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段哲領著定一庫的一干計吏以及府上的一眾家丁侍從闖進宮城時,段然搬了把椅子,就坐在荊國戶部檔房門口。
“定一庫辦事!”
段哲騎著高頭大馬,手執馬鞭,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沖身后的人說:“把閑雜人等都清出去!”
劉全站在段然身側,伸手攔住眾人。
段然緩緩開口:“五哥是定一庫的人?”
“本官受命主持建康行宮營造事宜,用度緊張,現在要征用臺城府庫,無關人等盡快退出。”段哲依舊沒有下馬。
“可有文書?”段然問。
段哲朝身后一人點點頭,那人趨步走上前來,將一封文件遞給段然。
段然打開看了一眼,也從懷里掏出一封文件,說道:“本官為戶部特使,手執正三品戶部尚書調令,上有中書省、門下省簽押。五哥這調令,卻單單只有一枚正四品定一庫監的官印,好像不是很妥當吧?”
將兩份文件交給劉全,劉全當即上前,遞到段哲手邊。
“啪!”
一鞭子抽到劉全的手上,兩份文件也脫手落地。
段然有些惱怒,但還是正了正神色,說道:“五哥若有空,不妨先與弟入內洽談一二。”
看了眼段然,卻不知其意欲何為,但段哲還是翻身下馬。段然也從椅子上站起,引段哲入內。
“列位不妨在這門前相侯!”段然回身向院中眾人喊道。
尋了一張小案,兩兄弟就坐。段然將案上收拾干凈,又吩咐人去備茶。
不久,便有一小廝,端著茶水茶具侍立一旁。
段然不忙叫他添茶,指著他向段哲問道:“五哥可認識此人?”
段哲抬頭瞧了一眼,卻頓時火大,這正是他府上的奴仆。
見段哲抬手便要打,段然連忙攔住,感嘆道:“看來此人說的是真的了。五哥你的馭下之術,著實不仁啊。”
盯著段然,段哲無名火氣,說道:“我如何管教府上的人,恐怕與六弟無關吧?”
段然從那小廝手上的茶盤中,取下一枚茶杯,又只給自己添了一杯茶,見水尚且燙,便放在案幾上,說道:“五哥怎樣管自家下人,我這做弟弟的,也確實無話可說。但五哥不該欺壓良善,殘虐順民的。”
“我欺壓良善,殘虐順民?”段哲伸手指著自己。
“事已至此,五哥還要遮掩嗎?你府上私建牢獄,關押良善,橫施惡刑,這種事,即使弟弟沒找到這下人,恐怕也能輕松打聽到。”
段然用手轉動桌上的小杯,繼續說道:“建康城破之時,那些人都是最早投降的順民,其中不少人都是荊國舊朝廷的官員。投降后,我大夏官方也是主張優待,部分人還酌情保留官身。這樣的人,怎敢輕易打殺上刑?”
“左將軍正在南面招撫各地州府,你是想讓他們看見,歸順我大夏后,就是如此遭遇?屆時徒然靡費軍資,損失軍民,這個責任,是他們自己擔,還是曹將軍來擔,又或者是你這個大夏五皇子頂上!”
段哲神色一凜,卻不作答,轉而看向那小廝,問道:“以奴告主,你知道是什么下場嗎?”
那小廝驚懼之中便要下跪磕頭,段然連忙阻止,回應段哲:“本王讓他告,他怎敢不告!”
“那我要是不認呢?”段哲反問。
“那恐怕過些日子,來臺城的,就是宗正寺的人了!到時候,我很擔心百王院會給五哥安置一處怎樣的王府。”段然冷言道。
“啪”,又是一聲,段哲一掌拍在桌案上,喊道:“好,我讓你一步!我會想辦法的,到時候誰傷了誰,老七你不要怪哥哥!”
“看茶!”段然朗聲叫道。
“不必了!”段哲猛然起身出門而去。
待人走后,那小廝才戰戰兢兢地將茶盤放在案上。
……
這種事是段哲的老毛病了,從做人來看,尤其是做貴人,他會有很多破綻。因此,在第一回見到段哲后,段然便遣劉全去收集這類信息,以備不時之需。現在看來,的確是用上了。
但也僅僅是權宜之計罷了。段哲這個人,虱子多了不怕癢,加上段基、段林的存在,現在還不是扳倒他的時候,而且其實也未必能扳得倒他。
等他反應過來,恐怕又要無理取鬧了。
不過作用已經是有了,至少給段然爭取到了一些時間。現在他要加快手下人的工作速度,并祈禱曹原那邊的調令盡快到來。
屆時兵馬一到,不只是自己的事情,王舉道的問題也都將迎刃而解。
建康是荊國故都,曾經的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這里的豪門大戶數不勝數,且許多家族往上數,都出過不少四品以上的高官。
這樣的人,這樣的家族,段然和王舉道并不能確定他們是否已經完全切割了與荊國后方的勾連,若是一招不慎,很有可能會產生連鎖反應。
因此段王二人決定,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要斬草除根,斷絕一切可能會有的副作用。王舉道正在設法拖住他們,絕口不談要清查人口田畝的事情,只等調令到來,摧枯拉朽。
想想王舉道也是個狠人,竟憋了這樣一波大的。在峽州,段然可沒看出來他是這樣的人。
其實王舉道這樣做也不只是為了百姓。從峽州到潤州,的確是官場上一個很大的躍遷。在他原本的想象里,估計至少還要再做兩任中州刺史,才能得以治理一上州。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在他看來,而今即使有些希望,但作為降官,進入夏國中央,想要真正穿上紫袍,卻依舊渺茫,真是難上加難。
不過可以操作的是,有了潤州這個平臺,他就有了搏一搏的資本,因此他愿意冒險去做一些難做但正確的大業,這叫非常人行非常之事。
他不是鄧平那種人,會為了一己私欲而劍走偏鋒。但如今既然看到了一點希望,若沒有生出些更高遠的念頭,也自然是不可能的。
這些想法段然不知道,他很看好王舉道這個人。段然極其在乎度田這件事,在他心里,這是一件將讓他付出數十年乃至一生的大事。
王舉道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愿意主動這樣做的朝廷命官,無論如何,段然都很愿意提供些許助力。
眼前的段哲也好,臺城的大戶們也罷,都只是一個開始,無法阻止段然的腳步。南征的緊張氣氛還未散盡,雖已有不少士兵開始被兵部安排退役、返鄉或就地屯住,但曹原依舊有數萬大軍在側。
這樣的好條件,正該段然妥善借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