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津通識讀本:美國革命(中文版)
- (美)羅伯特·J.阿利森
- 2878字
- 2024-03-26 16:51:53
序言
美國革命是美國歷史上最為重大的一個歷史事件。在地處世界邊緣地帶的北美殖民地,當時英帝國內部的一系列抗稅沖突,何以演變成了一場罕見的政治與社會革命?這場革命不僅導致了世界上一個新的民族國家的形成,建立了一個迄今為止持續最長久的共和政體,而且還影響了隨后世界歷史的進程與格局。然而,不論是在這場革命發生的18世紀,還是在之后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它都是一場被嚴重低估了的革命,許多人甚至覺得它是一場不可思議的革命。
美國革命是由四個相互關聯的歷史運動構成的,即反叛抗稅、獨立戰爭、憲政建國和共和社會建構。如果沿著這場革命自身的歷史脈絡來考察這場革命,人們就會發現,在革命的每一個關鍵階段,都充滿著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甚至險象環生,可謂是一場命運坎坷、跌宕起伏的脆弱革命。
美國革命的一個重要歷史背景是,它發生在歐洲啟蒙運動的高峰期。作為英帝國的一個殖民地,以及大西洋貿易經濟圈的一部分,啟蒙運動的風氣自然也吹到了北美。當時英國的政治家埃德蒙·柏克就注意到,歐洲出版的有關人文和政治的書籍,在北美殖民地擁有一批熱心認真的讀者群體。他們知識的淵博和思想的龐雜與當時歐洲的學儒和政治人物相比,一點也不遜色。在托馬斯·杰斐遜的私人圖書館里就可以見到許多啟蒙運動的經典文本。他后來起草的美國《獨立宣言》不僅是美國革命的重要文獻,也是18世紀啟蒙運動的一個獨特文本。
從全球史的視域和時間的連續性上看,美國革命是18世紀啟蒙運動在北美的一個政治與社會實驗。在與英國君主制切割,清除與君主制相關的世襲制、等級制以及各種傳統權力的依附關系,選舉建立一個自治的共和政府,建構一個具有美國自身特質的共和文化的過程中,美國革命的領導階層都體現出了自覺改變生存狀況的意識和務實的政治實踐精神。在他們眼里,這是一場富有使命感的、史無前例的共和實驗。
美國革命的領導階層是18世紀北美的一個特殊的、多元復雜的群體。盡管他們反對英國的君主制,但對英國紳士的品位、風格和名譽情有獨鐘。與英國的世襲貴族不同,他們把自己視為“天然的貴族”,其中以是否接受人文主義的博雅教育作為一個重要標志。革命前,北美殖民地有近十所各類大學和學院。他們當中的許多重要人物,如托馬斯·杰斐遜、約翰·亞當斯、詹姆斯·麥迪遜、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等,均是家族中第一代上大學的人。還有些人是在歐洲讀完大學后,返回殖民地參加革命的。他們既有令人贊佩的勇氣與智慧,也有人性的弱點和訴求。盡管他們都有在各個殖民地從政的經歷,后來又匯聚在聯邦的層面,但他們不是職業革命者,大多都有自己的職業和謀生之道。他們投身政治,卻不眷戀權位。享有崇高威望的華盛頓,他對自己莊園的執著惦念,遠勝于對總統職位的迷戀。這是作為一場實驗的美國革命得以存續和成功的一個重要背景。
由于革命在本質上是對是人性的改造與檢驗,美國革命領導階層的一些人覺得,政治上的分歧和反對派的存在是人類在自由狀態下的必然產物,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和害怕的。面對人類的福祉和民族國家的整體利益,任何政治上的分歧都是可以容忍的,任何問題都是可以討論的。堅持原則和適時妥協是現代政治的素質和智慧。革命的每一階段都充滿爭議,對所遇到的每一個關鍵性的問題都有不同聲音和主張。美國憲法之父麥迪遜為此寫道:“自由之于黨爭,正如空氣之于火,離開了它,火就會立刻熄滅,壓制派系紛爭只能損害自由本身……只要人的理性繼續犯錯誤,只要他有權運用理性,多種聲音和意見分歧就一定繼續存在,相應地,政府中就會存有黨派。”這種政治的洞察和罕見的坦然,是美國革命“黨爭論”產生的關鍵背景,也體現了一種現代共和政治的理性。《聯邦黨人文集》是人性知識和政治學相結合的啟蒙文本,是美國革命對現代政治學的一個具有特殊價值的貢獻。
早期的反叛抗稅運動和爭取獨立的戰爭,只是這場革命的部分內容和階段性目標,而制憲則貫穿革命的始終。早在《獨立宣言》發表之前的1775年,約翰·亞當斯就呼吁,制憲是實現真正獨立的關鍵。革命伊始,各個殖民地就出現了修改舊憲章和制定新憲法的狂潮。制憲與獨立戰爭是承載美國革命前行的兩翼。這場革命的制憲是一個由下而上、從局部到整體的過程。憲政革命的一個重要標志則是實際代表制的形成。從早期的“無代表不征稅”的反叛運動,到后來實際代表制在鄉鎮、州和聯邦各個層面上的實施,體現了美國革命的一貫連續性。它是下層民眾的參與、中間階層的抗爭與上層精英階層妥協的共同結果。這是判斷一場革命是否成功的最基本的標準。
革命的最大困境歷來是如何在一個新建立的政治體中保護個人自由和各項基本權利的問題。美國革命的一位重要領導人物本杰明·拉什就堅持,“革命的重頭戲是建立和完善一種保護個人自由的制度”。聯邦政府按憲法程序建立起來的首個國會立法,竟然是限制政府自身權力和保護公民的《權利法案》。《聯邦憲法》是對權力的創造與分隔,《權利法案》則是對新創造的權力進行限制。正是在這個基本層面上,美國革命的第一代領導階層通過憲政的制度安排,理順了政府權力與民眾權利之間的關系。這不僅在當時許多人的眼里是匪夷所思的,而且也令后來曾被一些人視為革命范例的法國革命和俄國革命望塵莫及。對政治程序的尊重、對公共領域的培育、對憲法權威的維護、對個人基本權利的保護,這些其實是美國共和政體能夠延續兩百多年的幾個關鍵性因素。
美國革命的歷史經驗顯示,共和政體的一個核心特征就是維護一個“自由得以呈現的空間”,它類似于現代政治學和社會學者所稱的“社會公共領域”。美國革命所涉及的自由至少有四個重要維度,它們是政治自由、公民自由、經濟自由和個人自由。其中每一項自由都依賴于良性的社會公共領域的存在。一個社會的共和政體的創建與鞏固不是靠暴力壓制,也不是停留在紙上的憲法條款,更不是冠冕堂皇的標語口號,而是依賴于一種平等、自由并具有社會道德的公民社會的存在。共和政治文化不是隨著憲法的頒布就能驟然降臨的。它是一個漫長的啟蒙過程,它是由全新的共和制度的建構、維護公民自由的法律實施、司法體系的獨立與公平、社會各個階層(特別是權力階層)對憲法權威的敬畏、公民社會美德的培養和提倡、對多元文化的容忍等共同發酵的結果。在這些方面,美國革命既有可貴的經驗,也有慘痛的教訓。
作為一場以追求自由為目的的革命,美國革命既有很高的道德訴求,又陷入當時令人遺憾的道德困境。比如:追求社會人人自由,卻沒能廢除奴隸制;提倡生而平等,但婦女并沒有獲得選舉權;建構共和社會,卻給印第安人帶來了厄運。這些都說明,美國革命也是一場“未完成的革命”。它的歷史局限性和所面臨的政治與社會困境,使得美國革命本身以及關于這場革命歷史敘事的建構,既飽受批評與指責,同時又導致了美國革命的歷史研究成為一個持續不衰的顯學。
在這本《美國革命》小冊子中,羅伯特·J. 阿利森順著革命自身的歷史脈絡,采取時序和歷史事件點面結合的敘事方式,簡潔明快地介紹了美國革命的歷史過程。他的語言生動流暢,通俗易懂。石曉艷的中譯文貼切自然。這是一個幫助中國讀者了解美國革命的有價值的入門文本,希望它能夠引起更多中國讀者對美國革命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