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

李自成規(guī)定期限的前一天夜里，紫禁城西魏府。

“太子監(jiān)國已近十日，鄭御史、趙御史，劉部堂家資相繼被抄，閹黨復(fù)起，朝廷綱常倫亂、禮法崩壞，就算老夫如今已不再是朝廷之臣，又豈能坐視不理？”

一名年邁老者說話間，涕淚直流，不住地用長衫的寬袍大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老夫在家中驚聞，前些時日閣輔被英國公張世澤殺于皇極殿上，太子年幼監(jiān)國，卻寵信這等囂張跋扈的武夫，實在是駭人聽聞，聞所未見之事。”

“如今，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明日就是規(guī)定的期限，我等居家隱忍，為的就是此時。”

“師令是時候站出來，拯救萬民于水火了！”

數(shù)名當今的各部大臣匯聚在正堂，滿臉焦急。

說話的是房可壯，他與其余人不同，別人都是當朝重臣，身著縫制著各種等級補子的官服，他卻是一襲白色長衫，一副平民打扮。

盡管如此，房可壯依舊居于次位，說話時眾人全都細細聆聽，根本不敢妄言打斷，顯然在周圍的朝廷重臣之中，他的地位極高。

話中所稱呼的師令，是魏藻德的表字。

魏藻德在崇禎一朝，深受崇禎皇帝重用，歷史上內(nèi)閣首輔陳演在最后關(guān)頭被崇禎皇帝罷免，最后奉旨當了幾天首輔的就是他。

但現(xiàn)在的情況和歷史上有所不同，崇禎皇帝就算是有心讓魏藻德接任，圣旨現(xiàn)在也傳不出紫禁城。

隨著張世澤裁撤上十二衛(wèi)禁軍，挑選加入京營的精銳人數(shù)愈發(fā)增多，整個紫禁城的控制權(quán)也愈發(fā)牢固的捏在朱慈烺手里，現(xiàn)在不止是奏疏，就連尋常的進宮探視，他們也是根本做不到。

整個紫禁城，如果沒有朱慈烺點頭允許，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如今陳演已死，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下一任內(nèi)閣首輔必然是魏藻德。

歷史記載，陳演被罷免內(nèi)閣首輔以后，陳演門下的故舊官員，近乎投奔在魏府之下，現(xiàn)在情況也是如此。

雖然魏藻德現(xiàn)在還不是內(nèi)閣首輔，而是兵部尚書兼工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但他的威望和職權(quán)在北京城已經(jīng)無人可比。

聽了房可壯的話，有人嘆息一聲。

卻是兵部左侍郎劉余祐，他道：“房老能回來統(tǒng)籌全局，我等晚輩心中安定不少，但如今之事，事已難為，那張世澤當?shù)顝s殺閣輔，不止京營，上十二衛(wèi)如今也不聽從兵部號令。”

“聽說這些天，張世澤在紫禁城自行裁撤上十二衛(wèi)禁軍，被裁之人少說已有六、七萬之眾！”

兵部左侍郎，是除兵部尚書之外兵部最大的官，兵部的二把手。

他話才說完，一人大罵一聲。

卻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張煊，他滿臉漲紅，罵得聲嘶力竭。

“逆賊！”

“這段時間，那張世澤與王之心二人，抓了我門下許多御史，被抓到東廠里去少說也有幾十人，卻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

“英國公一脈先祖張玉，受太宗文皇帝大恩與國休戚，怎么張家就出了這樣的逆賊？”

都察院的第一把交椅，是左都御史李邦華，第二把交椅是右都御史，這兩名左右手下還都設(shè)有數(shù)名副都御史，以及更多的僉都御史。

都察院的官員官階都不高，但職權(quán)很重，僉都御史已經(jīng)算得上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

右副都御史幾乎就是下一任右都御史的接班人，作為幾名右副都御史中比較出名的一個，年僅三十幾歲的張煊已經(jīng)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稱得上年輕有為了。

刑科都給事中孫承澤冷笑一聲，道：“這幾天，為了湊齊給李賊的一百五十萬兩賠款，我們的監(jiān)國太子可謂是煞費苦心了，聽說銀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湊齊，明日就要運出城外！”

“要是再不動手，李賊真的拿了銀子退兵，以后可就沒有我等的容身之處了！”

朝廷設(shè)有六科給事中，為眾言官之首，除了和御史一樣負責糾察百官以外，各科的給事中同時也有輔助本科政務(wù)之權(quán)，是真正官階低微但職權(quán)極重的代名詞。

成為各科的給事中，也是天下文人趨之若鶩的夢想之一。

畢竟，寧折不彎、直言勸諫，就和武將的封狼居胥、飲馬瀚海一樣，是出仕一生的終極目標。

作為各科給事中的首腦，都給事中更是集大權(quán)與糾察之權(quán)于一身，一些強勢的都給事中，在各科的地位甚至不低于本科的左右侍郎。

孫承澤的名字雖然與孫承宗就差了一個字，但卻和高陽的帝師孫氏沒有一點關(guān)系，孫承宗早已殉國，滿門皆榮，孫承澤在歷史上卻是仕明、投順、降清的三姓家奴。

等幾人都一一發(fā)完了言，眾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議論來，魏藻德才是輕撫胡須，最后作為定海神針出場。

看著他談笑自若，有些官員十分不解，紛紛詢問。

“魏閣老怎么不說話？”

“下官看閣老云淡風輕的樣子，似是胸有成竹了？”

魏藻德面對眾人焦急的詢問，微笑看向身后的屏風。

“今日有一貴客，諸位看了，便知我為何如此了。”

“王公公，是不是該現(xiàn)身了？”

聞言，眾人全都望去。

只見那青竹屏風之后，一名身著蟒袍的大太監(jiān)緩緩走出，正是前幾日還要與崇禎皇帝一同殉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司禮監(jiān)首席秉筆王承恩。

他站出來，向周圍官員一一拱手。

“陛下已被太子圈進宮中，進出不得。”

“咱家出宮，密詔寧遠總兵吳三桂進京，已在前日與吳總兵見過面了。”

一聽這話，眾人都是驚喜異常。

“吳總兵到何處了？”

“關(guān)寧軍何日能進京？”

“王公公能來，大事定矣！”

王承恩自然明白，眼前這些文臣對皇帝算不上是忠心，對大明也是如此，但他是忠于皇帝，想要把崇禎從團團圍困的宮中救出，就必須與他們合作。

為免浪費時間，他直白的說道：“咱家這次出來，只為一件事，密詔吳三桂進京，換政于天子，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我等當群策群力才是！”

在場的官員們聞言互相對視一眼，雖然都是各有心思，但好在他們的目的與王承恩是一致的。

當下也都沒什么遲疑，都是紛紛答應(yīng)。

見到情況差不多了，魏藻德才咳咳兩聲，道：“本官屢受皇恩，添居內(nèi)閣，今閣輔為奸臣所弒，朝廷不可一日無首輔，便應(yīng)當率領(lǐng)諸位鏟除權(quán)奸！”

“太子年幼，必定是張世澤、王之心二人坑瀣一氣，威脅蠱惑！”

“山海關(guān)總兵吳三桂已接密詔，前日便到薊州豐潤，正馬不停蹄奔京師而來！”

魏藻德說完，眾人這才明白他剛才那副表情的原因。

豐潤距京師不過二三日路程，騎兵半日可達，如果關(guān)寧軍急行軍，不出一日即可趕來，正好可以趕在朱慈烺把一百五十萬兩送出城以前截住。

關(guān)寧軍久居塞外，與清軍鏖戰(zhàn)多年，是大明當仁不讓的第一精銳。

只要吳三桂能趕來，張世澤手中那些臨時整編的京營人馬，絕不是他的對手。

眾人甚至已經(jīng)聯(lián)想到，恢復(fù)職權(quán)和地位，就在明日了。

一時間，竟紛紛道賀。

“有五位君子坐鎮(zhèn)，朝廷之福，天佑大明啊！”

“日后，五君子之名必定傳遍天下，魏老扭轉(zhuǎn)乾坤，鏟除逆賊，便是五君子之首，青史留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