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漸急，幾欲迷人眼。從長江以南而來的江東呂姓小將用力揉搓著自己的雙眼，他不知自己是否因連夜的奔襲而眼花了…視線中，居然出現了一道道疾馳而來的身影。

沉靜地騎士們披著漫天雨滴，如同一個個來自地獄的幽靈，殺意凌霄，宛若下山猛虎。

江東騎軍很少，尤其是那位名太史子義的大將終沒后，那支所向披靡的宿衛虎騎也逐漸消散…他們這股騎軍并無標準建制，僅是因為領兵之人是白衣渡江的呂都督之子，方才能享有這南方稀有的戰馬。

荊州軍沖殺的騎軍僅有七八十騎，但其中最前方的五十騎隊列齊整，煞氣彌漫間氣吞風雪，仿佛要將天地沖破！

自投身軍中未立大功的呂霸看著身側眾士卒那驚慌模樣，不由拔刀怒聲道：“何懼之有？！吾江東數萬大軍攜滾滾巨浪而來，怎能因數十殘軍而退縮？江東兒郎們，封妻萌子之機就在眼前，隨吾殺敵！”

在這位都督之子的催促下江東眾騎軍總算拾起戰意，一個個調轉馬頭直面向了近在咫尺的逆行者們。

“沖鋒?。?！”呂霸呼喝間沖在了第一位，他的目光一眼便鎖定了同樣身先士卒的年輕都尉身上。

他記得，方才正是這人立起了那面反抗的大旗，讓崩潰的荊州軍有了反抗的心思；也正是他扔出的長槍生生阻隔了自己沖陣建功的機會。

呂霸并不知道對方也緊緊鎖定了他，段鴻的想法并不多，他唯一想的就是將這敵將斬于馬下，再次提升己方的士氣。

兩股洪流對向而涌，沉悶的馬蹄聲夾雜著澎湃殺機，讓這場似是命中注定又許是蝴蝶效應的碰撞變的無比激烈。

唯有破此軍才有一線生機！

唯有破此軍才能軍中立足！

水淹七軍的武圣之外甥與白衣渡江的都督之子同時挺槍，用盡全力的刺向了對方！他們，都有不得不贏的理由！

步軍的廝殺往往伴隨震天怒吼，而騎軍的對沖卻只有馬蹄轟隆與槍尖入肉的破甲之聲！

兩股浪潮碰撞時，呂霸只覺雙臂被一陣巨力震麻，他暗自咬牙強行蓄力橫掃！同時他整個人往側面閃躲，堪堪躲過敵將那藏在槍后的刀鋒。

刀槍同用？！他驚疑而起，恍惚間目光所及之處，人仰馬翻！江東的騎軍們并無擅長騎戰的將領帶訓，但這股騎軍乃是江東大都督之親隨，照理說應是所向披靡，可眼中印入的畫面卻是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呂霸的妄想…

一個個哀嚎甚至已無聲息的江東騎軍尸體讓僅存地四十余騎驚駭難寧！那微微有些顫抖地敵將調轉馬頭，身后整齊林立著七十多人、七十多馬，恍若一群地獄中踏出的幽靈騎士！

“汝是何人？！”呂霸怒聲發問，他看得出對方人群中有五十左右明顯實力和此間戰兵格格不入的騎軍，便料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

“吾名段鴻，關君侯之外甥?！倍硒櫨o了緊手中的刀槍，呼吸總算平穩許多。他前世是個完全沒騎過馬的人，這會兒也是靠著身體原主的肌肉記憶方才硬著頭皮領軍沖殺，但內心的恐懼還是讓自己的身體有著明顯的顫抖。

聽完這話的呂霸瞳孔猛然緊縮，他已猜出那五十名恐怖騎軍的身份了。

“關羽親軍…校刀手！”一口鋼牙被咬的咯嘣作響，這個一次次用血肉搏殺而來的威名讓呂霸毫不猶豫地呼喊道：“撤離！”

段鴻瞬間傻眼，這家伙剛剛還氣勢磅礴地接戰，怎么突然就調轉馬頭跑了？！對方剩這四十余騎同樣能尾隨襲擾，必須繼續讓其減員！

“全體聽令，追殺敵騎！”

他方下令便有一道疾呼傳入耳中，讓他不得不止步于原地“都尉！車陣亂了！”

段鴻轉頭看去只見二十多名漢子咆哮著沖出車陣四散而逃，他們身后則有幾名軍士與拿起了兵器的輔軍們對峙了起來。

“回去！”段鴻很無奈，實際上自己帶著這七十多名騎軍也能殺出重圍，但他知道如若不回去，等待他們的就是彈盡糧絕。

——

王謙是一名戰前被臨時提拔的屯長，方才他正指揮著眾人將糧車排列好，突然間一名輔軍與維持秩序的軍士推搡了起來。

“何事喧嘩？咳咳咳…”他快步走進大聲地質問，可下一刻被那猛烈地寒風嗆得咳嗽連連。

那軍士委屈道：“王屯長，這廝說俺們是要留著他們當送死的，不愿意干活！”

“對！你們就是要俺們當送死的！俺們是輔軍，為啥子要俺們和你們一樣廝殺？！”被軍士拿刀架著的漢子漲紅著臉呼喝，一雙小眼卻瞪至最大，似乎想借此生出幾分士氣。

“放你的狗屁！你他娘眼瞎了？！沒看見段都尉已經領著騎軍殺敵去了？要把你們當炮灰，為啥不讓你們沖向敵軍？”王謙本就咳嗽的甚是煩躁，一聽這人的話，頓時張口怒罵。

這不提段鴻還好，一提他，這漢子更加激動，他指著王謙而聲嘶道：“弟兄們你們看看！這就是當官的！那段都尉是君侯的外甥，早就騎著馬跑求了，我們，都是炮灰！”

一眾輔軍面面相覷，他們實則都是臨時被編入后勤軍的民夫們，由于關羽體恤下卒且自信人人都有義氣，故而軍中并無臨時輔軍必須殺敵的軍規…反而是會給這些幫忙打仗的百姓足夠的報酬。如今大難臨頭，誰都不想死，這是人性。

于是，一聲聲的抗議此起彼伏于陣中，讓負責秩序的王謙瞬間臉色慘白。

“你個沒卵子滴，老子砍了你！”那一直受委屈地軍士突然紅著眼怒吼出聲，他奮力揮刀，一刀砍在了那輔軍漢子的胸口！

“噗嗤！”輔軍們方才便穿了胸甲，這一刀并未砍死那漢子，但鮮血還是順著傷口噴涌而出，熱血剎那間滋滿了出刀軍士的臉頰！

“殺人了?。?！”“官軍殺人了！”那漢子嘶吼著往旁邊一倒，順勢推開一輛糧車，奪路便逃！

沒等眾人反應，二十多名聚集的輔軍便隨著缺口撒丫子狂奔而出。這時王謙終于反應了過來，他拔刀堵在缺口處，瞪眼暴喝：“都站??！膽敢再跑沖亂車陣者，立斬！”

幾名軍士湊到了缺口處，一個個提刀怒視著想要沖過來的輔軍們，終于是止住了這番差點潰逃的情景。

不一會兒，騎軍轟隆而至，段鴻翻身下馬，臉色難看地來到了對峙之處。

“參見都尉！”看他神色慍怒，王謙急忙帶著幾名軍士行禮。而一眾輔軍看到他歸來，也是松了口氣，但這僅是打消先前當官的跑路的質疑，并不代表他們會放下武器任人安排。

聽王謙說了來龍去脈后，段鴻不禁對這群民夫的思想表示無奈…

“諸位，話不多說，爾等來陣前看看吧！”段鴻并沒有解釋什么，而是抬手揮了揮，隨即自顧自的轉過身。

軍士們會意的讓開位置，讓輔軍們幾乎都能看到遠處的場景。

只見那一個個奔逃出去的輔軍被江東騎軍追趕著，宛如一頭頭待宰的羔羊，掙扎著，呼喊著，最后陷入絕望而死去。

“看到了嗎？不是段某要強留爾等，而是江東軍不會放過一個活人！”

突然炸響的聲音讓眾人渾身一顫，這才注意到這名站在高處地都尉大人身上沾滿了血跡，好似一只獵殺后歸來的雄獅！

“諸位，吾段鴻若是想走方才便趁敵奔逃時打馬而去！為何歸來？因爾等是吾同生共死的兄弟，若就此舍之而走，豈能心安？！”

眾輔軍面面相覷，他們怎么都沒想到段鴻這等身份之人會說出與他們這些流民農夫是同生共死之兄弟這樣的話。

“夫戰！勇氣也！方才吾帶騎軍八十沖殺，一番沖陣便斬殺江東騎軍數十，余敵落荒而逃！如此何解？說明江東眾鼠輩僅是占了偷襲之利才能長驅直入，若與我軍正面廝殺，敵毫無勝算！”

段鴻邊說邊擺手，那一個個立于身后的騎士們沉默地丟出方才割下的江東騎軍人頭，讓一眾輔軍驚駭不已。

“昔日赤壁，曹軍數十萬大軍來勢洶洶，卻被孫劉數萬人殺的大敗！此為何解？說明打仗，靠的是勇氣，是能打敗一切的信心！何來信心？想想爾等焦土茫茫的故鄉，想想爾等家中殷殷期盼的親人，再低頭看看爾等手中緊握地長刀，身為男兒，當持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方可頂天立地！是做個任人宰割的懦夫，還是做個奮勇殺敵的英雄，爾等，自抉擇！”

話音落下，段鴻用刀劃破手指，擠血抹于自己的嘴邊，隨即指著車陣缺口道：“愿去者，從此而去！愿留者，與吾歃血為親，結為生死兄弟！”

一眾將士毫不猶豫地割指抹血，他們本就做好了玉碎于此的準備，臨死前能與關君侯之外甥結為兄弟，也算成了關君侯之義親！如此便宜，不占才怪。

輔軍隊伍中不知何時出列幾人，他們沾血于面，整齊跪拜道：“愿為英雄，隨都尉死戰！”

“愿為英雄，隨都尉死戰！”剩下的輔軍們見有人帶頭，終是不再猶豫，一個個歃血宣誓。

總算穩住軍心的段鴻長舒一口氣，邊下令軍士們加固車陣，邊讓人將一壇酒水打開分發給了陣中所有人。

按理說，軍中戰時是嚴禁飲酒的，但此時已是生死關頭，不必計較那些。且一人僅飲一口，也只能起個暖身子，壯膽氣的作用罷了。

戰鼓聲愈演愈烈，兩千余江東軍步卒終是推進到了車陣之前，他們望著寂靜地荊州軍車陣，在將領地指揮下，踏上了進攻地路途。

他們并不知曉，等待他們的，是數百憋足了力氣的煉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