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后，張?zhí)O(jiān)的別院，紅燈高掛。

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但新郎卻帶著他的船隊，早就過了晉江外的石湖城。

“軒哥兒，今晚在祥芝鎮(zhèn)停泊呢，還是永寧衛(wèi)？”

李魁奇爬上船樓露臺，走到李明軒身邊，低聲問道。

“大哥，船隊的行進停止，均由您決定，不用問我。”

李明軒笑道，“你我兄弟，本為一體，用不著如此生分。”

自從戴上東廠番子的尖頭帽后，原本粗魯無文、天老大我老二的李魁奇，也變得越來越有規(guī)矩起來。

李魁奇嘿嘿一笑，站在露臺上，對下面的船工們吼道：“都他娘的給老子精神點，按照海圖行進，瞭望吊樓注意暗礁！今晚停泊永寧衛(wèi)城！”

從泉州城出發(fā)，到香山澳，在明朝的時候，都是沿著海岸線航行。

一是方便補給淡水、蔬菜和肉食，二是萬一岸上防備松懈，能搶就搶，能殺就殺。

海商嘛。

不當海盜，叫什么海商？

但李明軒出海時，就給所有人，包括李魁奇下了死命令，本鄉(xiāng)本土，絕對不能禍害，若有違反者，斬！

到了廣東，也得收斂一點，能不禍害，盡量不禍害，實在忍不住殺個把人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禍害整個漁村，引來官府圍剿就行。

畢竟張?zhí)O(jiān)的影響力，還沒有覆蓋到廣東！

至于出了大明后，想怎么禍害就怎么禍害，掙銀子嘛，不丟人。

……

因為帶了三艘貨船，船隊速度并不快，經(jīng)過十余天的航行。

在天啟元年的農(nóng)歷正月下旬，總算到了香山澳，也就是四百年后的澳門。

這個時候的香山澳，名義上屬于廣州府香山縣管轄，實際上，卻被葡萄牙租了過去。

香山澳的碼頭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

當李明軒的雙腳，剛剛踏上1621年的澳門碼頭時，身邊就經(jīng)過了幾個英國人。

那滿口的倫敦腔，讓他想起了有部電影里的橋段，忍不住想笑。

“軒哥兒，這些人，怎么紅眉毛綠眼睛的？”

李富貴沒見過世面，小聲問道。

“因為他們生下來時，被送到大染坊去泡過藥水。”

李明軒隨口胡扯道。

“軒哥兒，你騙人……你騙人的時候，眼睛就會往左邊看！”

李富貴低著頭，踢著石子，小聲喃喃道。

一旁的陳鼎和李魁奇等人，都笑了起來，他們很少見到李明軒瞎扯淡，似乎只有跟李富貴這個憨貨在一起時，才能感覺到李明軒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李明軒讓鐘斌等人守好飛鶴號和三艘貨船，并沒有急著去坊市交易，而是脫下東廠役長的衣冠，穿上常服，帶著陳鼎等人，逛了一圈1621年的澳門。

在澳門，東廠和錦衣衛(wèi)的威懾力，都不大，畢竟這是法外之地，一行人不穿官服，也算是省了麻煩。

這個時候的澳門非常小。

修建于19年前的圣保祿教堂，還沒有被燒成大三巴牌坊。

松山炮臺和圣母雪地殿教堂都還沒有修建。

半個時辰不到，李明軒等人就回到了碼頭上，找了個葡式小酒館，坐在門口休息。

“這地方真小。”

自我感覺見過了世面的李富貴，開始挑剔起香山澳的落后之處，“還沒有我們同安的南市大！”

“還有這個什么皮酒，真難喝，味道有點苦！”

李明軒拍了一下他的腦袋：“FK，它叫Beer，啤酒！”

陳鼎笑道：“東翁，你會說紅毛鬼的話？”

李明軒搖了搖頭：“我只會英吉利語，香山澳是葡萄牙的，葡萄牙語和西班牙語，還有荷蘭語，我都不會說。”

這時，一個少年正好經(jīng)過小酒館門口，聽到兩人的談話，雙眼一亮，連忙湊了過來：“各位客官也是泉州人？”

他說的，是正宗的泉州閩南鄉(xiāng)音。

李明軒掃了他一眼，只見這少年身材高大、肌肉強壯，但五官卻極其俊秀，唇紅齒白，有點像四百年后一個叫雞哥的練習生！

“客官們切莫見怪，我叫鄭一官，今年剛滿十七歲，來自南安縣石井村，剛到這香山澳，投奔舅父，略懂些葡萄牙語。”

也許是看見了李明軒那懷疑的眼神，少年連忙主動解釋道，“諸位客官若是需要通譯，我倒是可以勝任，大家是老鄉(xiāng)，在這數(shù)千里之外，小人絕對不會朝著外鄉(xiāng)人，定將盡心竭力，為諸位多賺些銀子！”

鄭一官！

李明軒愣了一下，這他娘的，不正是鄭芝龍么！

看著長得比雞哥還帥的少年鄭芝龍，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鄭芝龍的帥，那確實是上了書的：“芝龍少年姣好！”

鄭芝龍能夠在四年后，快速接管倭國大海盜李旦的所有家業(yè)，并不是所謂的“認干爹”，因為李旦有一個親生兒子李國助，也是“十八芝”之一。

但是李旦只跟鄭芝龍認識了一年，就把全部家業(yè)托付給小鄭，這其中的原因嘛，懂的都懂！

有這層關系，遺產(chǎn)爭奪戰(zhàn)中，李國助才會敗北。

這并不是孤例，還有一段文字：蔡善繼為泉州太守，府治后衙，與庫隔一街相望。芝龍時十歲，戲投石子，誤中善繼額，善繼擒治之，見其姿容秀麗，笑曰：“法當貴而封”，遂釋之。

意思是蔡善繼當知府時，額頭被十歲的鄭芝龍?zhí)吡艘皇樱Y果看這孩子長得太漂亮，就直接放了！

果然是雞哥遇到蔡家知府，看對眼了。

又有幾個史料是這么描述的：“性情逸蕩，不喜讀書，有膂力，好拳棒”、“少年姣好，姿容秀麗，長軀偉貌”。

看見對方是老鄉(xiāng)，長得又極其漂亮，陳鼎倒是有了幾分好感，低聲道：“東翁，我看這少年不像是無賴之徒。”

李明軒確實需要通譯，也就是翻譯人員，但他看見鄭芝龍后，心中的殺意，立即就起來了。

這小子可是未來的南中國海霸主！

只要給這小子一點陽光，就能開得無比燦爛的梟雄。

要手段有手段，不僅會打仗，還懂管理、懂經(jīng)商、懂人心！

若不是老來犯了糊涂，投降了滿清，還真當?shù)蒙稀叭私堋边@個稱呼。

也許是感覺到了李明軒眼中的殺意，鄭芝龍連忙說道：“既然諸位客官有些為難，那小可就不叨嘮各位了！”

說完便準備離開。

“且慢！”

李明軒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一官兄弟，我是同安縣李家的李明軒，想以十兩銀子的酬勞，聘請你當我的通譯，不知你意下如何？”

十兩銀子！

鄭芝龍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心思敏捷、觀察力過人，早就看出眼前這個叫李明軒的少年，對自己有很深的敵意！

但轉(zhuǎn)眼間，對方就想用十兩銀子的高價聘請自己，難道……

他看了看李明軒的長相，雖然比不上自己，但也不差。

心想，莫非是因為自己長得太過俊俏，以至于引起了對方的嫉妒之心，然后對自己產(chǎn)生了強烈的敵意。

但是……現(xiàn)在用高價請自己當通譯，眼神又有些不對勁，莫非是垂涎自己的美貌？

就在鄭芝龍猶豫之際，李明軒笑道：“一官兄弟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我的座艦，名叫飛鶴號，就停在前面碼頭上，你何時想通了，都可以過來，我在船上等你。”

說完，他扔下酒錢，在陳鼎等人的前呼后擁下，離開了小酒館。

看著這個出手豪綽的少年，鄭芝龍一咬牙，連忙大聲喊道：“軒哥兒，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