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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直指

入夜之后,一行人酒足飯飽,各自離去。

趙倫瞧見李廟走遠,于是摸黑折返,再次進田府求見。

田鈞早就屏退左右,正襟跪坐在中堂之上。

他手執(zhí)羹瓢,在青銅茶釡上徐徐攪弄。面如古井無波,一副從容淡定,見眼前湯水煮沸,卻并未撒下茶餅。似乎將趙倫之行,預料在心。

見趙倫在門外求見,田鈞擺擺手,示意進門。

“清湯寡水,渾無一物。雖至百沸,實則無味。”

田鈞未曾抬頭,任由趙倫走到身前站定。他顧著釜中沸騰的茶湯,似乎意有所指。

“譬如人亦同此。誠如君子,則清澈明亮,知根知底。如是小人,則混濁不堪,是非難辨?!?

田鈞說罷頓了一頓,抬頭打量起眼前的趙倫。他面帶微笑,溫言問道:“清水飲之索然,濁水卻有百味。不知曼英以為,這茶湯清濁之間,如何調(diào)味?”

趙倫心知,這必是田鈞有意試探:以水比人,故意揚渾貶澈。世人皆知,清水雖然寡淡,卻是口不能離。渾水縱有滋味,然而百病伴生。田鈞看似明褒,實則暗貶。

他便知自己騎墻一事,已被察覺。但又見田鈞口下留情,沒有點破,便知道其目的,乃是敲打。

遂拜道:“清水潤而回甘,沁人心脾。濁水咸而苦澀,令人作嘔。此,自然之理?!?

“不過,某竊以為此乃其一,尚有其二。請看——”

趙倫以手指熱湯,從容說道:“清水行則污濁,渾水停則澄清。動靜之間,則清濁自分,人亦如此!我以為公子當取其靜,而不可取其動。”

田鈞聞言不住點頭,萬萬沒想到,趙倫能說出這般道理。他一貫將趙倫視為審配的眼線,除提防以外,沒有過多關注。

如今看來,是田鈞眼拙了。

趙倫話中的意思明確,無非是指人應該著重于結果,而非選擇的過程。此言雖然是為他騎墻一事辯駁,卻也不無道理。

因為黎陽一直處于風雨之中,就連田鈞自己都朝不保夕,又怎能苛責他人處在觀望狀態(tài)?那么趙倫被逼無奈的騎墻之舉,自然也不應該被指責。

田鈞對此不置可否,眼下黎陽已趨于平穩(wěn),到底是去是留,趙倫也是時候做出抉擇了。

“公子問這茶湯如何調(diào)味,倫試答之。請先以爐火煎煮,直至百沸,如此方能入味?!?

“再以清濁區(qū)分:如好淡雅,則可清飲。如好濃烈,何不輔以鹽、姜、椒、桂、酥?”

趙倫挺起身板,在田鈞面前站定。喉頭滾動,還有一言。

“某實以為,公子就如這茶湯,能包容萬物。而倫等,便是姜、桂之物。能否調(diào)和,全憑公子喜好,遂有清濁之分?!?

不想趙倫竟有說客之才!

田鈞拍手叫好,認為此言有可取之處。

便舀起一瓢沸湯,雙眸抓住趙倫,逼問道:“我欲混同海內(nèi),調(diào)和龍虎,不知曼英當如何?”

好大的口氣,但趙倫心頭震撼!

“愿效流水,朝宗去海。一如鳥雀,伴飛在天。”

趙倫鄭重一拜,朗聲說道:“公子若不棄,愿充馬前卒?!?

“好!”

田鈞撫掌稱善,上前將趙倫身子托起,臉上有得意之色:“我倒真有一職,非曼英不可!”

“請公子賜教?!?

“聽聞武帝時,有繡衣御史,負責督察各地,巡視百官。上可討奸治獄,下能捕盜捉賊。收集情報,網(wǎng)羅不法,名為直指?!?

田鈞提到的,正是前漢有名的情報組織——繡衣使者。

其職責與司隸校尉府有些相似,但又比司隸校尉府職小權大。真要說起來,與后世唐朝的內(nèi)衛(wèi),以及明朝的錦衣衛(wèi)有些類同。

田鈞心中想要的,是一個集情報與外交的機構。

“曼英,我欲托你回到鄴城,私下招募游俠、豪士,組建繡衣使者,專司情報、外事。此繡衣使者由你統(tǒng)籌指揮,只向我一人負責,你可愿往?”

“如何不愿?”

趙倫領命,心中已做出選擇,因此神情篤定,正色說道:“我無族兄之武勇,亦無算成之謀略。承蒙公子不棄,托付要職,豈不以死相報?”

繡衣直指之名,趙倫曾聽說過。其居于暗處,卻權勢滔天,只聽命于天子一人。如前漢江充,便利用此職之便,害死戾太子。

眼下田鈞公然啟用此職,野心不言而喻。

“好!到鄴城之后,一應財貨所需,都可從分界樓支取。我會作一封手書,你屆時拿給掌柜田忠查閱,他自會襄助。”

見趙倫頷首點頭,田鈞覺得有必要拿天下大義再動其心弦。

“我等從鄴城走來,一路披荊斬棘,所為者,豈是一人之得失?大漢已如累卵,社稷岌岌可危,你我又怎么忍心見生靈涂炭于亂世?曼英,共勉之!”

趙倫聞聽,深深拜服。

鄴城是一眾智士的根據(jù)之地,想在此地發(fā)展情報,不僅難如登天,還分外兇險。但趙倫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將此職領下。

田鈞見狀,深吸一口氣。將從王堂身上搜來的書信遞給趙倫,囑咐道:“將此信拿好,這是從刺客王堂身上取來的證據(jù),可證明在鄴城指使行刺我的人,與逢紀、許攸有關。

王堂是河北聞名的游俠,如今被關押在分界樓。你回鄴城之后,或許可以從他開始組建直指?!?

此意,無非是說降王堂。

趙倫點點頭,表示記下。他似乎已經(jīng)進入角色,雖然心中有層層驚疑,但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來。

田鈞十分滿意,又額外說明:“若是逢紀有針對我的意思,便將這書信公開,放出是他刺殺我的風去。”

田鈞又另外叮囑一下細節(jié),如鄴城哪些人可以接觸,哪些人抱有敵意。

趙倫聽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田鈞其實一點都不了解。

他腦海中甚至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會不會從自己表態(tài)要到黎陽的那一刻起,田鈞就已經(jīng)在懷疑自己!

趙倫越想越怕,不禁后背冒起冷汗,手腳冰涼。

田鈞又問起此前的鄴城之行:“你去鄴城時,審配可曾私下找過你?”

“有之?!?

趙倫從懷中摸出一張絲帛,遞給田鈞,這也是他此來的另一個目的:“審配想讓我救出審榮,然后伺機放淳于瓊入城,擒殺公子。此信就是寫給審榮的,公子過目之后,一切明白?!?

這個審配還真是賊心不死!

他計策屢屢被人識破,怎么就不帶怕的?

田鈞腹誹一陣,這才攤開書信,細看起來:

賢侄勿憂,掾史趙倫是我心腹,已托他助你出險。一切順利之后,可伺機賺開城門,放淳于瓊入城。他與我等謀劃妥當,必會拿下田鈞,就地殺之。

你在田鈞被殺之前,一定要將黃溝決堤之事問清楚。此事傷天害理,定讓田鈞身敗名裂,何其暢快!

然后堅守河北黎陽、蕩陰之地,在明公大軍抵達之前,不可容河南諸將越境。否則我審氏一族,必被冀州短視之人放肆攻訐!

田鈞撓了撓頭,剛剛看罷,心中已定下一個陽謀。

“曼英,你可知道我為何這么快就能坐穩(wěn)黎陽?說起來只怕你都不信,實在是我每次一打瞌睡,袁紹一眾謀士就有前來送枕頭的?!?

趙倫一陣惡汗,并沒有被田鈞的言辭逗笑。就在他為審配的書信沉吟之時,見田鈞已將絲帛置于案上,抓起一支簪筆。在趙倫驚慌失色的眼神中,對書信涂抹起來。

他撇撇嘴,欲言又止,心中不知道田鈞唱得哪一出。

數(shù)息之后,田鈞提筆揮就:“曼英,不妨將此信再讀一遍,看看通暢與否?!?

再讀一遍?

這書信已被涂抹的面目全非,實無多少可讀之字?趙倫勉為其難,只好低頭瞧去。

只一眼,便險些站立不穩(wěn),癱坐下去:

賢侄勿憂,掾史趙倫是我*****助你出險。一切順利之后,可伺機賺****淳于瓊入城。*與*****田鈞****就地殺之。

你在****之前,****將黃溝決堤****。此事傷天害理,***讓田鈞身敗名裂,何其暢快!

****河北****之地,在明公大軍******,不*容河南*****短視之人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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