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政務廳的辦事效率是小口徑，如同小細管滴答滴答，不知道何時能灌滿的話，那么互助會就是裝上了鍋爐的水泵的，砰的一下水就溢滿了。
然后從水管里噴出的泥水濺了文特一身，他看著面前搭建在一片荒野里的帳篷，感到人生無望。
在文特填寫表格時，不忍看變異人小姐頻頻寫錯字，他自己拿過登記表填完了信息。
隨后，變異人小姐奇怪地看著文特，在去向一欄寫了一個特別不一樣的名稱。
倫斯特綜合學校。
嗯，一聽就是比倫斯特神學院、倫斯特技術學校更為高級的學校。
但是，作為長期擔任貴族子嗣家庭教師的文特自然知道，在倫斯特，最為頂尖的學校只有神學院，這個學校真的是將學生作為預備神官培養，其余學校都只是貴族建立起來為自己工廠輸送耗材的學校。
擁有一份體面工作、略有積蓄的父母花費高昂費用送孩子進入這種學校，學習那種一眼就會的技巧，在數年時間無意義學習如何操作笨重大玩意。
然后呢？
從一個工廠換到另一個工廠，在充滿死亡、手臂腿足的切除、四肢骨折、頭骨和顏骨的挫傷、削破碰傷等等事故中的環境度過已經所剩不多的一生。
根據政務廳的統計，倫斯特工廠的重大事故一年將近一千起，也就是說在因為工廠工作失去生命的人可能比這場異變還多。
或許在未睜開眼看世界時，一開始就被父母掐死的嬰兒才是幸運兒，他們在蒙昧中離開了這個充滿痛苦與悲傷的世界。
結合互助會最近的動向，這個學校的用途呼之欲出了。
可是，這和文特有什么關系？
他成了這個學校的教師，站在講臺上如同嗡嗡嗡的蒼蠅復讀手中的材料讓學生也跟著復讀，抹殺學生天生靈性的‘學校教師’。
他曾經鄙夷的對象，因為他們玷污了教師這個應當啟發靈魂深處那一抹靈性的職業，讓教師這份神圣的職業變成了只會將知識的排泄物塞進孩童腦中的愚笨勞工。
在他面前正是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他們用茫然的目光看著文特，似乎完全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坐在這里。
似乎有人按照年齡大小特地篩選過這些孩子，在他面前的孩子都是八九歲的樣子。
現在，文特的任務就是將知識的排泄物塞進這群孩童腦中，讓他們能夠讀懂手中的《倫斯特日報》。
何等扼殺靈性的做法！真正的教師應該做的事是啟發孩子們的真靈，而不是將他們讀懂這篇無聊……
哦，不，這份客觀、真實的報刊，會讀了又有什么用呢？學習知識是需要靈性的。
但是看在報酬與日益縮減的錢包份上，文特攤開了《倫斯特日報》。
“我們來學習這份出自的《倫斯特政務廳改革計劃》。”
文特自顧自的念書，即使是一片政治文章他也能用優美的語調念出來，好似舞臺上的歌劇演員，這是被貴族雇傭的含金量。
等到他將這六百字的計劃摘要念完抬起頭看時，孩童們依舊是茫然的眼神，好像沒有人聽懂文特所說的內容。
沒有靈性。
“翻到背面，我會講述《互助會會長艾米》這篇文章，希望對你們有所幫助。”
翻頁聲讓文特點點頭，似乎極為受用。
接著，他依然用抑揚頓挫的音調朗誦這篇文章，一篇紀傳體的新聞稿在文特口中，像是散文詩一樣悅耳。
只是，文特再次抬起頭時，孩童們還是望著他，似乎沒有沉浸于他優美的朗誦中。
沒有天賦。
文特不再奢求，轉而專注于自己的朗誦中，他要準備十五天后的公開招聘，這才是最為主要的。
時間在文特的朗誦中不知不覺流逝，文特甚至沒有感覺過去很久鐘聲就響了，那是簡陋的機關時鐘在彈簧機括運動下撞針敲打小薄片的聲音，清脆悅耳但是讓文特厭煩。
文特才覺得自己漸入佳境。
不過按照時間安排，現在是吃午飯的時間，該走了。
文特夾著報紙，沒有任何停留，沖出了這個寬敞的帳篷。
然后……
出自于內心深處不可遏止的感情如同鍋爐轟隆噴涌而出，陡然幼稚的喧鬧聲好似要掀開這個薄薄的、只有一層防水鍍層纖維的帳篷。
如果在這聽起來像是嘈雜噪音中細細傾聽，就會發現孩子竟然是在相互交流報紙上的內容，準確來說報紙上硬刷文字的發音，他們用手指著、小聲閱讀著、談論著，要趁著記憶還在腦海里把這些文字發音記下來。
孩子們是知道的，在來之前就有人對他們說有老師教授他們知識，只是，面前這個衣著奢華的人讓孩子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們不敢有任何動作。
父母將年幼孩子送到這所學校，互助會也會收留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兒，這所由互助會舉辦的學校會負責孩子的日常伙食以及啟蒙教育，這似乎是一件好事。
但孩子也是勞動力，能干活補貼家用，現在當個報童運氣好一天能掙上三天的伙食，正是賺錢的時候，為什么要將唾手可得的利益送給學校呢？至于教育？有叮當響的錢袋重要嗎？
所以，倫斯特綜合學校的學生大多是孤兒。
對于孤兒來說察言觀色是一項必備的生存技能，學不會的，在成為孤兒的第二天就應該死去。
倫斯特容納不了童真，掙扎著生存才是這座昏暗城市的底色。
像現在這樣，把他們集中在這里，住著帳篷睡著鋪設化纖棉的鐵板床已經是比廢墟、橋洞、垃圾堆更為舒適的生活環境了，更別說每天都有濃郁好似化不開的‘面包’湯喝。
不用思考如何存活下去，也不用擔憂身邊的危險，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被校長丟出去。
甚至孩子在第一天就被告知，好好識字能成為技工，能改善生活，能當上互助會會長。
甚至，能見到騎士。
這是是天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