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后花園。
朱慈烺眉頭緊蹙,看著眾人在花園中翻找半天,卻毫無頭緒,也是有些心慌。
明末財政破產,朝廷養不起軍隊,餉銀拖欠,到最后就連官員俸祿也發不出去了,因此數月前,崇禎皇帝下旨命百官捐資助餉,以緩解燃眉之急。
周奎家資最富,又是當朝國丈,本應該起帶頭作用。
可他卻是只鐵公雞,只捐了區區兩千兩。
但就這兩千兩,也不是周奎自己的錢。
實際上周奎一開始壓根連一個銅板也沒想捐,是皇后周氏知道以后,覺得周奎的做法實在過分,于是變賣了她自己的首飾,得銀五千兩,送到周府讓周奎捐了。
崇禎皇帝和皇后周氏勤儉節約,周皇后手中也并不富裕,這已經是她能拿出的全部了,雖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起碼能讓崇禎皇帝面子上好看。
周奎的做法,卻是令人大跌眼鏡。
他不僅自己不捐,就連周皇后送來的五千兩也被他貪了三千兩,最后捐的只有區區兩千兩。
周奎是沒錢嗎?
并不是,他富裕得很。
歷史記載,大順軍入城后,對明朝官員進行了一系列拷掠助餉,身為國丈的周奎家資最富,自然被重點關照。
可周奎卻是一個為了銀子六親不認的狠人,眼睜睜看著大順軍一個接一個的殺了他全家,也沒說出銀子的所在。
但李自成不是崇禎皇帝,不會去跟周奎講道理。
他只是下了一道命令,如果周奎不交,那就把他活活打死,然后再把整個周府掘地三尺。
簡單、粗暴,但高效。
最后周奎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大順軍依舊沒有停手的意思,他這才害怕,供出在后花園藏了七十萬兩銀子,以及周府在京城附近的大量莊園地契。
這些明末的記載,朱慈烺記得很清楚。
“咱們到底在找什么啊!”
“我哪知道,我看太子是被李賊嚇傻了,咱們快跑吧!”
本以為跟著太子混能趁亂逃出城,不想到這挖了半天土,鳥毛都沒見一根。
跟隨而來的人群不滿情緒愈發高漲,很多人已經扔下鐵鍬,一個接一個的離開,打算自謀生路,連朱慈烺這個太子都是不管不顧了。
朱慈烺也沒攔著,因為現在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到底在找什么了。
已經在后花園翻找了這么久,卻絲毫不見那些銀子的影子。
難道周奎在后花園藏銀子這事,是野史亂記的?
“挖,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到!”
朱慈烺沒有猶豫太久,拿起鐵鍬就是挖。
周圍眾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從前溫文爾雅的太子,突然之間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大順已經圍了京師,外城告破,在這種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萬分珍貴,不去趕緊逃出城,也不去組織兵力守城,卻突然跑到國丈府花園來挖土?
怕不是真的被嚇傻了!
盡管有朱慈烺親自帶頭,大明卻已經沒有幾個真正的忠臣了,本以為有逃生希望的隨從們不愿出力,紛紛四散而逃,剩下的一些也是滿臉鄙夷。
挖了幾下土,朱慈烺已經累得不行。
這十五歲的身體,實在是太過孱弱了。
正在朱慈烺看著偌大的后花園,滿心絕望之時,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呼喚。
“殿下!”
一名身著蟒袍的太監,帶著約十幾個手握腰刀的番子走了過來。
看見這個人,朱慈烺便是想到一個人名——王之心!
崇禎初年鏟除閹黨,廠衛被崇禎皇帝親手廢了,接下來繼任的幾個東廠提督也都沒什么作為,后來崇禎已經知道文臣不可用,下旨重新啟用了東廠。
但他知道的太晚了,王之心作為最后的一任東廠提督,已經難有什么作為了。
朱慈烺很納悶,這個時候他來做什么。
“殿下在找的東西,奴婢知道在哪。”
王之心神神秘秘的湊過來,指著后花園的左側,一棵老槐樹下,嘆息一聲:“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奴婢也顧不得這些規規矩了!”
朱慈烺也根本不在乎繁文縟節,現在只想著趕緊找到銀子,于是朝他微微點頭。
得到許可,王之心隨即轉身。
“挖!”
番子們對視一眼,雖然并不知道是要挖什么,但還是聽令上前,紛紛拾起地上的鐵鍬。
番子們的行動力很強,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一個地窖的雛形,便漸漸出現在眾人眼前。
等番子們打開地窖,頓時驚呼四起。
滿滿一整個地窖,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天還沒亮,但這些銀子折射的月光就已經足夠閃瞎人了。
很多人這輩子都是第一次看見這么多銀子,一時間呆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更多的人開始蠢蠢欲動。
這些剛才不愿出力在看笑話的人,現在卻想分一杯羹。
但想歸想,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他們不想搶,只是東廠番子的惡名如雷貫耳,雖然現在早已不是魏忠賢時代,但在場的都不是傻子,沒人想去用命去試試他們手中的腰刀。
現場的氣氛有些微妙,但這時,周奎卻帶著周府的人到了。
此情此景,令他目眥欲裂。
“住手!”
“這是我的銀子,你們這些下人,真是倒反天罡了!”
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暴露在眾人面前,他的心都在抽抽。
為了維護銀子,周奎倒是十分果斷,幾乎沒有什么猶豫,就拿著自己的拐杖,帶著周府的仆人上前去和周圍聚攏來的人們推搡起來。
“放下銀子!”
“你放屁,這銀子上刻你名字了?”
眼見場面即將控制不住,朱慈烺一方面讓王之心帶著東廠的人趕緊偷運銀子,另一方面也是知道,七十萬兩不是個小數目,就憑這點人手,再怎么運也要運半天。
任憑事態這樣發展下去,不等運完怕是就要發展成一場暴亂。
一旦放開手腳打起來,可就不是三言兩句能收住的了。
“都閉嘴!”
朱慈烺喊了一句,見沒有效果,便登上一塊巨石,登高而呼。
“閉嘴!!!”
眾人被這一聲暴喝給震懾住,加上朱慈烺皇太子的身份,有所忌憚,漸漸平靜下來。
朱慈烺站在最高處,環視后花園,面容冷峻。
“周奎!”
“你莫非忘了,上個月我父皇下旨,令你以國丈之尊領導百官捐資助餉!”
“那時你只納了兩千兩,哭訴說府中無有銀錢,如今我看這周府富貴不遜于乾清宮,后花園中又藏有七十萬兩,抗旨不尊,是何居心!”
“父皇尚在,本太子尚在,這些銀兩已經被充作朝廷的軍費!”
“你敢抗旨嗎?”
周奎一臉震驚,倒不是因為害怕抗旨,一個眼看要滅亡朝廷的圣旨沒人在乎。
只是他還從未見過性情文弱的太子,有過這樣聲色俱厲的神情面貌。
他自知理虧,啞口無言,但依舊不愿放棄這七十萬兩銀子。
朱慈烺也知道,周奎嗜錢如命的性格。
如果讓他在七十萬兩銀子和全家人的性命中選擇,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七十萬兩銀子。
于是,趁著眾人沒有反應過來,將目光望向周圍。
“爾等是愿跟周家叛國抗旨,還是愿跟隨本太子?”
“跟隨本太子者,每人就地賞銀五百兩,待擊退李賊,論功行賞!”
不知是銀子的驅動,還是虛無縹緲的論功行賞,亦或者是被朱慈烺堅定的目光所震懾,周府的仆人們聞言都不再堅持,慢慢退了下去。
就連那些先前想要哄搶銀子的人,也都各有用心的退散開來。
任憑周奎如何責罵,都是無動于衷。
說完這番話,朱慈烺的心撲通撲通直跳,見到居然有效果,這才是暗自松了口氣。
但朱慈烺也明白,方才不過是虛張聲勢。
除了一個太子的名分,什么都沒有。
他們真想瓜分了這些銀兩,也攔不住。
局勢暫時得到控制,但情況不容樂觀。
這些人依舊蠢蠢欲動,銀子的消息越傳越遠,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
很多人的心思都在那一地窖銀子上,他們只需要一個帶頭的,就會一擁而上。
護衛的十來個東廠番子,面對暴怒的人群,也不敢貿然動用武力手段,只能是不斷的后退。
“臣護駕來遲,殿下恕罪!”
就在這時,周圍傳來一陣腳步聲。
人群讓開一條道路,一名身著黑色山紋甲的將領來到朱慈烺腳下,正是得到消息火速趕來的英國公張世澤,以及他帶來的京營士兵。
這些士兵人數也不多,只有三百來人,但控制住場面已然足夠。
“張世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