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早已不再落下沁入骨髓的寒雨，但天空依然是陰沉了，倫斯特的天空總是陰沉的，從工廠煙囪排泄的工業廢氣會永遠籠罩這座城市、這片大地。
與這些煙囪等高，甚至略高一些的建筑在倫斯特只有教會的鐘塔。
烏托在上面拿著草紙寫寫畫畫，線條簡潔優美，他在繪制碼頭區地形草圖，標記重要位置，這里是倫斯特除了那些煙囪外最高的地方之一。
在碼頭區建立之前，首先出現地標的是教堂，其次才是碼頭區以及大大小小的工廠。
機械鐘擺來回擺動，齒輪呲呲轉動，連桿往復運動，撞鐘撞向黃銅鐘。教會鐘聲響起，三聲鐘響綿遠悠長，像是提醒依然在忙碌的人們，休息時間到了。
烏托在一個本子上做下了記錄：“星期天，傍晚六點，教會發放救濟餐。”
在機械手表流行的現在，鐘聲的紀念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至少在擁有一份體面工作的人看來是這樣的。
但，對于賺不到養活自己的窮苦人來說，這是一個訊號，教會發放食物的信號。
免費的食物，像是美味的蜂蜜、可口的蛋糕一般，吸引無數蒼蠅、老鼠、蟑螂涌來，他們推推搡搡、他們擁擠在一團，他們就像是一團巨大發霉的惡心事物混雜在一起，臭氣熏天。
整個教會廣場都被這團骯臟的事物填滿，出自大師之手的潔白雕刻被一張張骯臟漆黑的雙手覆蓋，像是高潔的天使墮入人間。
從鐘塔上俯瞰，領取食物的人群就像是黑色潮水漲潮涌來，留下一地污物后順著下水道流向未知的地方，例如小巷、例如垃圾場、例如下水道。
原本清澈的廣場噴泉泉水已經變得渾濁，鋪滿大理石的地面留下一團團污穢，負責清洗的人員面無表情的清潔，他們已經習慣這件事了。
而零零散散，衣著精致，就像是閃爍的亮光的人登上馬車，往豪華的住宅區行駛，那是富人的聚集地，他們今天是來向窮人施舍恩德，彰顯高貴的品質。
即使發放還沒有結束，倫斯特教會的救濟餐發放時間是六點到十二點，每一個前來這里的人都能領到一份食物，足夠度過兩天的面包。
烏托展開草圖，他已經將碼頭區的地形描繪好了，也記在腦子里了，即使現在失去了地圖，他也能原封不動的重新繪制一份一模一樣的地形圖。
“接下來是地頭蛇，正好，現在這里充斥著黑幫。”
烏托往下方望去，那是早已在路口守好的黑幫，他們已經蹲守在各個必然經過的地方，甚至一些巷子里都有他們的人。
倫斯特的警察已經下班了，星期天是神定的休息天，所有政府機關都會遵守，包括警察，他們嚴格遵循著律法。
即使他們是法律的捍衛者，即使他們知道今天一定會發生犯罪事件。
但有誰在乎呢？
今天是星期天，他們放假了。
小巷中，幾名黑幫已經堵住了一個女子，在她旁邊有三個小孩，他們已經開始肆意地笑了。
今天是星期天，警察放假了。
所以，作為秩序的捍衛者，黑幫將會暫時為這些休息的警察接管一下倫斯特秩序，比如，保護眼前這名女子，只要她付出一點微不足道的代價。
“女士，只要您付出點代價，稅、沒錯，就像你繳納給稅務官的稅一樣，繳納保護稅。”打手像個紳士，彬彬有禮。
他覺得自己聰明極了，任何收取只要套上稅，一切都是合規合法！
“只要您繳納兩塊面包，您將獲得我們的保護，黑火幫的保護。”
黑幫露出了他們的目的，女人八塊面包，四人兩天的伙食，只要繳納兩塊就能獲得他們的保護，這是再合適不過的一件事了。
孩子向女人圍攏，顯得有些害怕，這群兇神惡煞的打手也確實令他們害怕。
但是饑餓更讓人害怕，女子家中還有臥病在床的丈夫，這八塊面包對他們來說近乎是一周的口糧，一家五口一周的口糧。
可是，能怎么辦？眼前是三個身強體壯的男人，而她帶著三個孩子。
“求求了，這是我們一周的口糧。”她跪下了，她還有孩子。
“我家還有重病丈夫，求求你們，放過我們。”
女人低聲下氣地懇求，祈求眼前的混混能夠發發慈悲，能留給他們一點食物。
“媽媽。”孩子們圍攏在一起。
“這是稅，誰都無法逃避。”混混學著稅務官收稅的腔調，嬉皮笑臉說道。
他和同伴走過去，將武器砸在地面。
女人瑟瑟發抖，她不敢起身，生怕混混要得更多。
“但是……”混混拖長音，就像稅務官說：“可以用其他東西代繳。”一般的語氣。
他精準的把握了腔調，并開始沾沾自喜。
“比如這個小孩。”混混一把奪過一個小女孩，模樣可愛，眼睛有神，他估摸著可以賣個好價錢。
“這個就當抵稅了。”混混像個法官，高聲發布判決。
突然間，女人爆發了，她就像憤怒的野獸突破了束縛，面色猙獰，不再怯弱，而是變得異常激動和憤怒。她的眼神透露出無法言喻的怒火，雙目通紅，如同滾滾燃燒的火球，熾烈充滿殺意。
她沖上去，狠狠地咬上混混的雙臂，如同野獸狂暴撕咬著，她要咬下一塊肉。
但，沒有用。
混混胳膊穿著金屬薄片，牙齒無法頭透過衣物咬破薄薄但就像是天塹一般的金屬片。
“滾。”包含怒意的聲音傳來，女人身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她被用力踹在了地上。
混混居高臨下，看著面色兇狠的女人，他說道：“你們只會來這套嗎？”
“本大爺可是好心將給你們的稅收降到兩塊面包，既然不領情，那就全拿來吧！”
他揮手，示意同伴動手。
很快，孩子全部被繩索綁住，混混用一根線捆住了他們的手，將繩索綁在一旁的金屬水管上。
今天是大豐收，竟然遇到幾個極品貨色，混混暗道幸好抓住了，剛剛看走眼了。
當他們抹開幾人臉上的泥土時，確實，都是能賣出高價的好貨色。
大豐收。
這女人之前多半過得還行，竟然還用這種老套的反抗手段，他們早就有針對性的裝備上了防護物品。
“哥幾個，等等嘗嘗鮮？”
混混招呼道，他們所在的巷道確實太偏僻了，有經驗的人都不會往這里走，他們會聚集在一起，從大路那邊退去。
大路上可不好多做什么，時不時會有貴族路過，也就收個面包作為保護費。
小路總會有一些新人來這里，倫斯特也不會缺跌落底層的人，正好便宜他們了。
“怎么沒回話？”
他罵罵咧咧地回頭望去，但只看到他們的尸體。
他們的脖子已經被切開了，血如同噴泉一般涌出。
“死了，你也要死嗎？”
像是死神的問話在混混耳邊響起，混混汗毛聳立，觸電一般大叫起來。
“別殺我。”他跪下，向著未知的人求饒。
“那女人和小孩都是你的，我還有錢，全部給你，別殺我。”
他摸索著，將渾身上下所有的錢舉到頭頂，祈求那個未知的人別殺他。
烏托看著混混，又看看了遍體鱗傷的女人，她被混混好好折磨了一頓。
還有其他混混，殺了吧。
反正，今天警察休息，沒人會管。
手起刀落，混混沒了生息，烏托將錢拿給女人，并切開繩索。
“注意安全，我還有事，只能幫到這里了。”
烏托說道，隨后前往目的地，這樣的事有很多，他只能幫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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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入怎么樣？”
一間奢華的辦公室里，衣著楚楚的人對著手下問道。
“比往常高一成。”
手下彎腰，恭敬地回道。
“不對，是兩倍，人口漲價了。”
黑火幫老大，碼頭區的地頭蛇，也是倫斯特最大的地頭蛇，每周收獲日的主導者，以及直接受益者。
他松開襯衫的紐扣，將強壯的胸肌露出來，另一只手撫上身旁女人豐滿的部位，對著手下說道：“你要好好學，奴隸隨時可以變成勞工，勞工也作為奴隸。”
《7812決策》宣布，要建設更多工廠，要重建碼頭區。
建工廠要人、重建碼頭區要人，倫斯特用人市場迎來極大的空缺，所有奴隸販子都瘋了，他們官方的合作伙伴甚至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他們，他們沒有任何提前準備。
奴隸販子們被迫無奈開始內卷，他們抬高收購價格，高價收購人口，尤其是強壯的人口。
瘋狂的收購自然利好這些捕奴隊，也就是黑火幫老大這些人，他們將會因此賺得盆滿缽滿，只要，時間繼續走下去。
可以預計的是，在施工沒有結束之前，人口永遠是緊俏貨。
“知道了。”手下彎腰回道。
“我們的人安排的怎么樣？”
黑火幫老大談起另一件事，這件事并不遜色于施工，甚至更為重要，這關系到黑幫能夠參與維護倫斯特法律權威這項偉大的事業。
《7812決策》決定對外招聘專家，進行警務指導，這個是最高事務官波克借著流浪騎士在倫斯特制定了警務改革，也是給他的老伙計們參與進倫斯特的警察系統的一個機會。
而他的老伙計，自然是和他保持著長期合作的諸多黑幫老大了。
同樣的還有城衛軍擴大招募，黑幫老大們也想積極參與倫斯特政治決策，成為高貴的議員。
“已經從兄弟們中選拔好了。”手下回道。
“不，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手下不吭聲，思索片刻，他舉棋不定，良久，他才回道。
“兄弟們的家屬已經安排妥當了。”
黑幫老大滿意的拍了一下豐腴之處，掀起陣陣波浪，似乎在為手下的回答鼓掌。
“很好，以后這個位置可是由你來接管。”
黑火幫的下一任老大已經決定好了，而他，現任黑火幫老大自然是要去當議員，能成為高高在上的體面人士，為何要在這陰溝里當個老鼠王，見不得光。
“謝謝老大。”
手下用力彎腰，顯得十分激動，似乎對黑幫老大的承諾欣喜若狂，即使他知道，眼前這個老大也許，不對，是肯定已經和其他人說過類似的話。
他怎么可能放著自己的根基不管，交給其他人打理，有這種心思的老大已經消失在倫斯特的焦油河里了，或者成為了上百具浮尸中的一員。
但，這是個機會。
一個擁有更多話語權，能夠取代現任老大的機會。
砰砰砰，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這在往常是一件正常的事，老大大可讓手下去開門。
但今天，不同尋常，因為其他有資格進來的手下都被他派出去了，非緊急情況是不可能過來的，也不可能這樣敲門。
流程應當是三長一短然后對暗號。
砰！
門開了！
被一腳踹開了！
鐵門從連接處斷開了！這是何等怪力！
房中眾人直愣愣地看著來者，黑色精致的長袍，但是衣角帶著很多灰塵，腳上沾滿淤泥，看起來風塵仆仆。
“麻煩。”烏托語氣煩躁，今天警察不上班，他看到了很多事。
搶劫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各種罪惡在今天這個無法的時刻滋生，猶如人類潛藏在體內的狂暴因子激發出來。
今天，倫斯特變成了貨真價實的人間煉獄，底層人民的人間煉獄。
烏托離開那個女人之后在今天這個無法的時間又找了很多混混，但無一例外，烏托無法容忍這些人在他眼前還多活一秒鐘。
所以他換了一種方式，問完話就送他們去該去的地方。
在不斷問話中，他來到了這個辦公室。
現在，他的心情很不爽，十分不爽，他現在就想開著騎士機關踏平倫斯特。
只有親眼看過，如同艾米一樣，甚至更為悲慘的悲劇在這個罪惡的城市不斷上演，人們才能意識到一件事，整個城市都是謀殺犯。
“時間緊迫，我問，你答。”烏托抽出槍指著黑幫老大說道。
當！一個飛刀插進手下的心臟，房間的女人抱起頭瑟瑟發抖。
“我問，你答。”烏托對著黑幫老大再次重復，他的耐心所剩無幾。
“好。”老大舉起手，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