！

這兩種人，如果一對一單挑，肯定是壯漢贏。

但如果十人對十人，那就難說了。

要是一百人對一百人，經過訓練的老實農民，能以幾個人的傷亡，甚至是零傷亡，把這群壯漢全部殺掉！

紀律，才是軍隊取勝的法寶，身體素質只是一個附加屬性罷了。

但很快，黨守素發現，城墻上飛來的饅頭，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甚至有個饅頭，直接砸進了他的懷里！

投石機拋射的大籮筐，能有多準？

當然是滿天飛舞了。

這種運動軌跡，連神仙都猜不到，黨守素自然也擋不了。

被他驅趕去攻城的老人和少年，徹底亂了，不僅沒人上前，甚至還往后退，督戰的青壯，連殺數人，都無法阻止這群為了饅頭，瘋狂逃竄的饑民！

甚至有幾個青壯，因為殺得狠了，被數十名饑民圍了起來，慘叫聲四起，很快就被眾人合力殺死！

黨守素看著那群紅著雙眼、比地獄里的惡鬼還要兇悍和殘忍的饑民，在城中的饅頭攻勢下，徹底失去理智后，心中頓時萌生退意。

他又不傻。

沒有老弱病殘去填護城河，難道讓他用手下的青壯去填？

亂世之中，手中有兵，才有實力。

沒兵，狗屁都不是！

“鳴金收兵，改日再戰！”

黨守素沉聲喝道，“傳令下去，營中有撿饅頭者，斬！”

眾青壯齊聲道：“諾！”

但在黨守素調轉馬頭，率親兵隊離去后，所有的青壯，都彎下了腰，撿起了身邊的饅頭，塞進懷里！

然后互相看了幾眼，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們雖然是王二手下最能打的，但平時吃的，也就是稀粥和野菜而已，一天才兩塊又硬又干的饃饃，別說吃飽了，就是半飽，都是奢求！

連這群王二軍中的精英，都是如此待遇，可想而知，其余的暴民們，吃人肉、啃樹皮、吃觀音土，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們其實并不懼怕黨守素和王二，法不責眾，若是王、黨兩人非要一意孤行，他們也不介意殺掉這兩個領頭的，換個大哥帶他們繼續造反。

當然，他們也不會輕易被官府招安，畢竟每個人的手上，都有著官吏們的鮮血，萬一哪天官老爺們不開心了，秋后算賬，處決了他們怎么辦？

所以造反肯定是要繼續造的，除非哪天官府想通了，允許他們搖身一變，成為官軍！

有武器在手，他們就不怕官吏們反攻清算！

騎在馬上的黨守素，沒敢回頭看。

被后世譽為“狡如狐，猛如虎”的他，怎會不知道手下青壯的尿性？

其實他也很想撿幾個饅頭，他雖然當過鹽販子，但這輩子也就吃過一、兩次白面饃饃，還是在豐收歲月！

很饞、很想吃！

但他明白，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一旦回頭，他就會和手下那群青壯一樣，敗給官府的“饅頭攻勢”了！

造反這條路，是條不歸路，無法回頭，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走到死！

……

“賊人們退啦！”

城頭上，守城的民夫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在剛才的兩波攻勢中，有十余名民夫被殺，還有三十余名民夫，或重傷，或輕傷，躺在血泊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富貴叔，去叫大夫過來，救人！”

李軒大吼一聲，走到一個重傷的民夫身邊，抓住他的手，“兄弟，要撐住！”

大戰之后，是最容易收買人心的時候。

這個時候跳出來救死扶傷，下一次發饅頭時，就能獲得更多的聲望值！

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