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

今天有客人來，喬家四小只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占了李和滿的光，一小碗豬頭肉，一人分了兩片。喬一成跟喬二強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飯，這會一人捧著一碗菊花澇湯在慢慢呷著。

喬二強的口腔中還殘留著肉片那軟糯鮮美的滋味，讓他回味無窮。看著兩個妹妹碗面上紅白交間的肉片，眼中透露出強烈的渴望。

坐在他對面的三麗和四美察覺到了二哥的欲望。四美迅速夾起最后一塊肉片，放進嘴里，大口地嚼著，嘴角上揚，似乎在向喬二強炫耀。

看著四美的舉動，喬二強翻了個白眼，扭頭看向三麗。

感覺二哥的目光像要把碗底鑿穿，三麗心中不忍，夾起碗中最后一片肉片，送到了他的碗里。

“謝謝三麗妹妹！”

喬二強眼前一亮，頓時喜出望外，感激地看著三麗，剛想夾起肉片塞進嘴里卻被喬一成奪過，放回三麗的碗里：“三麗，你自己吃。他的那份已經吃完了。”

“大哥！”

“你是哥哥，不讓著妹妹，還想搶妹妹的吃的，你有當哥哥的樣嗎？！”

喬二強還沒委屈上，就被喬一成給嚴厲訓斥了一番，心里有些委屈，這又不是自己開口問的，是妹妹主動給的，又羞又惱地拿起碗筷便走出房間。

路過堂屋時，看著喬祖望跟李和滿大口吃肉的樣子，喬二強心底生出一股郁氣，冷哼一聲，碗也不洗，直接放在院里，扭頭跑了出去。

三麗想開口幫二強解釋一下，卻被喬一成給瞪了回去：“你也是，不要養成他這個壞毛病，你要是不想吃就給四美！”

“哦…，”

兩條眉毛耷拉下來合著小臉成了一個囧字，三麗低頭沒再說話。

堂屋里，

喬祖望跟李和滿還在推杯換盞，碗里的豬頭肉已經被吃得干干凈凈，兩碟青菜也所剩無幾，只有花生米還剩一半。

酒過三巡，李和滿沒喬祖望喝得多，卻也有了三分醉意，臉頰紅撲撲，眼睛瞇成一條縫兒，鼻子翹得跟小丑一樣。

李和滿個子瘦小，跟沒長開似的，眼睛白多黑少，身上穿著一件舊的藍色工衣，一股子油氣，頭發膩在腦門上粘成一縷一縷，五官油膩中帶著一絲猥瑣，笑起來卻有一副慈祥相。

故而，李和滿很喜歡笑，因為他知道，笑起來時能遮住他那副丑陋的嘴臉。

“祖望啊，還是你安逸啊，”

嘴里跟喬祖望說著話，眼角的余光卻時不時飄向四小的臥室，李和滿又端起酒杯跟喬祖望碰了一下：

“你是不知道我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啊，哎～，天不亮就出工，太陽下山才回去，一天到晚腰都直不起來，也不敢偷懶，站一會那些狗娘養的就拿鞭子抽，是真抽啊，你看看，看看我身上……，”

說到傷心處，李和滿撈起衣服，背上、腰上，手臂上疤痕累累，看著觸目驚心。

看著李和滿身上的傷痕，喬祖望有些心悸，暈乎乎的腦袋都清醒了三分，還好自己沒再打過孩子，要不然，別說兩年，兩個月也扛不住啊。

一口悶掉杯子里的酒，喬祖望安慰道：“都過去了，這不是回來了嗎？回來在家好好待著，養養身體，好日子還在后面呢。來，干！”

“還是你有福氣啊，”

李和滿咪了一口酒，看向喬祖望的目光半是羨慕，半是嫉妒：“這巷子里的人誰不羨慕你，五個小孩，從來不需要你操心，天天小牌打著，小酒喝著。再過幾年，又有兒媳又有女婿孝順，這日子就是給個神仙也不換啊！”

“哈哈哈～，”

聽著這話，喬祖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面帶得色笑了起來：

“我養他們小，他們養我老，這不是應該的嘛。你也別羨慕我，你是不知道，這一個個的就跟要債的一樣，吃喝拉撒哪樣不用錢？一學期的學費加起來也要一二十塊錢呢。這些錢要是存下來也不老少，等他們孝敬我？還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

說著，喬祖望唉聲嘆氣道：

“一成這混小子從小就不聽話，就喜歡跟我作對，我讓他去讀中專不去，說要考大學，大學是那么好考的嗎？這不是浪費錢嘛，自己不聽話還帶壞兩個妹妹，我準備讓三麗四美讀完初中就算了，她們要是有本事考中專就去考，考不上中專就去做工，過幾年給她們找個婆家嫁出去。”

“哎，不能這樣算啊，”

李和滿習慣性地挺了挺腰板，佝僂的身子看著直了幾分：

“男孩子讀書可以光耀門楣，我可是聽說了，你家一成學習成績不錯，要是考上大學，那以后是能當干部的。三麗四美也不用你操心，紗帽巷找不出比她們還俊的姑娘了，一個姑娘收三千塊彩禮，兩個女兒就是六千，再添上些，夠你兒子討老婆的。”

“考大學？！”

喬祖望從來沒指望過喬一成考上大學，喬家連童生都沒出過，還大學生？除非祖墳冒青煙了。

至于老婆，討得到就討，討不到拉到，自己都打了這么多年光棍，還管他們討不討老婆，又不是給他討的。

于是，喬祖望笑罵道：“討什么老婆，兒子女兒，我養他們到十八歲，就跟外國人似地，全踢出去！我還管他們討老婆嫁人！”

聽出他的話話外之音，李和滿有些好奇道：“外國人怎么了？外國人不給兒子討老婆嗎？”

“你不知道！”

又是一杯酒下肚，喬祖望精神一震，找出自己不負責任的借口，大著舌頭道：

“我那個鄰居…牛衛國，是海員，走南闖北，幾個外國都去了。他說的，人家外國人，小娃都只養到十八歲，就什么也不管了，一分錢也不給，省心得很。”

李和滿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搖了搖頭，嘆氣道：“作孽哦，十八歲的娃娃能干嘛？那是外國人心腸狠，我們中國人是做不出來的，別說兒子女兒，連孫子孫女兒都是要管到底的。”

“不說這個了，”

喬祖望擺了擺手，端起酒杯：“來，走一個。”

“來來來！”

李和滿端起杯子沾了沾唇角便放下酒杯，看著有些上頭的喬祖望，試探性地問道：

“祖望哥，你也知道，我是被人舉報進去的。我這兩年怎么想也想不出來，也不知道自己得罪過誰，你說，誰跟我有這么大的仇恨？他這是想弄死我啊。你人緣好，有沒有聽到什么風聲？”

“沒，沒有…，我也打聽過，沒有！”

喬祖望有些上頭，看著李和滿好像出現了重影，重重地搖了搖頭：“你…你這事也蹊蹺，按理說，你好像沒跟誰紅過臉。是不是…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被……呼呼～～，”

話沒說完，喬祖望再也堅持不住，撲倒在桌子上。桌上的酒杯搖曳著，里面的酒液蕩漾出一道道波紋。

“老喬，老喬…，”

李和滿推了推喬祖望，確認他醉倒后，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朝里屋喊道：“一成，一成，你爸醉了，扶他進去吧。”

“讓他躺著，他自己會醒。”

屋里傳來喬一成冷淡的聲音，不說李和滿坐過牢，單說他跟喬祖望是朋友就讓喬一成對他沒什么好感。在喬一成的心里，能跟喬祖望打交道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李叔！”

三麗從屋里走了出來，看向李和滿的眼神中洋溢著熱情的笑意。

在三麗的印象里，李叔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