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觥籌交錯，段然時不時起身敬酒，陳浩也都舉杯小抿一口。段然使了眼色與陳光后，他便也不停勸起酒來。

直至酒酣，見這陳浩已然醉倒，周輔輕聲提醒段然，可以打道回府了。

段然看著桌上不省人事的陳浩，忽然一笑，指揮起陳光來：“陳侯，將陳先生扶到我的轎子里。”

其后，段然更是親自駕起車來，乃至回到代王府后，將自己的臥房交予陳浩休憩。

第二日，段然著家仆前往戶部告假，自己則與周輔在書房中聊天。待陳浩醒來，段然親自探望，陳浩也只自顧自地洗漱。

看陳浩連胡須都細細地梳理好后，段然開口問道：“陳先生可有事與小王交代？”

按理說，既然要做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也該做到底才是，但段然已經(jīng)忍不住了，度支司的運轉(zhuǎn)、鄂州船廠的貓膩，可不會等段然悠哉游哉地收服人心。

見陳浩不理自己，段然回頭對門外喊道：“來人，將陳先生請到書房。”

一時間，便有三五個壯碩的侍從涌進來，架起陳浩走出臥房。

與書房中落座。段然開門見山：“陳先生，我想問的事情，想必你早已知曉。凡有解惑，陳先生想要什么，本王都會盡力而為。”

陳浩也不驚慌，捻了念胡須，指著周輔說：“我要這位先生的長史之位！”

段然惱怒之色頓時浮現(xiàn)，周輔伸手攔住段然，對陳浩作揖道：“只要陳先生能助王爺破獲此案，周某的代王府長史，拱手想讓。”

陳浩一臉訝異，剛要回話，段然猛地站起身來，說道：“若弼與我生死之交，他的長史乃是父皇欽點，恕小王不能應(yīng)諾。”

轉(zhuǎn)而，又柔聲說道：“夏國祖制，諸王不得自設(shè)屬官，否則形同謀反。先生若是看重小王，想在府中任職，小王感激不盡，但卻不能答允。但本王保證，可以親自去尚書房拜見父皇，為先生求一王府司馬。”

“哈哈哈。”陳浩朗聲大笑起來，指著段然說：“若王爺剛剛一口應(yīng)下此事，陳某反倒不愿摻和此案。”

說著，便拱了拱手，又轉(zhuǎn)身向周輔拱拱手：“王爺因重事而貴人，卻不愿因重事而廢人。周先生又一心事主，不惜官身，陳某又怎能行此等卑鄙之事。”

說完，陳浩站了起來，朝段然擺了四拜，繼續(xù)說道：“第一拜，是補上昨日未行之禮；第二拜，是補今早未行之禮；第三拜，是向王爺致歉；最后一拜，是求見主公！陳某便是做不得司馬，只在府中為一門客，也心甘情愿。”

轉(zhuǎn)身，又向周輔拱手道：“這一禮，乃是示意將來同僚之情。”

于是三人便一同大笑起來。

待各自情緒穩(wěn)下來后，陳浩也不客氣，從書桌上自取了紙筆，開始寫寫畫畫起來。

“王爺請看，這便是鄂州。”陳浩使筆頭指著紙上畫下的一個圓圈。

“鄂州乃長江通衢，由于交通便利，朝廷便在此地營造船廠，以供水師戰(zhàn)船需求。”

“然而，鄂州船廠只管造船，穿上配備的如鉤拒、弩床、以及水軍戰(zhàn)士的刀劍甲胄，卻依舊是軍器監(jiān)和兵部的任務(wù)。陳某曾是鄂州武庫司庫，在職時，曾發(fā)現(xiàn)武庫中配給的裝備數(shù)目，遠遠夠不上船廠的規(guī)模。”

“也就是說，要么是軍器監(jiān)和兵部貪墨了，要么是船廠造得太快太多。不過陳某起初并沒有太大疑心。武器和戰(zhàn)船，已經(jīng)是兩個系統(tǒng)在做的事，協(xié)調(diào)失當?shù)目赡苄砸彩怯械摹！?

“王爺親自辦了甲胄案，陳某因為此案，于是將船廠和武庫的異常也歸咎到了兵部貪墨之上。但終究感覺不對，在曹都尉接到王爺?shù)男藕螅惸巢呕腥淮笪颉！?

陳浩看向段然，厲聲說道：“問題到底是出在船廠上。”

“所以，在來鄴城之前，陳某曾喬裝打探過鄂州船廠，卻有了驚人發(fā)現(xiàn)！”

“王爺也曾在歸州任職，應(yīng)當有機會去見識咱們夏國的軍營吧？”

段然點頭稱是。

于是陳浩繼續(xù)說道：“陳某身為鄂州司庫，自然也有機會見到軍營，更有機會見到橫水將軍杜威的戰(zhàn)船。這戰(zhàn)船，與船廠里造出來的那些大有不同！”

“王爺不了解這些關(guān)于營造的事情，陳某便簡單說吧。鄂州船廠里造的船，無論是用料，還是工藝、結(jié)構(gòu)、完成的程度，根本就不是江面上的那些戰(zhàn)船，甚至能不能下水，都是個問題！”

段然疑心大起，說道：“不對啊。我查過鄂州船廠的賬目，出了失火略多以外，可以說很干凈。而且對于鄂州船廠，陛下都開口表揚過。”

陳浩拱拱手，說道：“王爺，陳某這里只說自己的疑心，至于如何查，會查出什么，依舊要靠王爺您自己。”

“陳某猜測，鄂州船廠，是在騙取朝廷款項。敢問王爺，對于戰(zhàn)船營造的支出，戶部是怎樣撥款的？”

段然沉思一會兒，回答說：“度支司為了節(jié)省開支，往往是給一艘船的錢，便造一艘船。后來這種方式太過麻煩，就改成了戶部先定價，其后船廠造一艘船，戶部就給一筆錢。”

“對了！”陳浩斬釘截鐵地說道：“空子就在這里。難道王爺就沒感覺到鄂州船廠的產(chǎn)量太高了嗎？如果我是鄂州船監(jiān)，隨便糊弄一艘船出來，買通驗收官，是不是依舊能得到戶部撥款。假使我造的船只須戶部預(yù)算的一半，那是不是意味著剩下的一半，就成了船廠的利潤？”

段然大駭。

陳浩接著說：“但是我造的船只是為了騙錢，完全不能下水，更不能作戰(zhàn)。為了避免露餡，所以我選擇放出一把大火，將不合格的船都燒了，將原因推給荊國襲擊，那這種虧損，該由誰來認？”

段然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搖頭說：“鄂州船廠建設(shè)至今，不過十六年時間，總共失火了九次，這個數(shù)字看起來不少，但放在那個理由上，其實也還是能說得過去的。”

“軍方報損呢？”許久沒發(fā)話的周輔提醒道。

段然頓時目放精光，勃然大怒。

陳浩在那之上又畫上幾個圈，在段然面前用毛筆一個個指過去，說：“王爺。陳某現(xiàn)在只說自己的猜想。”

“這是鄂州刺史。”

“這是都水監(jiān)。”

“這是長江水師。”

“這是兵部。”

“這是少府。”

“這，是度支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