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難乞人間道
- 十六國的白夜
- 吾畫骨
- 2175字
- 2024-03-31 07:28:05
苻萇并未等到他所期待的手段。
晉軍單鉤陣羸弱的鉤身根本不堪一擊,在血誓勇士的波狀攻勢下,連連往后退去。
不知不覺間已經彎成了弓形,全靠鉤尾的兩個方陣從側翼不斷支援,才沒有徹底崩潰。
勝負似乎已定。
苻萇感到有些無趣,不再關注著眼前的戰場,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他看到南方的陣線之中豎起了薛字戰旗,正在接連突破秦軍的封鎖,往這邊趕來。
應該是薛珍已經注意到了這里的變化,正準備前來支援。苻萇想道:可惜終究是來晚了一些,只要我軍突破了敵陣,正好聯手其他部隊給你來個迎頭痛擊!
在這個時候,前方戰場肘腋生變。
鉤首一直靜待不動的三個方陣忽然開始向著南方猛烈突擊,中間鉤身部分也隨之涌了上去。
正面對著他苻家血誓衛的成了鉤尾的兩個方陣。
中央人數一下少了許多,對手雖在血誓衛的重壓下搖搖欲墜,但片刻之間尚能支撐。
南邊的普通秦軍陣線卻連片刻也支撐不了。
這一股晉軍老兵在不知不覺間轉成了鋒矢之陣,以戰力完備的鉤首三個方陣為鋒,只一炷香的功夫就連續突破秦軍三條防線。
眼看就要和薛珍的援兵匯合。
即便是匯合了,勝算依然在我這邊!苻萇想道:不過,若能趕在兩軍匯合之前,先將這些老兵擊潰。
那么將來的戰事就再無變數!
想到這里,他一拉馬韁,轉身向前線奔去,他的隨身護衛緊緊跟隨,那面王旗寸步不離。
苻萇伏低身軀,隨著駿馬馳騁,起伏不定。猩紅色的大氅被他隨手摘下,在疾馳的勁風中化作一朵紅云,緩緩飄落。
他抽出了鞍側的長刀,向前一指,口中喝道:“眾將士!隨我楔入敵陣!”
他路過的秦軍陣列里響起轟然應諾之聲,紛紛開始跑步跟上。
片刻之間,一股黑色洪流以苻萇衛隊為首,以潦原浸天之勢向著薛珍和李桂之間的縫隙奔涌而來。
“來的好!”李桂瘋狂大叫。
方才與秦軍血誓衛的廝殺,徹底激起了李桂的兇性。
他是乞活軍的副帥,昔年曾追隨永興帝在魏昌城下與慕容燕軍交戰。他帶著這群兄弟,十蕩十決,萬軍辟易!
乞活軍兵鋒所向,天地變色,眾生低首!
如今才過了短短兩年,自己怎么就成了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兵?
還要去害死永興帝的桓溫手里求一條活路?
這不是我李桂李復榮!
李桂翻身跳上一匹被人遺棄的戰馬,手中提著一桿撿來的長槍。
他將長槍向前一指,滄桑的臉上露出了決然的表情,沉聲喝道:
“乞活軍的弟兄們!”
“與其在這紛紛亂世之中做個蠅營狗茍的生人,”
“不如去招魂臺上做個英靈不滅的鬼雄!”
“還記得我們為什么叫乞活軍的弟兄!”
“都隨我沖鋒!”
他的言語激起了周圍乞活老兵的共鳴。
金銀重要,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但比起昔日的榮耀而言,這些都不算什么!
在他們這個年紀,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并沒有什么差別。
這些老兵枯槁麻木的臉上浮現出了狂熱的光芒。
死亡有很多種方式。
對這些老兵而言,戰死沙場就是最好的方式!
他們拋下了手中的盾牌,撿起地上的長槍,緩緩向李桂聚攏而來。
他們回憶著昔日的榮光,嘴里低聲囁嚅著。
許多細碎的聲音慢慢匯聚,形成了兩句言語。
難乞人間道,獨活亦末路!
今天晚上,也許就是凝聚乞活軍四十三年命運的最后一舞。
攻!
隨著李桂的命令,鋒矢陣掉轉了方向。
迎著黑色洪流發起了反沖鋒。
……
星河璀璨,月光如水,傾灑在白鹿原上。
白鹿原上沒有白鹿,只有戰馬。
李桂騎在馬上,腋下夾著長槍,目光牢牢鎖住前方的金字王旗。
他的身后追隨著幾個騎著遺落戰馬的老兵,步卒們都遠遠落在了后方。
隨著雙方部隊漸漸接近。
李桂已經能清晰的看到對面身著華麗甲胄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一手向前平舉著長刀,一手挽著韁繩,身子緊緊貼著馬背,在王旗之下向著自己沖來。
李桂繃緊了身子,將這槍身夾的更緊。
兩人越加靠近。
李桂已經能夠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
這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眼中燃燒著不屈的戰意,嘴唇抿的緊緊的,下頜被一圈細密的胡須勾勒出堅毅的棱角。
李桂的記憶深處閃出一個人影,與面前的年輕人有幾分相似,都是這樣無畏和英武。
那是鮮卑燕國的戰神慕容恪,他在魏昌城下與之交戰多次。
當年李桂就沒有敗過。
今天,他也不會敗!
戰馬向前躍起,他手中的長槍穿透了夜里的薄霧,向著年輕武士胸前的金色鎧甲刺去。
槍尖的鋒銳在他胸口甲片上綻出點點火花,年輕的武士順勢側過了身子,把手中的長刀貼在了他的槍身上。
長槍順著對方側過的身子,向一旁滑去,長刀順著他滑過的槍身,向上削來。
李桂驚詫的眼里,他看到了自己飛濺的手指,星空,明月,武士,戰馬,最后是白鹿原上再普通不過的一株野花。
就在他的面前不遠。
冀州也到處是這樣的野花,李桂想起了故鄉。
他試圖去摘那朵野花,但是一具穿著乞活軍將官盔甲的身軀重重的砸在了花朵上。
揚起的塵土遮蓋了他的視線。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苻萇沒有一刻停留。
那具無頭尸身墜落在地的同時,他又一抖馬韁,再次進入了沖刺狀態,仿佛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
那些迎面沖來的幾名騎士,只阻擋了他兩個呼吸的功夫。
黑色洪流再次飛泄而下。
更多衣甲殘破的老兵蜂擁而來。
他們將手中長槍的一頭扎在地上,另一頭向著前方高高翹起,整個人半跪在一旁,用渾身的重量死死壓住長槍。
他們用這些廉價的木槍和血肉之軀,筑起的這道刀槍堤岸。
終于擋住了奔流不止的浪濤。
苻萇的戰馬被刺倒,他在戰馬歪倒的一瞬間騰身而起,順勢一個翻滾,掌中長刀隨身揮舞,斫斷了兩個老兵的小腿。
大單于的親衛見主人落馬,全都驚慌失措,大呼小叫著拼命涌來。
如果苻萇出了任何意外,他們最好的結果,就是只自己一個人被斬首。
就在苻萇站起身來,他身后親衛將至而未至的剎那。
一道清冷的寒光,從晉軍之中閃電一般向他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