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轉。

如同揪住耳朵原地轉三十圈之后躺在暴風雨中搖曳的小船甲板上，芙琳能聽到自己三半規管里發出的悲鳴，想用手扶住翻江倒海的腦殼都找不準位置，像個剛從麻醉醒來的病人在空中亂抓。

“她醒了！快，修女，該你了！”

“來來來來了！”

一股冰涼的觸感瞬間包裹住了她的頭，下雨時的潮濕等離子味道沿著鼻孔和耳道緩緩彌漫，很快充實的感覺便壓制住了腦漿變成果凍般的不適，眩暈的視野也在逐漸清晰。

太陽。

不對，是吊燈，偵探社接待室的經典款，金屬燈罩和白熾燈絲，一看就很燙的樣子。

隨后一張臉擋住了燈光，她努力擠了擠眼睛讓聚焦更清晰一點，果然是穿越前最后見到的小助手，她正焦急地低頭查看情況，以至于沒注意到金色的發絲掉在芙琳鼻頭讓她想打噴嚏。

這個姿勢……是膝枕么？

呃啊，呼出一口濁氣，她決定不向珂妮拉吐槽，其實位置不對有點落枕的感覺。

“偵偵偵偵探小姐，你感覺還好嗎？”

“唔，還好，有點暈，”芙琳坐起來穩住身形，才發現旁邊還蹲著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她正雙手捧著自己的鬢角，看來是在治療吧。

“阿莉爾？沃斯修女？你怎么也在？我這是睡了多久？”

“沒多久，”珂妮拉幫她在沙發背上靠牢固，“拔掉插頭也就是十分鐘前的事，本來想叫「心理醫生」來，結果只能用她湊合一下了。”

“什么叫用我湊合啊！”修女小聲抗議道，“她不過是需要穩定情緒流罷了……”

芙琳記得頭盔上確實有水母徽和樹徽來著，看來是阿莉爾的專業對口了，不過她確實好奇一件事兒，這些【女兒】命軌的人并不像其他組織那么抱團，似乎哪里都能見到心緒教會的人，像阿莉爾已經既是黑矢蘭傭兵，又是心緒教會修女，今天還作為生物科技的人出現在這里，到底……？

不過這或許也不重要吧，她很快就把這個問題拋諸腦后，揉著鼻梁繼續下一個問題：

“所以說我發生了什么？”

“就在本公主鏈接進去不久，機器夢境就崩潰了，我們兩個都被踢了出來，你昏迷了，我把你扛回家了，就這么簡單。”

“‘幻夢機’模擬不了夢主的命軌能力，【學者】命軌除外，”修女在一旁補充道，“維爾德小姐，你是不是在里面動用能力了？像「追跡者」的追獵視覺這樣的切換型能力也不行的。”

沒聽說過啊！而且能力是被動觸發的！她心中反駁，但表面上只好裝作不舒服的樣子點點頭。

阿莉爾很默契地沒有追問，芙琳合理懷疑對方暗中使用了「讀心者」的能力，雖然就像她說的，應該不至于能讀到具體想隱瞞什么，但隱瞞的意圖還是能看出來的。

說起來，如果不帶腦子，和【女兒】命軌的人說話一定很舒服，因為他們完全可以做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專門撿對方想聽的說，還能不動聲色地帶走想要的信息。

但對于她這種多疑癥……這條猜疑鏈就會無限延伸下去。

面前的修女也是這么想的，因為在她的視角里，上一秒還在和她好好說話的芙琳，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停止話題的生硬，懷疑的顏色瞬間就蔓延開來，搞得她連說話都不敢。

此時她無比希望早點晉升到序列八，隨便融合個什么【士兵】的財富權柄或者【法官】的追獵權柄，做個「拜金者」或者「守誓者」，好把這個被動讀心的能力切換為關閉狀態。

“話說，我之前都一直不知道，那次事件之后，兩位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么……”

“哈？”

芙琳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個一百八十度的話題轉折，珂妮拉就像個釋放的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哪、哪一步啊？你可別誤會了，這都是……都是沒辦法！根本不是同居什么的……”

看她聲音越說越小，明顯是腦回路有點燙，芙琳趕忙順著她的話道：“是這樣，本社雇員包吃住，羅斯威爾小姐作為‘特別助手’，自然是有權享有員工福利的。”

“啊對對對，沒錯！只是找個住處罷了！”

這一開口，阿莉爾立刻知道自己與生俱來的低情商又闖禍了，想當然地帶入了公主和騎士神仙眷侶的劇情，誰知是偵探無意助手有情……

“我我我我是想祝福來著，原來是我想多了，真真真真不好意思……”

“不過說起來，還確實沒有問過，珂妮拉為什么會無處可去呢？明明一直在說自己是個公主？”

沉默。

吸血鬼周圍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她一言不發地背對著兩人就上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偵探小姐，我想你可能問錯話了。”

借口當然芙琳能找一堆，她的社交警惕心全在修女身上，昏迷剛醒不懂事說著玩的……

不過主要是因為她覺得是時候和這位血族公主聊開了，自從英美救美的戲碼過后，關于時間命軌的能力，關于血族和【司辰】的聯系，關于珂妮拉被刺殺的原因，有太多謎團和她相關了。

“呃，我剛說出口就后悔了，要不？”

“哦哦，好的，那么我我我我先走了，避免劇烈運動保證睡眠充足就好了偵探小姐再見！”

“砰！”

阿莉爾畢竟能直接從心靈上察言觀色，慌忙道別，關上門就溜了。

“行吧……總不能永遠不戳破這層窗戶紙吧？”

芙琳望著通向二樓的樓梯，忽然發覺自己穿越后的又一改變，以前她是個覺得社交很麻煩的人，但現在她是真心地想和一個人處好關系，無論此人是不是自己超凡路上的必要助力。

剛敲了一下珂妮拉的臥室門，她就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吱呀的聲音直接暴露自己進門的動靜。

“珂……”

她話說到一半，轉頭發現小吸血鬼正在最遠的角落里，手中正有將什么東西指向她，正面只能看到一個黑漆漆的圓形。

是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