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李桂站在軍中，高舉右拳喊道。

千余乞活軍四散開來，每百余人結成一個方陣，八個方陣分守八方，剩下的三個方陣呈品字形拱衛在中央。

李桂帶著文熠三人，以及幾個乞活軍的下級校官立于三陣之間。

他將舉起的右拳往前一揮，口中喝道：“輾！”

外側八陣徐徐而動，整支軍隊如同一塊巨大的磨盤向著前方碾壓而去。

文熠年紀尚幼，身材不高。他在陣中不住的跳起來觀察，心神激蕩不已。

誰說古代都是村民打架？什么地方的村民在鏖戰之中還能保持著如此嚴整的陣勢？

這十六國亂世，到處都是流民，不事生產也無地可耕。只能相互之間結成盟友，形成類似雇傭軍的組織，靠著三天一小戰五天一大戰的時局過日子。

畢竟當今之世，殺人才是最賺錢的行當。

只不過市場越大，競爭越激烈。如今的流民軍行業里，用后世的行話來說，就是一片紅海，卷的不能再卷。

若是還像那些山賊海盜一般的烏合之眾，早就化作了敵人手中沉甸甸的銀子。

而這支乞活軍正是這一行的佼佼者，靠著砍人首級混飯吃，儼然就是一群職業士兵，否則也不可能存在幾十年。

而這晉國還沿用著陳腐的世兵制，這些士兵的根本需求就和國家利益并不相符。

國家要的是勝利，這些世襲軍戶要的只是活下去。

所以在文熠眼里看到的是，這乞活軍的大磨盤一路緩緩開向前方，兩側的晉軍就紛紛避讓，哪怕是因此散亂了陣勢，也毫無顧慮。

難怪南朝幾十年來也打不過江，文熠想著：這樣的士兵，心念故鄉家庭，打起仗來患得患失，又怎么和那些從惡劣的環境里生存下來的胡人相比？

只是今日的乞活殘兵也不是當年的乞活軍了。

文熠看著周圍的士兵。

這中央三陣已經算是這殘兵中的精銳，否則李桂也不會把他們放在中軍當做備軍使用。

只是這些精銳最年輕的看樣子也有三十好幾，甚至還有不少滿頭白發的老卒。

一身的衣甲臟污不堪，手里的刀也是銹跡斑斑。那些手中持盾的，他們的盾牌許多還是剛才從地上撿的。

以小見大，那外面的八陣更不必提。

沒了主人的猛犬，終究還是逃不過歲月的侵襲。

隨著部隊緩緩前行，他們就像一塊硌牙的石頭，投入到了秦軍兩把剪刀刃口之間。

秦軍右翼的前衛方陣，剛剛接過一戰，此時緩緩退去，另一個方陣又緩緩上前接替。

而乞活軍的圓陣也徐徐轉動，將剛才接敵的方陣轉到一邊休息調整，換上了新的方陣。

如此這般，對手若是不能全力將這塊磨盤咬出一個缺口來，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擊潰這乞活殘兵。

祖延烈手中提著一長一短兩把刀，這是他之前在路過的尸體上撿的。他想起之前師父對自己顧應劍法的評價，此時胸中戰意洶涌澎湃。

我豈能辜負了這顧應劍的名聲，更不能墮了祖父的英雄之名！

他不住的拿眼去瞥文熠，一心只想上前線瞧瞧。

文熠老早看出了他躍躍欲試的神情，但是心中卻有些顧慮。

如果只有他們師兄弟二人，倆人早就上了。

問題是現在還帶著王薔，一個尚不滿十歲的小姑娘，還是師父的三女，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怎么向師父交待？

他思索了片刻，出聲向李桂說道：“李將軍，我們師兄弟想去前線瞧瞧，就是師姐她無人照應。”

“可否請李將軍代為照顧一二？”

李桂聞言有些暗惱，他想：這就是為什么戰場上不能帶女人和小孩的原因。一會兵危戰兇，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到，怎么有能力照顧你們幾個？

不過想歸想，如今幾人是他的金主，他可不想得罪了這小子。

李桂轉頭對旁邊一位年輕的武士吩咐道：“李沉，你一會照顧好這位小姐。”

“另外再挑幾個能干的兄弟，護送兩位公子去前線瞧瞧。”

“遇到危險，立刻回來。務必要保護好兩位公子的安全，不容有失！”

那個看著不過二十多歲，叫李沉的年輕武士躬身應道：“二伯，我知道了。”

說罷，他便轉身去挑選隨行的弟兄。

王薔一聽這話，只道文熠這小子是準備去前面玩耍，還不帶自己，她又怎么可能答應。

她一瞪眼睛，道：“我也要去！”

“是這樣的，師姐。”文熠在心里盤算。

“我們現在正在打仗，講究一個多方配合，協同聯動。”

“咱哥倆先上去看看，那叫哨探，您坐鎮中軍，那叫主帥。”

“我倆上去打探來情報，您這兒就得發兵支援，萬一我倆遇到什么危險，您這兒還得要派人救援。”

“您身為師姐，這個位置無人可替，至關重要啊！”文熠一通馬屁，還不忘拽上祖延烈幫腔：“是不是這么說的，延烈？”

祖延烈連連點頭：“沒錯，師姐！這個位置非您莫屬！”他與倆人相處幾天，也算是摸出了一點門道。

自己跟著這位古靈精怪的文師兄，萬事都錯不了。

王薔聞言，心中有些得意，卻還是撅著小嘴說：“可是我也想去前面看看……”

“那些秦國氐人殘暴異常，聽說最喜歡生嚼小孩子的骨頭。”文熠嚇唬道：“為了師姐安全考慮，還是不要去了吧？”

王薔叫他一嚇，心中有些害怕，只逞強道：“你們不怕，我也不怕！”

文熠露出慌張的神色道：“誰說我們不怕，我倆怕的要死。”

“只不過師父有命，叫我們向這些乞活軍的大叔好好學習，我等不敢不從命啊。”

“對不對啊，延烈？”

“可不是嘛！”祖延烈附和道：“我嚇的腿肚子都在發抖，可是師命難違啊。”

他配合的抖了兩下腿，一點也不專業，看上去像是在跳舞。

王薔無奈，只得默不作聲。

一旁的李桂聽到了這幾個孩子的言語，不停的用眼角余光去瞟文熠。

他心里想著：這小子真是個騙人的能手，說什么都和真的一樣。

哎，等會兒。

這小子之前說的薛將軍調兵之事，該不會也是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