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人上來，一起吃頓飯再走。”

阿寶挽留他們吃飯，林淵是無所謂的，汪明珠不想回去被親戚盤問。

于是一拍即合，留下聊天吃飯。

和平飯店的廚房各個地方的菜都有，不過三個人都算是上海人，就叫了幾樣上海菜來吃。

席間，阿寶提起一件趣事，這個阿四撞了自己之后，不知道具體情況，托人裝作借玲子鈔票買蟋蟀的陳梁，打聽自己情況。

“他還是有點腦子的，知道拐彎抹角，儂講人家直來直去，可沒說對。”阿寶沖林淵揶揄道。

林淵曬然一笑，“這個世界上，總有講不清楚的地方。”

阿寶認可道：“誰也沒想到，這個阿四會那么孝順，連夜從太平間偷走發根的尸體，帶回鄉下安葬。”

“這就是寶總放他一馬的原因吧。”林淵說道。

“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不為這個，發根也跟我合作了那么多年，我們這些老朋友，不好不出手。”

汪明珠深以為然道：“這些年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突然沒了，誰的心里都不好受，那個阿四我不會原諒他，但是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不說這么傷心的話題了，我們一起喝一杯。”阿寶笑著為汪明珠倒酒，汪明珠連忙接過酒瓶道：“我來倒。”

給自己和阿寶倒了酒，汪明珠放下酒瓶，在阿寶疑惑的眼神中解釋道：“小林不喝酒的。”

阿寶打量著林淵，語氣溫和道：“出門談生意，身不由己，酒是不好不喝的，我倒是不在意，外面的老板可不好說話。”

林淵抿嘴笑道：“有的東西，我想的明白，卻做不到，寶總見諒。”

阿寶笑了笑，此時汪明珠便忍不住跟他講述那天晚上的具體情況。

“……劉總他們一道站起來了，他一點面子不賣，裴總當場摔了杯子的，但是你猜后面誰服軟的？劉總！”

汪明珠繪聲繪色的講著，臉上光彩奪目，阿寶倒是第一次聽的這么詳細。

等汪明珠說完，阿寶嘆了口氣，道：“林小哥有原則，有才華，本身又不像我們這些個體戶，總要你求我我求你，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這句話對我來說不合適，我想要的太多，這句話應該給儂才合適。”

林淵搖搖頭，說道：“寶總謬贊，機緣巧合罷了，我進了二十七號，做不了臺面上的事情，大不了就走行政路子，有退路，所以才能堅持自己的原則，并不是我有決心。”

阿寶再次對林淵有了改觀，這個小哥看起來年輕，卻看的通透，最重要的是他能認清自己，這在很多中年人身上都是很少見的。

這件事過后，阿寶說起另外一件事：“于作敏的事體，你們聽說過嗎？”

林淵回憶了一下，有一點印象。

似乎是個鄉鎮企業家，他只知道后面被拿下了，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去年十二月，他手下的公司經理病故，查賬時發現有人可能貪污，公司審查嫌疑人的時候，手重了，嫌疑人被毆打致死。”

阿寶一臉唏噓，道：“最近聽說，上面派了專人下來辦理此事，結果在他的地盤上被扣了，不知道后面又要鬧得多大。”

汪明珠不太了解這事兒，聽完阿寶的講述，無所謂地道：“這種人我見過太多，窮人乍富之后就飄了，不知道自己是誰，最后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阿寶啜飲一口酒道：“說不好，他現在是全國的鄉鎮企業家代表，上面也要投鼠忌器的。”

“呵。”

林淵不自覺嘲諷地笑了一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阿寶饒有興趣的問道：“林小哥有何高見？”

林淵淺笑道：“只是想起清朝時候，雍正的手下大將年羹堯，也覺得自己驍勇善戰，整個大清離不開他。”

阿寶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林淵繼續道：“中華五千年的歷史，對我們的好處就是，什么事情都能找到現成的案例，白起是這樣，年羹堯也是這樣，再說句大不敬的話，岳飛也是這樣。對于上面的人來講，違背了他們的意思，就算儂再重要，他們也不缺壯士斷腕的勇氣。”

這個例子舉的其實很不恰當，過于抬舉姓于的，不過阿寶卻知道了林淵的意思。

“儂是講，他完了？”阿寶說完，卻質疑道：“去年剛剛肯定了改革，他是代表人物之一，怎么著也會留一份香火情吧？”

“罰酒三杯？”林淵搖搖頭，否定了阿寶的天真想法：“常言道知進退，但是知進退的前提，是要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兒，他現在只有最后一個機會，那就是低頭認錯，連一個借口都不能找，那樣才有機會讓上面網開一面，不然面對他的，一定是他從未想過的結局。”

“居功自傲？在封建時代都會被掘墓鞭尸的行為，憑什么認為在當今社會下還行得通？”

阿寶只覺得臉皮繃緊，作為一個成功商人，他在黃河路的待遇幾乎讓他忘記了，中國是一個已經實行千年“士農工商”制度的國家。

商，是在最后一個，而且向來是殺雞儆猴的最好對象。

他搓了搓臉，尷尬的笑道：“之前有浙江的朋友跟我講，一起給上面寫封信，幫忙求求情，我覺得做個順水人情而已，應該不礙事，林小哥這樣講，我得再想想了。”

汪明珠聽后，立刻急了，說道：“別人的事體關我們啥事，誰想寫就讓他們去寫，我們不要瞎摻和了。”

林淵的意思，汪明珠聽得很明白，作為上過大學的人，汪明珠也沒少看書，知道林淵說的那些可沒一句假話。

此時，生怕阿寶腦子瓦特，被人情套進去。

阿寶猶豫著，并沒有立即答話。

林淵吃了一口蝦仁，笑著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樁事體，寶總和身邊人商量過嗎？”

阿寶挑眉，會意后自嘲道：“我是身在寶山而不自知，我回頭問問爺叔。”

林淵笑了笑，沒有再說這件事，反而指著桌上的餐食道：“水晶蝦仁味道不錯，吃起來清爽，干干凈凈的，蠻好。”

阿寶聞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