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斯特坍塌城墻之下，巴亞德將槍口對準荒牙騎士機關。
“不開槍嗎？”亞倫不解地問道，現在正是摧毀騎士機關的時候。
烏托拖著瀕臨極限的身體直沖騎士機關，但在巴亞德看來，是如此的緩慢，在他到達的那一刻前，足夠讓他射出所有鋼釘。
但是巴亞德沒有開槍，他說道：“現在，是騎士的戰斗。”
隨后守護騎士機關的艙門彈開，意思極為明顯。
亞倫聳了聳肩，果然是這樣，他識趣地走下了艙門，臨走前留下一句話。
“別輸了。”
我會輸嗎？巴亞德笑了笑。
荒牙騎士機關鍋爐再一次轉動，巨量灼熱蒸汽涌出，齒輪咬合，飛葉轉動，龐大的機械能通過壓力傳導至全身。
騎士機關伸出手，仿佛撕碎迷茫的巨人面對機械天使。
隨后，鋼釘激射而出，氣流在精美螺旋花紋的約束下在空中留下一道尾流，仿佛一根天使向射向巨人心臟的光矛。
流光閃爍間，光矛來到荒牙騎士機關面前，但護盾已然以一個傾斜的角度橫在子彈路徑之上，光矛與盾牌的接觸間被偏折一個角度，從旁邊射出。
渦輪陡然增壓，風壓不斷降低機關自重，巴亞德操縱騎士機關向后仰去，雙手槍炮不斷交替開火。
這是飛行騎士機關，最大的優勢就是在天空中，用精準的火力壓死不會飛的騎士機關。
火炮擊中荒牙騎士機關，煙霧與蒸汽籠罩住荒牙騎士機關。
陡然間，荒牙騎士機關撕開灰白色的煙霧，直沖往后退去的巴亞德，不能讓他升起來，在空中烏托只會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不夠，速度還不夠，烏托需要爆發更強的動能！
推桿被推至最深處，其上用血紅顏色標識著“超限”兩字。
更為強烈、更為兇猛、更為殘暴的動能充斥荒牙騎士機關，如同蠻荒巨獸闖出深淵直沖巴亞德。
“超限嗎？”
巴亞德意識到烏托干了什么，荒牙騎士機關爆發出如此迅猛的動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超限，足以在一瞬間左右戰局的強大力量。
風壓反作用力不斷推動守護騎士機關離開地面，巴亞德能感受到，再有一會就能抬升起來。
只要一點時間。
炮彈再一次發射，轟擊在荒牙騎士機關之上，強烈的沖擊力讓其一頓。
時間有了。
巴亞德將要離開地面，飛上天空。
當！
金屬撕拉聲傳來，厚重的蒸汽大劍已然將巴亞德護在身的槍械撕裂。
隨后，巴亞德帶著殘破的槍械與炮火升上了天空。
他的遠程手段被廢了。
巴亞德拋棄殘破的武器，拿出了長矛，如同天使徘徊在天空之上。
剛才烏托投擲大劍，旋轉的巨物撕裂了巴亞德的遠程武器，現在他們只能近戰。
“烏托，你的身體還撐得住嗎？”
劇烈的出力之下是對騎士的巨大負荷，尤其是現在，烏托已經重傷。
“咳……”駕駛艙內烏托咳出淤血，他撐得住嗎？
巴亞德駕駛機關在天空之上，他并沒有發起攻擊，而是述說自己的疑惑。
“那個工匠也是，沒有資質的她在駕駛臺上不超過十秒，但這十秒的代價需要她一輩子來償還。”
“這個工匠……她的手還能加工高精度零件嗎？為了你，她可是毀掉了未來啊。”
“告訴我，烏托，是什么讓你們不惜代價做到如此地步？”
是什么讓他們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鮮血模糊了烏托的視野，超限負荷太大，他的眼部毛細血管已經崩裂了，朦朧間，他看到了過去。
“隊長，你說我們打了這么久的仗，到底是為了什么啊。”
“夜校的政治課堂沒好好學嗎？為了更美好的明天。”
“更美好的明天？呃……明天會更好嗎？”
烏托抹開鮮血，推動操縱桿，荒牙騎士機關再次泵出巨量蒸汽，仿佛無窮的能量涌入騎士機關內，他拾起巨劍，擺出架勢，對準巴亞德。
“會的，因為未來是我們創造的，你覺得我們創造的未來，會不好嗎？”
為了更好的未來！
騎士機關背后渦輪再次猛烈轉動，好似羽毛的氣流旋渦不斷擴大，像是鋼鐵天使的翅膀裝飾了云與氣。
巴亞德操縱騎士機關如同鷹猛然俯沖而下，尖銳的長矛劃破所有阻礙，直刺烏托。
身形交錯間，幾塊碩大的物體從天空中怦然落地。
那是幾塊零件，烏托的駕駛艙被撕裂了一個口子，外面的空氣噴涌而入，嗆人的硝煙與機油味直沖口鼻。
但，巴亞德損失更大，半個金屬翅膀連帶著渦輪被斬落，如同折翼的天使一般。
巨劍核心涌動，釋放龐然蒸汽，長矛直指天空，折翼的天使面對荒牙騎士機關。
剎那間，兩臺巨大的戰爭巨獸身影交錯，強烈的沖擊席卷周圍瓦礫。
沖擊力足以讓一個被掀飛，存活的人們紛紛逃離戰場。
天使手持巨矛與烏托拼斗，即使巴亞德將輸出推到極致，騎士機關也不免在近戰中落了下風。
荒牙騎士機關爆發出無匹的力量，巨劍攜帶萬鈞之勢直擊守護騎士機關。
巴亞德只得操縱騎士機關往后躲過這致命的一擊，長矛抬手間卻被烏托操縱騎士機關壓下。
一時間，守護騎士機關連連后退，陷入頹勢。
騎士機關的性能可以決定戰局，這是卡倫說過的。
但戰斗雙方都不這么認為，只要是騎士，戰斗中就只會堅信自己一定會勝利。
輸，只是因為騎士不夠強。
現在，烏托比巴亞德更強！
“我會贏的！”
戰斗激烈進行，天空被灼熱蒸汽覆蓋，太陽無法刺穿這層白色的帷幕，這一切都是兩臺巨獸戰斗的余波。
突然，劍鋒撕裂潔白帷幕，流光在劍身中閃現，巴亞德操縱騎士機關往后暴退。
巨劍只是攪動白色蒸汽，卻沒有給巴亞德造成絲毫傷害。
火炮呼嘯，像是要撕裂騎士機關，如果被擊中，騎士機關將會徹底失衡，任人宰割。
但巴亞德是守護騎士，他擁有過人的武力、他擁有豐富的經驗，他不可能就這樣失敗。
他不再后退，抬起長矛帶著決然之勢直沖烏托。
猶如天使刺出審判之槍，炮彈被凌空擊破，無數的碎片散落在空中，鋼鐵天使雙手緊握長矛，劃破蒼穹的一擊直沖烏托。
在長矛擊中烏托前的一瞬間，巴亞德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就在這時，烏托動了，迅捷準確。
無匹的一擊落空，勝利的曙光熄滅了。
形勢急轉直下，烏托操縱騎士機關死死夾住長矛，守護騎士機關進退不得。
在巨力之下，長矛馬上就要脫手。
這時，巴亞德舍棄一切防御，銀白色天使直撲烏托。
天使染上了灰塵，變得灰蒙蒙。
天使將巨人壓在身下，一拳、一拳，銀白色騎士機關不復優雅模樣，如同街頭斗毆一般，只是揮舞著機械拳頭砸在駕駛艙。
荒牙騎士機關胸口裂痕越來越大，駕駛艙內烏托的身影已經露出來了。
巴亞德驚訝地看著已經傷痕累累的烏托。
鮮血染紅了全身，眼睛開始滲血，他已經超負荷駕駛騎士機關很久了。
但現在，烏托還沒有放棄，他還能戰斗！
力量，巴亞德感受到一股驚人的力量從騎士機關底下發出，那是烏托！
這種力量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超限！
他再次開啟了超限！
為什么？他還能開啟超限？
為什么？這種身體狀況還能承受超限？
為什么？回答啊！烏托！
驚人的偉力推開巴亞德，天地突然翻涌，巨人推開了鋼鐵天使，全身涌出驚人的白汽。
“為什么，你還能戰斗？”巴亞德大吼。
鋼鐵天使再次沖向荒牙騎士機關，兩臺龐然大物再次碰撞。
“尖兵烏托，最后一個任務，‘與未來握手’，躺進休眠艙吧，你會代表我們和未來的人握手，向子孫后代述說我們的功績。”
“接受任務！”
這是烏托醒來的最后一段記憶，他是代表著過去來到了未來。
但現在……
工廠排放的黑色有毒煙霧遮蔽蔚藍天空，生機盎然的大地被荒漠取代，植物滅亡，海洋變得漆黑，就連人，也成了騎士、貴族與賤民，一類人吞噬另一類人并洋洋得意。
烏托狠狠打在巴亞德的觀測鏡上，裂紋充滿了巴亞德的視野。
機械天使一拳轟在駕駛艙上，強烈的沖擊讓烏托忍不住吐了口鮮血。
噴出白色蒸汽漸漸籠罩戰場，兩臺巨型機關只露出漆黑的身影。
像是以倫斯特為舞臺的皮影戲，黑影交錯間是兩臺巨獸在戰斗，不斷因為沖擊而翻涌的水蒸氣證明這一切并不是戲劇，而是發生在現實中的激烈搏斗。
大地依然在顫抖，倫斯特的人們正惶恐不安地躲在廢墟間觀看騎士戰斗。
騎士的戰斗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天災，半個倫斯特的建筑被摧毀，無數人流離失所，現在，他們只能默默期待戰斗快點結束。
而處于戰斗中的二人，咬著牙，使勁推動操縱桿，命令騎士機關給予對方最后一擊。
落在騎士機關上的每一拳都像是教會的銅鐘在耳邊劇烈回響，耳鳴目眩，但是雙方依然這樣戰斗，似乎都篤定，一定是對方會先倒下。
當！
雙方同時擊中駕駛艙，騎士機關止不住地向后仰去，只有不斷后退才能抵消慣性。
兩臺騎士機關從白霧中推出，再次站穩擺開架勢面對對方。
巴亞德不斷喘息，他的嘴角流出血液，雙目一片通紅。
他開口了，聲音傳遍倫斯特：“新歷八十五年，我只有十六歲，那時我已在烈陽騎士‘法蘭征服者’的麾下作戰。”
“接著，我又參加了征討白堡君王的戰爭。”
“我首先跟著‘天空騎士’羅布托作戰，接著又跟隨了光榮的風車君主，我參加了嘉樂和凱特的戰役，后來又隨著這位不可戰勝的君主凱旋回來，當時我的手中就牽著兩個系著鐵鏈的國王：嘉樂和凱特。”
“當時我曾經負傷八次，因此獲得了兩個桂冠，因為我的功績，我成為儀仗官；在以后的六年中，我在風車君主的前面開路，在七次之后，光榮地被選為執政官，直到我來到倫斯特。”
“這是由君主所鑄造的秩序，萬物都和齒輪一樣嚙合，就連太陽也是循著這般的律法而運轉的！”
“我所有的榮譽驅使我戰斗到今天這一刻，烏托，到底是什么讓你戰斗到這一刻？回答我，烏托！”
守護騎士機關拾取巨劍，一條手臂的傳動系統已經在剛才的撞擊出現裂痕，蒸汽不住冒出，他只能單手拿起巨劍，沉重的巨劍讓機體微微側傾。
機械天使拿起巨人的武器再次向荒牙騎士機關發起攻擊。
烏托操縱荒牙騎士機關拿起長矛，雙手緊緊握住長桿，尖銳的矛頭對準巴亞德，隨后，直擊巴亞德。
巴亞德的問題在過去他回答過，現在，烏托有了新的答案。
那是他教授艾米識字的時候，因為恐懼艾米很難靜下來。
卡倫在旁邊干活，隨口說了一句：讓烏托想點他覺得美好的生活，說不定有用，畢竟烏托不是說自己生活在美好的過去嗎？
烏托冥思苦想了一會，然后笑道：
“這個問題我想過，不過這些都是我以前從沒意識到的事情，很久以前，我訓練的時候，就想過，人生在世，總該有比工廠、戰場和軍營更美好的生活方式吧？可惜我想不出來，因為我從小到大只知道那些東西，所以我覺得，如果這個世界當中真的有一個充滿溫暖、色彩和光明的地方，那么我們的苦難也許能換取一個美好的未來吧。”
只是，烏托看了一眼這個世界。
他們的苦難和犧牲什么也沒換來，這個世界更壞了。
那么，就算只有他一個人，他也會承擔起責任的。
鋒利的長矛貫穿駕駛艙，直穿蒸汽鍋爐，白茫茫的蒸汽泄漏，壓力陡然間降低，騎士機關的一切都停擺了。
守護騎士機關頹然放下手臂，巨劍無力地落在倫斯特政務廳廢墟上，濺起灰塵。
在那一瞬間，烏托再次開啟了超限，血液從傷口噴出，在大劍砍向他的前一刻，長矛貫穿了守護騎士。
烏托贏了。
騎士機關轟然倒地，荒牙騎士機關屹立于大地之上。
有一件事他沒對卡倫說過，他所訴說的美好過去，其實……他自己也沒經歷過。
包括卡倫在內的很多人都為了這個烏托口中的過去而奮斗，但只有烏托自己知道，這些話其實是隊長告訴他的。
他也是聽人說的。
他也很想看看那是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