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四年,二月廿五。
正午時分,金州城又涌進諸多外鄉(xiāng)客,以文人仕子居多,他們?nèi)氤堑谝患卤闶谴蚵犽僦瑯鞘欠裾嬗腥碎g絕色,其次則是問起了葉知秋的住所。
結(jié)果令他們大失所望的是,胭脂樓竟已人去樓空,不過好在葉知秋還沒跑,知道葉府位置后,一群人霎時個個神色悲憤,沿街奔走呼號,直奔葉府而去,至于他們嘴里喊得便是要為讀書人正名,為讀書人除害,為天地立良心,為青天白日正風(fēng)氣!
殊不知正當(dāng)他們神色悲憤地大聲怒號時,滿街的百姓早已笑彎了腰,酒樓茶館內(nèi)許多人望著他們的背影,開啟了新一輪的押寶,賭的便是他們幾人能嘗到味兒。
神色悲憤的一群人狂奔了半炷香的時間,來到葉府后,許多人已經(jīng)累的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可看著沿河兩岸街道上人頭攢動,白墻黑瓦的房頂擠滿了人,他們頓時個個腰桿挺直,喘息兩口后,隨即擼起袖子沖著葉府破口大罵,上至葉家祖宗十八代,下至葉知秋后續(xù)三代都齊齊問候了一遍。
不少人還從袖子里取出提前備好的信紙,打開后照著上面一遍接一遍的讀,從葉知秋的《山頂觀論道》罵到《國富九章》,從《金州賦》罵道《巴山雨夜行》。
一群人口感舌燥的罵了盞茶的功夫,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恰在此時,遠處圍觀的人群里一陣躁動,緊隨其后就只見數(shù)十個百姓,滿臉堆笑的沖他們跑了過來,人人手里都捧著一大碗涼茶。
如此景象,令得諸多士子先是一怔,隨后面色狂喜,看來這葉知秋當(dāng)真是一禍害,連普通百姓都如此痛恨此子,此種念頭一生,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喝完涼茶的一群人,立馬又開啟新一輪叫罵,這次聲音更大,場面更壯觀,所有人都扯著脖子昂著頭,吶喊聲整整齊齊,那架勢彷佛是要憑借一聲聲怒吼,把那葉知秋給嚇?biāo)馈?
可沒等他們號上幾句,天色陡然一暗,接著嘩啦啦聲響起,叫罵聲一滯,咳嗽聲四起,下一刻,許多人在陣陣干嘔聲中,彎腰俯身去扣嗓子眼,試圖把剛剛咽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躲過此劫的人神情呆滯,良久過去,回過神后他們四下張望,瞅到彼此身上的剩飯剩菜夾渣著油膩的汁水,瞬間個個面目扭曲,人人發(fā)指眥裂,甩腿就要沖向葉府大門,可剛跑出兩步,酸臭油膩的味道又熏得他們立馬彎腰吐起來。
遠處圍觀的百姓雙手拍的通紅,沿河兩岸酒樓茶館里,江湖武夫們笑聲震天。
葉府院內(nèi),小桃紅和阿木正透過門縫盯著外面,夏八兩將手里的木桶丟給林大生,扭頭朝兩人喊道:“你倆看清沒,這次有幾人嘗到味兒了。”
“十五個”
“十七個”
“不對,你數(shù)多了,明明是十五個!”
“明明是你數(shù)少了!”
聽著兩人在那爭論,夏八兩放下木桶,跑過去扒開兩人,瞇著眼透過門縫看了一眼門外,忍不住咂了咂舌,喃喃自語道:“還是少爺這個方法管用,果然對付這些人,就得想辦法堵住他們的嘴。”
說完他就扭頭看向林大生。
“還剩下幾桶?”
林大生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后伸出兩根手指。
“那不夠啊,看來得兌點水,不然用完了就壞事了。”
蹲在地上得阿木,捏著鼻子對夏八兩說道:“夏叔,你能離我遠點不,臭的很!”
夏八兩聞言故作沉思,然后趁其不備,將手上還殘留的水漬往他小嘴上一抹,接著跳腳就跑。阿木瞪大了眼,指著夏八兩剛一張嘴,刺激的氣味就熏得他立馬干嘔起來,一側(cè)小桃紅急忙躲閃。
自二月廿三那天起,葉府門口就接連不斷出現(xiàn)外鄉(xiāng)仕子的身影,他們來到這里,便要同葉知秋理論,可葉知秋三言兩語就將他們給氣的掩面而泣。金州城的百姓都知道葉知秋是出了名的毒舌,想當(dāng)初‘人狗’一詞,可是把城北的齊孝義給氣的險些墜下城頭,對付他們自是手拿把掐。
要說那群人倒也有點意思,一人爭論不贏就組隊前來,可結(jié)果依舊。嘴上功夫不敵的一群人,被氣的面紅耳赤,當(dāng)即喊打喊殺沖向葉知秋,卻又被夏八兩給震住。
當(dāng)時只見身形佝僂的夏八兩,左手拎著一柄大刀從門內(nèi)殺出,瞇著眼掃視眾人一圈后,下一刻猛地將手中的大刀高高拋起,大刀飛舞旋轉(zhuǎn)帶起陣陣破風(fēng)聲,在空中轉(zhuǎn)了數(shù)圈后,哐當(dāng)一聲落地,將鋪在府門前的磚石盡數(shù)震碎,掀起一陣灰塵。
灰塵散去,眾人定睛一看,頓時瞪大了眼。只見長約四尺的大刀,此刻只露出刀柄,刀身部分盡數(shù)插入土里。一群人被驚得汗毛倒立,魂不附體,立馬一哄而散。
葉知秋眼見這群人慌不擇路模樣,樂得合不攏嘴,拍著夏八兩的肩膀夸道:“老夏,好活兒!”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就在幾人剛回府,那群人又折返回來,這一次他們只是站在門外的街道上叫罵,不靠近葉府大門范圍。眼看門外動靜越來越大,葉知秋捂著腦袋想了很久,最后告訴夏八兩,自己要請外面的人吃點東西,堵住他們嘴。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效果出奇的好,起碼吃過虧的那一波人短時間不會再來了。
葉府后院。
院內(nèi)西北角,假山奇石堆疊最高處,立有一石亭,常年雨雪風(fēng)霜侵蝕下,讓這石亭看起來有些斑駁,與周遭綠植對比鮮明。
石亭下,葉文喜和林月淮夫婦并肩而立,齊齊望向葉府大門口方向,在那里正有一群人不斷往內(nèi)河里跳。
看了一會兒后,身披黑袍發(fā)髻高聳的葉文喜搖了搖頭,隨后轉(zhuǎn)身走向竹桌,端起桌上的茶淺抿一口。
“今年云袖山的茶不錯,可以讓江南那邊多送點過來。”
林月淮似是沒有聽到,擱在腹部雙手緊絞,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約莫過去半盞茶的功夫,林月淮轉(zhuǎn)過身來,其面色慘白一片,較之身穿的素白色長錦衣更甚幾分。
“文喜,難道就讓他們這么鬧下去嗎?”
葉文喜放下手里的書,看著林月淮一臉憂愁的樣子,他輕聲寬慰道:“沒事兒,別擔(dān)心,我跟李三江說過了,讓他不許插手。”
“我說的不是這個!”
林月淮猛地一跺腳,就朝葉文喜走去。
“那是什么?”
葉文喜笑意盈盈地昂起頭,伸手輕輕扯了扯林月淮的衣袖。
眼見葉文喜這般模樣,林月淮伸手狠狠擰著他的耳朵。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別擰,疼!”
“你還知道疼?”
林月淮松開手,神色冰冷。
葉文喜見她真的生氣了,當(dāng)即陪笑道:“別整天愁眉苦臉的,多大點事兒。”
見林月淮不為所動,他站起身將她摁在椅子上,悠悠說道:“先讓他們鬧上一段時間,等長安的人來了,事情就結(jié)束了。”
聞言林月淮身體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