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水面如黑炭，膀大腰圓，額角處有一條將近四寸長的傷疤。

疤是新疤，翻著粉嫩的肉芽，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他本是上河村村民，在方家洼伏擊戰與官兵交手時作戰英勇，用一柄鋤頭掀翻了四個官兵，又憑借一己之力，活捉了一名官軍都頭。

那道傷疤，就是他的軍功章。

正因為他敢打敢拼，打起仗來不要命，竟得了個何大膽的諢號。

張安回來后，論功行賞，提拔他為第二聯絡小隊隊長。

眼下保安團共有二十個聯絡小隊，每隊五人。

聯絡小隊小而精悍，能入選的，都是膽大心細又忠誠可靠的精干人員。

第二小隊這次下山的任務是進駐打漁灣，組織鄉親們搶收。

打漁灣是個小村，人口不到五十戶，多是老幼婦孺，青壯勞力不到四分之一，秋收的壓力非常大。

了解完情況，大伙都有些犯難。

打漁灣的百姓倒是好算計，既不向保安團納糧，也沒有青壯在保安團里當兵，還想白嫖保安團的勞動力，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別說保安團民兵要訓練，又要剿匪，還要組織秋收，人手本就捉襟見肘。

隊員曹樹生滿肚子牢騷，對著何三水抱怨道：“隊長，這些村民可沒安好心，分明是要把咱們當牲口用。”

何三水連灌了兩大口涼水，冰得后腦勺都一抽一抽的疼，他把眉毛一橫，數落道：“別只盯著眼前這一步三分地，想想下山前大王是怎么叮囑咱們的？”

“愛占便宜是天性，沒什么可置喙的。”頓住一下，何三水繼續道：“說句粗俗的話，就是想讓狗給你看家，還得先給骨頭呢。只要百姓能歸心，別說一點小恩小惠，咱們就是割肉放血又算得了什么？”

大伙被他數落得抬不起頭。

曹樹生苦笑道：“可是......咱們兄弟就算是鐵打的，各個三頭六臂，把鐮刀掄出火星子，只怕也是杯水車薪。”

打漁灣的勞力缺口實在是太大了，這也是實情。

何三水皺眉思考一會，對著小隊里唯一識文斷字的隊員說：“高秀才，你把打漁灣的情況全須全尾的寫出來，我按個手印，呈給大王，看大王怎么說。”

“這......”曹樹生有些遲疑：“大王日理萬機，咱們拿著點小事叨擾大王，會不會顯得咱們無能？”

“糊涂！”何三水刮了曹樹生一眼，語氣不由得重了幾分：“事關山下百姓，就是大王眼里的頭等大事，你要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做再多都是白搭。”

高秀才惜字如金，現在卻站在何三水這邊，點頭道：“隊長所言極是，保安團治下的鄉親，咱們要厚待。不在保安團治下的，更要厚待。要是以是否加入保安團為標準搞區別對待，百姓心里有了怨氣，以后誰還愿意加入咱們保安團？”

“對，就是這個道理，還是讀書人腦子聰明。”何三水目露贊賞，對高秀才這番說法表示肯定。

剛商議完畢，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

何三水往外一瞧，來人正是打漁灣大保長。

宋初延唐制，百戶為一里，設里長，五里為一鄉，設鄉書手。

熙寧年間，王安石當政推行保甲法，以五十戶為一大保，選一人為大保長。十大保為一都保，選德高望重者為保正。

打漁灣人口不足五十戶，只有一大保。

大保長腳步匆匆，神色凝重。

“官府的公人正往村子里來，諸位好漢先避一避吧。”

何三水抱拳道：“多謝大保長見告。”

不過他卻沒有躲避的念頭，反過來追問：“來了多少公人？”

大保長一聽，心道不好，連忙勸道：“諸位好漢切莫沖動，對方人多勢眾來勢洶洶，將近二十人，諸位最好還是先避一避。”

曹樹生嗤笑一聲道：“大保長不必害怕，別說是二十個公人，便是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官兵，咱們也不拿正眼瞧他。想當初在方家洼，我們隊長一個人就......”

聲音戛然而止，原來是何三水咳嗽一聲，瞪眼提醒。

大保長欲哭無淚，他倒是不在乎眼前這五個不知死活的莽夫打不打得過二十個公人，他只擔心兩方打起來殺紅眼禍害打漁灣的無辜百姓。

那可就真是無妄之災了。

大保長硬著頭皮還想再勸，只見門口又跑過來一個人，對方一臉惶然之色，跑得氣喘吁吁。

甚至來不及喘勻一口氣便一手拄著膝蓋，一手朝外面指著，急切道：“保長，那伙天殺的公人奔著田里去了。”

“奔著田里去了？”大保長一頭霧水，難道公人也是來幫忙秋收的？

小隊五人也猜不透公人想干什么。

何三水問道：“那些公人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舉動？”

村民稍作思考，一拍大腿，驚呼道：“還真有，我想起來了，好幾個公人拿著火把，大伙還納悶呢，大白天的舉什么火把！”

眾人一聽，齊齊色變。

這些畜生竟是要放火燒田。

燒的哪是田，分明是打漁灣父老鄉親的命！

大保長面色慘白，驚出一身冷汗，雙腿一軟癱在地上，嘴里呢喃道：“怎么敢！怎么敢啊！”

“二小隊，集合！”發出集合命令之后，何三水渾身氣勢大變，站在四名隊員身前，目光如刀，緩緩掃過。

“保境安民是咱們保安團的責任，現在官兵滋擾百姓，破壞秋收，咱們不能坐視不管，夠膽量跟官兵干一場的，向前一步。”

話音剛落，四人同時往前邁了一步。

何三水皺眉，目光落在隊伍最右邊。

“高秀才留下，立刻回山傳信，我懷疑官府的目標不僅僅是打漁灣，還有可能破壞其他村子的秋收。”

“報告隊長，我想跟大伙并肩作戰。”高秀才挺直胸膛，補充道：“二壯歲數最小，跑腿傳信的任務應該交給他。”

何三水站到高秀才身前，低頭對著高秀才的鼻子吼道：“這是命令，不許討價還價。”

高秀才遲疑的功夫，何三水已經帶著另外三名隊員毅然決然的沖出門外。

同一時間，還有另外六個村子受到官兵的襲擾。

這些官兵根本不尋求和保安團發生沖突，從頭到尾只有一個目的，放火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