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文喜穿過千回百轉的長廊來到東院時,房間內的葉知秋正盤膝坐在棋盤前,勾著腦袋似在沉思,走到門口的葉文喜見狀,默不作聲的解下長袍走了進去,將手里的長袍搭在椅子上,他敲了敲棋盤。
“爹,您啥時候來的?”
葉知秋的話讓一側昏昏欲睡的阿木陡然驚醒,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想啥呢?”
“沒想啥?您怎么走路一點聲都沒有?”
眼見葉文喜眉頭微蹙似有不悅,葉知秋雙手撐著矮腳桌,伸長脖子問道:“爹,我娘還生氣呢?”
坐在床榻邊的葉文喜沒理會他,彎腰去脫靴子。
“爹?”
喊了一聲見葉文喜仍是沒有反應,葉知秋身子向后靠去,嘴里忍不住嘟囔起來。
“您這是幾個意思?我跟您”
葉文喜猛地將手里的靴子往地上一砸,抬頭狠狠瞪他一眼。
“誰讓你往自家門口潑糞的?你娘把氣都撒到我身上了!”
葉知秋聞言先是一怔,隨后壞笑不斷。
“意思是我娘消氣了唄?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葉文喜見他這模樣,沒好氣說道:“我跟你小子說,這次哄你娘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兒!”
葉知秋聞言立馬沖著葉文喜豎起一根大拇指。
“看來哄我娘,還是您老在行!”
“那是!”
葉文喜頗為自得一笑。
“對了,城里這幾天比較亂,你沒事兒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聽到沒?”
葉知秋連連擺手拒絕。
“不行不行!我都跟王大川說好了,在家小住一段時間就回去。”
葉文喜聽他這么說,雙目微瞇,神色不善。
“你那副破對聯惹得滿城風雨,外面這么多人整天來堵咱家大門?你怎么去?”
葉知秋脖子一縮,顫顫說道:“這兩天.......這兩天不就沒來人嗎?”
葉文喜聽他有些心虛的語氣,冷冷一笑。
“哼!你小子還是太嫩了,當真以為人家是因為被你這詭伎倆給嚇退了?”
等了良久見他不說話,葉文喜面色緩和幾分。
“行了,咱先下棋吧,讓我看看你最近棋藝有漲進沒?”
說完,他便從左手邊的棋罐里捻起一枚黑子,扭頭卻看見葉知秋神色鄭重緊盯自己。
“你又想到啥了?”
“爹,您總跟我說讀書養氣,可讀書真的能養氣嗎?”
“你想說啥?”
葉知秋深吸一口氣,隨后神色不忿道:“我不過是寫了一副對聯而已,這些人就來金州折騰,不僅把人家胭脂樓給折騰倒閉了,還天天來堵咱家大門,這些人讀的什么書?養的什么氣?”
葉文喜聞言伸出右手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讓你讀書養氣,你管別人作甚!”
眼見葉文喜面色冰冷的嚇人,葉知秋垂下了腦袋,猶豫再三他鼓起勇氣說道:“從小到大您一直跟我講讀書養氣,可我讀了這么多書,也沒覺得自己氣量有啥變化,相反書讀的越多我腦子就越迷糊,碰到什么事情總是瞻前顧后思慮頗多,這樣很不自在?!?
說完,他長嘆一口氣。
“有時候我就在想,人活一世真的要思慮那么多嗎?若是凡事都要思慮再三,那還有什么意思!”
良久過去,沒等到葉文喜的回答,葉知秋抬起頭看向葉文喜,只見葉文喜正面露沉思地望著窗外茫茫飛雪。
“爹?您怎么了?”
“沒怎么,或許你說的對,人不應該思慮那么多吧?!闭f完,葉文喜回過頭面容和煦地看向葉知秋。
“那你說說這件事情你想怎么解決?”
葉知秋聞言當即不假思索說道:“爹您這話問的可就沒水平了,虧您還下棋呢?!?
葉文喜聽他這么說也不惱,眉眼帶笑地望著他,挑眉示意其繼續說。
“我的解決方法很簡單,看他們怎么做,我就怎么應對唄?!?
“就這?”
“不然呢?”
眼見葉文喜雙目微瞇,葉知秋急忙笑道:“剛剛不是見你似有心事,我這信口胡諏逗您開心嗎?”
葉文喜吹胡子瞪眼看著他。
“去去去,正經點!”
葉知秋輕咳一聲,接著神色鄭重地開口。
“其實這事真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能真跟下棋一樣走一步看三步,世間事風譎云詭變化萬千,誰人能巧思妙算所有事。眼下都不知道那群人究竟為何發癲,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葉文喜眼底精光一閃而逝,不露聲色的繼續追問。
“他們發癲不就是因為你的對聯嗎?難不成你還想到了其他原因?”
“爹您可別說笑了,我知道您的想法,不用您引導,我自己說。”
葉文喜見他憊懶樣子,輕笑出聲。
“臭小子!那老子也不跟你裝了,把你知道的說來聽聽?!?
葉知秋抬起屁股,將一側的一個絲制坐墊塞在下面,隨后扭了扭屁股,覺得舒服了不少。
“就現在表面來看是因為我那副對聯,但實際上我的這副對聯興許只是個引子,被有心人利用罷了,古往今來罵讀書人的文章何其多,為何偏偏揪著我不放?有一句話講的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不信那群人吃飽了撐的,閑來無事跑個幾千里就為了罵我一頓,為了維護所謂的天下讀書人名聲。”
“當然肯定也有那種腦子一根筋的,為了所謂的圣賢名聲而甘愿赴死,但那也只是少數,代表不了其他多數人。至于多數人的想法我甚至猜測可能單純就是為了銀子。”
說到這,他咂了咂舌。
“畢竟來金州花銷可不少,光是路費只怕很多人都吃不消,而且還有就是我的那副對聯是二月初才寫的,我讓老夏暗中打聽過了,前兩天那些鬧事的人甚至有從流洲跑過來的,那花銷可就更大了,要是沒有足夠的盤纏,怕是得餓死在半道上。”
“爹,您說我說的對不?”
葉文喜撫須輕笑,將手里攥著的黑子鄭重地摁在棋盤上。
“有些道理,你能想這么多就挺好,雖說確實有些思緒混亂,但不打緊,讀書養氣有個過程,多讀多想總沒錯,至于你的其他歪理邪說,你還是趁早擯棄掉,懂不?”
葉知秋撅著嘴,皺起了眉。
“這怎么又跟讀書養氣扯上關系了?”
“你想知道?”
“肯定啊,天天聽您說讀書養氣,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那我跟你說,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過,三百年前就有人靠著讀書,讀出來個圣人,憑借其一口文人氣,就讓蘭拓江水倒涌三千里,險些把長安城給淹了?!?
葉知秋聞言瞪大了眼,緊接著他又噗嗤一笑。
“哎呀哎呀,爹,這種騙人的孤本典籍,啥時候又讓您給碰上了,這您也信?”
似是覺得過于虛假,葉文喜也跟著笑出聲來。
“咱不管到底能不能讀出個圣人,好賴多讀書總沒錯?!?
“行了,不跟你瞎扯了,你快落子吧,這會兒天色尚早,能多下幾局。”
適時房內響起一陣當當響,葉知秋急忙扭頭沖著阿木指了指桌上的爐子。
“爹,我還想問您個事兒?”
“你今天怎么這么多話?我看你小子找我下棋是個幌子吧?”葉文喜說完,冷哼一聲。
葉知秋搓著手滿臉諂媚。
“您老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我的小心思了?!?
葉文喜接過阿木手里的茶杯,拿起茶蓋輕輕撥動著茶水,悠悠開口。
“說吧,什么事?”
“你和我娘真打算讓我娶李青青?”
葉文喜動作一頓,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就這事兒?”
“對,就這事兒?!?
“我聽你這小子的口氣,怎么你還不樂意了?人家青青多好的姑娘,你可別不知好歹!”
“不是,我這是要出家的人,怎么還能娶親呢?”
“再說了,我”
見其還要絮叨,葉文喜當即擺手打斷。
“行了行了,這事兒你回頭跟你娘說去!你不是要下棋嗎?趕緊開始吧?!?
說完,葉文喜將手里的茶杯放下,低著頭看著棋盤,葉知秋見狀撇了撇嘴,磨蹭半天見葉文喜確實沒打算理自己,他低頭看了眼葉文喜落子位置,接著也落下一子。
父子兩人落子速度很快,每當葉知秋這邊剛落一子,葉文喜就緊跟其后,如此往復,很快房間內盡是噠噠的落子聲。
坐在八角桌旁煮茶的阿木聽到動靜兒后,扭過頭就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白點,頓時頭腦一陣眩暈,他用力甩了甩腦袋,覺得自己還是適合煮茶,對弈這事自己學不來,想到這些他手里蒲扇揮動的更快了些。
雪越下越大,繞城而過的蘭拓江面霧氣蒸騰,西風呼嘯中,江上的霧氣越過城墻鉆進城內,霧氣同風雪、炊煙交織相融,整個金州城陷入一片朦朧,宛若夢境。
葉府大門口,夏八兩和林大生坐在屋頂,一人手里拎著一個酒壺,看著不遠處低矮的民房、街道、河內的船只......盡是一片白,夏八兩昂起頭對著壺嘴猛嘬一口,隨后踉蹌地站起身仰天長嘯,驚起陣陣飛鳥,雞鳴犬吠聲此起彼伏。遠處酒樓房頂的回應聲、近處民房巷院里的碎罵聲連成一片。
夏八兩聽到回蕩的聲響,拍著胸脯對一側的林大生說道:“瞧見沒,這就是少爺說的一呼百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