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之災？

聞言段然心中不免嗤笑一聲，即便那個位高權重的契丹夷離堇乙室跋度真的是為了轉嫁矛盾、穩固權利而選擇侵略，那為何夏國卻始終不知道這樣的消息，渤海國又為何拖了三年才遣使入夏求援，乃至如今衛登更是親自前往契丹調停？

段然可以確定，這絕不是什么所謂的無妄之災，大宣量的誠意并不夠，至少他依舊有所隱瞞。

似乎是看出了段然的想法，大宣量此刻漸漸急躁起來。

“渤海國世代于此休養生息，僅在當年立國之時與鄰國產生過一些糾葛，事關民族存亡，想必殿下能夠諒解，但那以后，我們便再不主動挑起爭端，謹修內政，保境安民，殿下在上京的這些日子，該有如此見聞才是。”

這番話確實有道理，論及對中原文化的吸收，渤海國確實冠絕東北的諸多國家部族，若夏國欲維持斯地安穩乃至扶植代言人，渤海國都是最好的選擇。

盡管心中仍有疑惑，盡管段然對這疑惑不甘罷休，但還是要在態度上，予以渤海國最大的諒解：“渤海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如今衛大人已在契丹，我也不便擅自做主，駁了他的面子。這樣，衛大人契丹一行無論成敗，待他回到上京城時，夏國都會給出明確的答復，以保障渤海國的安全。”

“殿下，臣所言句句屬實，臣聽聞夏國典籍中，有手足腹心之論，望殿下深思。這些年契丹在國書中，動輒以‘鍛奴’、‘馬奴’之稱喟我渤海，以藩主自居，恐怕也不能見容于貴國。”

得了段然的保證，大宣量的口風明顯松了一些，基于他前一番話中所含的道理，此時他是在告訴段然，渤海國確實有未盡之言，若要了結此事，只能懇請段然不要深究。畢竟，若論罪責，契丹要明顯更大，一個敢在大夏身側以主國自居的強勢政權，本就是對夏國的冒犯。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段然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此次前來渤海國，到底他最重視的還是登州口岸的事情，畢竟他的本職，依舊是登州刺史、都督二合一的主官。

至于外交上的事情，出了自己還有焦甫、賈操、衛登三位大使，到時候與他們通個氣便可。

……

遼河東側的水澤了，幾十匹戰馬呼嘯著冷風，劉全一身污穢，策馬來回馳騁，他向后遠遠眺望一眼，夜幕中不辨來路。

“兄弟，已經到遼東了，你撐住！”

隊伍中間的一匹馬上，馱著一員重傷武士，此人正是乙室咄爾，劉全勒馬直立，停在他身側。

乙室咄爾渾身遍布刀傷，干涸的血漬凝結在衣服上，夜色里，反出一抹紫光，他裂開皸裂蒼白的嘴唇，聲音虛弱至極。

“兄弟，我活不成了，你聽我說，我是……”

話說到一半，便有一股鮮血自腹部傷口涌出，劉全頓時急躁起來：“別說話！”

除夕夜，乙室咄爾剛和劉全離開營帳，正準備與帳外的勇士們過過招，然而霎時間，那群武士便赤裸著上身圍將過來，這顯然不是想要交流的動作。

說時遲那時快，乙室咄爾瞬間便有了計較，一腳踢翻身邊的篝火，連忙拉著劉全向外沖出。劉全的反應雖慢些，但看見那數十人綴在身后緊追不舍，也明白是到了危急關頭，血氣上涌，跑了不到百步，又各自隨手搶了馬，一道沖出重圍。

劉全本欲帶著乙室咄爾回夏使營帳躲避，料想追兵不敢擅自侵犯，但追兵迫之甚急，等快到捺缽外圍時，更是有數十騎兵追來，手舞彎刀，口中打著呼哨。

此時，乙室咄爾終于喚來了當初一同來到捺缽的隨從，將二人護在中央，劉全眼見無法擺脫追兵，且難以回帳，又不忍棄乙室咄爾于不顧，便只得隨護衛們一同馳往遼東。

一連數日，乙室咄爾身先士卒，每有追兵堵截，他便單騎挺刀開路，而追兵們起初似乎也只在乎他一人，刀槍劍戟均使向乙室咄爾，以致其身被數創，重傷難起。

后來追兵漸少，但也更加兇悍，劉全也好幾次差點受傷，只是乙室咄爾昏迷前曾叮囑過那些護衛，要用命保護劉全。劉全也知道，自己當時唯一要做的，就是活著見到段然，因此也老老實實呆在隊伍中間，并不出去逞能。

想到這里，劉全便憤怒至極，恨然朝天怒吼。

“你不要告訴我你是誰，我也不管是誰要殺你，既然連累到了我，他就已經沒有活路了！派我來的人是大夏皇子，陛下欽封的代王、登州都督，我掉了的場子，王爺會找回來！”

劉全伸手按住乙室咄爾正在滲血的傷口，在其耳邊說道。

乙室咄爾不顧創口疼痛，一把抱住劉全，眼中含淚，口中嗚咽。

“兄弟，是我害了你！”

……

當段然看見蓬頭垢面、一身血污的劉全時，心中已是無限的憤怒，一把扯過身邊的蘇擴，將腰間的登州都督印塞到他手中，厲喝道：“去卑沙城，叫范疆和他的人上岸來見我！全部都來！”

“不可！不可！”聞言，劉全身后的乙室咄爾連聲勸阻，但這里沒有人理會他，蘇擴收起印鑒，自顧自的走了。

無論是什么原因，劉全以使節的身份前往契丹，而今卻成了這般模樣，夏國必須要出這個頭，契丹也必須要付出代價。

見乙室跋度已被渤海醫官帶走救治，段然伸出手來，在劉全的肩膀上敲敲打打，劉全掄了掄手臂，說道：“我沒受傷。”

回到館舍，兩人面對面站著，忽然，段然大喝一聲：“跪下！”

劉全隨即轟然跪倒，以頭搶地，無限的委屈噴薄而出，竟哭了起來，好一會兒后，止住情緒，才將事情經過一一訴出。

“我這也是受了無妄之災。”他說。

“無妄之災？你也好意思說是無妄之災！”段然奇跡反笑，一腳踹在劉全肩頭。

“你走的時候我是怎么跟你說的，少說少做，多看！這話你但凡記住了一個字，也不會牽扯到這件事情里？沒受傷這算你走運，你要是死了、殘了，誰來管你，誰去給你說理！你還說是無妄之災？我去你的吧！”

劉全只把頭埋得更地，口中含糊答道：“我知道的，殘了，王爺會管我，死了，王爺會給我報仇。”

“唉！”段然見此，只得一邊長嘆，一邊揮手道：“還不起來，喜歡做磕頭蟲？出去，這兩天不要來見我！”

劉全當即“誒”了一聲，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襟，迅速退了出去。走到門外，劉全扯過一個仆從，“飯在哪兒，餓了。”

這時，只聽房內又傳來一聲怒喝：“你就不能先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