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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破

冀州長史逢紀(jì)府中,賓客濟濟一堂。

州牧、司隸校尉以及大將軍三府諸多從事,如審配、郭圖、許攸、高蕃、淳于瓊、應(yīng)劭,以及辛氏兄弟等人,無不在場。

甚至一向與逢紀(jì)政見不合的荀諶,也列席在位。

這些人,無一不是在河北呼風(fēng)喚雨的巨擘。只需跺一跺腳,想必冀州就會抖上幾抖。

他們雖然私底下互相攻訐,為各自家族的利益勾心斗角。但是除了審配之外,卻有一個相同的身份——河南士人(黃河以南)。

他們或出身于南陽,或聞名于汝南、潁川,不僅是袁紹的元從幕僚,還有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南下。

所謂富貴不還鄉(xiāng),如同錦衣夜行。

無論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但心中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不說動大將軍袁紹伐曹,不攻取中原,則他們?nèi)缃竦母毁F,對于他們的家族而言,都是無根之木。

好在時機已然成熟,黃河一場洪水,簡直神來之筆。不管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都將兩岸打掃干凈,為決戰(zhàn)開辟出戰(zhàn)場。

誰都明白,磨刀霍霍的將士,早已饑渴難耐。

不打仗,哪來的戰(zhàn)功?

沒有戰(zhàn)功,哪來的部曲和食邑?

沒有部曲和食邑,哪來的權(quán)勢和女人?

這是一場不僅袁曹雙方、甚至彼此手底下文臣武將都期待已久的決戰(zhàn)。至于猶猶豫豫的河北人,早晚會被掃進(jìn)塵埃里。

大堂之中,眾人開始推演進(jìn)軍路線、條陳破敵良策,甚至將主戰(zhàn)場定于何處,由誰統(tǒng)率兵馬,都做了詳細(xì)部署。

可是話題說著說著,漸漸跑偏,不知道為何扯到了田鈞身上。

尤以逢紀(jì)為甚,不僅提出黃溝決堤的可疑之處,更將田鈞視為禍種,再次提出派刺客取他性命一事。

行俠任勇,雖然在大漢蔚然成風(fēng),但德高望重的名士,往往對刺客一道不恥為之。因此眾人聞言,臉上都各自古怪。

郭圖與辛氏兄弟對田鈞多有好感,當(dāng)即出言反對。

審配、許攸二人,一個因洪水吃了悶虧,一個牽涉到之前行刺的刺客,因此都默不作聲,沒有表態(tài)。

至于高蕃、應(yīng)劭等人,對河北人田鈞并無多少了解,只將他當(dāng)做常人,認(rèn)為逢紀(jì)是在杞人憂天。當(dāng)然,他們也沒有出言制止,儼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最后,反而是一直悶聲不響的荀諶撫須笑道:“只一小兒,諸君何必勞神費思。何不讓淳于將軍統(tǒng)兵到黎陽時,縛之以繩?”

眾人都以為妙不可言,淳于瓊自是連聲許諾。仿佛掐死田鈞,在他眼中,與捏死一只螞蟻并無不同。

與此同時,鄴縣的終監(jiān)大牢緩緩打開。

監(jiān)軍沮授屏退眾人,獨自邁進(jìn)了田豐所在的死獄。

“元皓,黎陽的戰(zhàn)事,想必你已經(jīng)聽說了吧?”

田豐聞言點頭,苦笑道:“府中已經(jīng)派人宣慰過了,沒想到一場洪水,洗去了逢紀(jì)等人的謀劃,豈不是天意?”

田鈞攻破駐馬川一事,田豐已經(jīng)知曉。

無論如何,那都是他的養(yǎng)子,是他田氏的部曲,田豐如何不得意?

至于逢紀(jì)想要借于禁伏擊田鈞一事,他不僅早就知道,也未曾提醒田鈞。如今一場洪水適逢其會,將陰謀盡掃,何不歸為天意。

“天意?”

沮授反復(fù)咀嚼這兩個字,直到味同嚼蠟,然后才問道:“我若是告訴你,這一切,恐怕是勢先有意為之,你又做何感想?”

沮授已經(jīng)打探清楚,在田鈞開赴黎陽之前,有一支部曲趁夜晚摸黑離去。這支部曲一直行到漳水南岸后,繞過安陽城池,憑空消失蹤跡。

只怕那黃溝之水,便是這支部曲的杰作。

“如果真是勢先的手段,那就不愧是我田豐的兒子。”

“明知大性山有伏,卻神乎其技,知險而行,將冀州南部捅破天來。這本事,連我都萬萬不及。”

田豐一陣贊嘆,撫須而笑。

“的確是大手筆,沒想到你我眼皮之下,競有這樣的賢才!”

沮授也忍不住贊和一聲。

瞧了瞧田豐帶著微笑的面容,他輕輕搖頭,語氣有些責(zé)怪:“元皓,你為何要將部曲給他,憑空生出這許多事來?

我如今再想殺他,只怕難上加難!”

田豐不由點頭,田鈞如今是魚游深海,有了無數(shù)選擇。他只要能在黎陽站住腳跟,只怕再想取他性命,就是癡人說夢了。

便嘆息了一聲,皺眉勸道:“公與,上一次你故意放出消息給許攸,想借逢紀(jì)之手除他,被他輕易化解。

這一次,審配、逢紀(jì)二人計上加計,卻讓一場洪水所誤。我看啊,只怕是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

沮授不敢認(rèn)同,輔佐袁公多年,哪一次不是靠奇謀決勝?當(dāng)年他與田豐一起妙計百出,是何等的恣意暢快!

可如今!

他低頭看了一眼困厄的田豐,才發(fā)現(xiàn)時過境遷,這個與自己相知多年的老友,不僅處境變了,似乎心意也有些變了。

想到逢紀(jì)那群教唆袁公,鼓吹與曹操速戰(zhàn)速決的弊夫,沮授叫苦不迭。可惜如今河北的士人,能夠一起謀劃的,已經(jīng)不多了。

沮授咂咂嘴,終是沒有再說什么,作禮退出了牢房。

“公與啊,我與你不同。你長子沮鵠,如今好端端的在頓丘領(lǐng)兵。而我的長子,已經(jīng)永遠(yuǎn)埋骨在巨馬水。現(xiàn)在所有人,又開始打起了勢先的主意。”

望著沮授離去的背影,田豐如是問道:“我又能如何呢?”

冀州的冷箭,田鈞不清也不楚。

他死也不會相信,當(dāng)年第一個出手救下他性命的人,如今卻處心積慮地想置他于死地。

仿佛那仇恨,與目下正在強攻駐馬川的于禁一般大。

話說于禁領(lǐng)著殘部進(jìn)駐到黎陽休整之后,又恰逢袁軍大將趙睿領(lǐng)著一營兵馬痛打落水狗,將史渙的半營兵馬打的丟盔棄甲。

史渙與朱靈都知道駐馬川地勢高聳,不受洪水影響,于是故意賣出破綻,將趙睿往黎陽方向引。好巧不巧的,剛好與于禁合兵一處,不僅擊敗了追擊的袁軍,反而生擒了趙睿。

于是史渙又提著趙睿,點上千余部曲,扮作袁軍,往蕩陰騙城而去。

于禁則因禍得福,不僅白得一場戰(zhàn)功,而且順勢迫降不少河北士卒,部曲不降反增,竟比之前多出不少。

遂志得意滿,留朱靈守城,將河北兵馬一部充作前鋒,自領(lǐng)部曲殿后,來爭駐馬川。

好在田鈞將黎陽的動向都瞧在眼中,不僅從容布置,將十一個壁壘加固擴圍,更將近日來拾取的斷木、破布、雜草等,盡數(shù)勻到每一處壁壘之間。

于禁本來志得意滿,可惜一連鏖戰(zhàn)三日,在付出近千人的河北士卒傷亡之后,才堪堪攻破五座壁壘。

看著這個從自己手底下亡命走脫的小兒,如今強占了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營寨,反過來將自己逼的落魄不堪,于禁越想越氣,恨不得將田鈞剝皮解恨。

他惱羞成怒,第四日親斬數(shù)個督戰(zhàn)小兵,然后身先士卒,將一柄鋼刀抓在手里,奮不顧死的朝駐馬川頂上殺去。

曹軍士氣大振,爭相赴死,解厄營抵擋不住,被連破兩壁。

等到于禁想一鼓作氣攻上第八座壁壘時,田鈞親來擂鼓。解厄營軍心一奮,有反撲之勢。

于是雙方在兩座壁壘之間狹窄的空地上互不避讓,進(jìn)行最簡單直接的白刃鏖戰(zhàn)。血液,將這一整片路段染成黑紅。數(shù)以百計的士卒尸體,在此不斷滾落。

殘肢斷臂隨處可見,肉沫殘渣四處橫飛。縱橫交錯的刀痕與箭孔,仿佛要將這一片陡路剁平。嘶吼哀嚎的悲鳴之聲,在一具具猙獰的面容上咆哮。

將近三個時辰毫不停息的戰(zhàn)斗,使第八座壁壘幾度易手,但田鈞始終立在鼓臺上不避不讓,解厄營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力,反復(fù)將壁壘奪回。

如是再三,曹軍再無余勇,終究不能搶奪。

于禁身披多處刀傷箭創(chuàng),一連砍卷刃數(shù)把大刀,依舊沒有回天之力,眼睜睜看著日漸西斜,無奈偃旗息鼓。他不敢大意,生怕天黑之后地勢危險,當(dāng)即留下少部人馬,想回到坡底營寨中。

然而,田鈞怎么會容他輕易撤退?趁于禁組織下坡之時,解厄營滾下早就沾滿桐油的柴草堆,然后用火箭射擊。又將第八、第九座壁壘的拒馬、鹿角、大石等物盡數(shù)拆除,一齊向下投去。

由于田鈞早就有心,將各種雜物塞在了壁壘之間,所以輕輕一點火星,就引發(fā)熊熊大火。再加上沿途的殘尸破甲又多,于是一并點著。

曹軍抵擋不住,只能翻滾逃命。加上其攻堅的部曲中,有不少河北士卒。他們見機呼嘯高喊,到處煽風(fēng)點火,使得火勢蔓延,曹兵盡皆喪膽。眨眼間,就將陡路上的七座壁壘盡數(shù)點燃。

大火熾烈燃燒,形成一條烈焰狂龍,不斷吞噬著早已逝去和即將逝去的生命。沿路的曹軍士兵和傷卒,被熱浪席卷、化作飛灰。許多不能忍受炙烤的精壯,自愿選擇從高高的崖壁上跳落。

田鈞又率部吶喊窮追,曹軍一敗涂地,壁壘被全部奪回。

幸好坡下還駐扎著近兩千本部士卒,于禁亡魂大冒,一口氣鉆進(jìn)大帳之中。然后心有余悸,將營寨后移到數(shù)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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