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毅男子看著束行云的眼光,似乎要殺死人。
束行云很能理解這種感受。
當一個父親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人從山上扔下去的時候,換成自己的話,絕對不只是盯著而已了。
于是束行云的臉色變得更加忐忑一些。
這個時候,山崖又轉來了高姒的聲音。
“爹,別動手,那是我朋友。”
聲音越來越近。
這一刻,束行云對那小姑娘的好感度陡然升了幾個級數。
而對面那個雄毅男子的臉上,則是露出了無比怪異的神情。
那大抵是一種惱怒以及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高姒抓著一根山藤,氣喘吁吁地從崖下爬了回來,爬上山崖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拍了拍束行云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那雄毅男子道:
“爹,是他救了我。”
束行云立刻感激地看了眼小姑娘。
今天他確實救過高姒,但此時此刻,誰救了誰還真不好說。
已經猜到那雄毅男子身份的束行云,剛才那一刻真的擔心死了,擔心那雄毅男子二話不說就把自己殺死了。
只是高姒的解釋,并沒有讓雄毅男子得神情有所改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束行云,特別注意地看了下束行云手中的那對紫青雙斧,目光反倒變得更冰冷了一些。
而這個時候,高姒終于注意到了自己父親身上的那些傷口和血跡,小姑娘一下哭了起來,一邊抹著眼淚跑了過去。
“……爹,你怎么了……”
看著跑過來的高姒,雄毅男子的目光,立馬變得溫柔起來。
“爹沒事,今天的事情其實是沖著爹來的,卻讓我的乖女兒受苦了。”
雄毅男子伸出一只負在身后的手,摸了摸高姒的腦袋,柔聲說道。
“不過現在沒事了。”
很難想象這樣滿身是傷卻依然有撐起天地般氣勢的男子,說話的聲音會這般溫柔。
而崖邊的束行云聞言,目光閃爍了一下。
雄毅男子安慰女兒的話語中,其實透露出了許多信息。
比如今天一整天小涼城的救援都沒有過來。
恐怕鐵藤山下的這場刺殺,只不過是盤小菜,只是一個引這位鐵藤軍首離開小涼城的誘餌。
真正的大菜,是在雄毅男子那邊。
看雄毅男子身上的那些傷痕,可以想象他今天經歷的戰斗有多么地慘烈。
不過這位鐵藤軍首,終究是殺透了針對他的陷阱,來到了他女兒的面前。
雄毅男子再次抬起了頭看向了束行云,臉上的溫柔瞬間不見,目光又變得有些“惡狠狠”。
然后他另一只手從身后伸了出來,將一柄鎖鏈刀扔到了束行云的身前。
那名魁梧黑衣人自然是已經死在了他的手中,所以剛才束行云才會感應到那位月境強者的氣息突然消失。
“如果不是看到山中那些殺手的尸體,剛才在你將小姒扔下去之前,你就已經死了。”
雄毅男子淡淡地這么說了一句。
“不過你還是要跪下來,然后自己掌自己三個嘴巴。”
“因為你終究將我女兒扔下山了。”
束行云頓時皺了皺眉。
在高姒解釋了之后,他以為這位鐵藤軍首就算不感謝自己,應該也不會為難自己了。
但沒想到對方依然提出了這么一個極具羞辱意味的要求。
“如果我說不呢。”
束行云沉聲回了一句。
話聲剛落,他驀然感覺山頂的天地元靈之力全部朝他壓了過來。
就像一座山般朝他壓了過來。
束行云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面色脹得通紅,雙膝微微朝下屈去。
“爹!”
看情況不對的高姒焦急地喚了一聲,她不停地搖晃著雄毅男子的手臂。
“這哥哥不是壞人,沒有這位哥哥,我今天早被那些刺客殺死了。”
“爹,你不要為難他嘛!”
然而高姒的撒嬌此刻對雄毅男子似乎沒有任何用處,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束行云,而周圍的天地元靈之氣依然不停地對束行云擠壓著。
束行云的臉越來越紅,赤裸的上半身青筋根根凸起,呼吸也是越來越困難。
他不斷地運行著氣象萬千訣,體內元靈之力時而灼熱,時而冰寒,通過元靈之力特質的轉換,抵御著體外元靈之氣的壓力。
只是他的雙腿膝蓋終究慢慢地往地上跪去,即使此刻他已經施展出風拂柳,但面對周圍沒有無形無影,沒有一絲縫隙的元靈之氣,他又哪來閃避的空間。
同時束行云的心中也是無比駭然。
看那雄毅男子似乎什么都沒有做,但是周圍的天地元靈之氣卻全部受他所驅使。
束行云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實力,應該是在星境元力者中最頂尖的那一批了,但是面對這雄毅男子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那豈不是說,這雄毅男子只需念動之間,就足可致一名星境元力者于死地?
日境宗師,居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嗎?
束行云的雙膝,離地面越來越近。
束行云的神情,驀然平靜了下來。
他垂頭看著自己很快就要落到地面上的膝蓋,想著這件事情和生死比起來,到底哪個更重要一些。
他的前一世,從來沒有向誰跪下過。
他穿越來的那個時代,沒有哪個人需要向另外一個人下跪了,不管是心理上和生理上都不再需要。
而在這一世,束行云同樣沒有向任何人下跪過,包括吳道人也沒有。
當初吳道人像他伸出了一只手,束行云將自己的手放在吳道人的手掌中。從那一刻開始,兩人就是師徒。
直到吳道人離開蜀山,吳道人也從來沒有要求束行云跪下過。
所以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跪下”,可能是一件讓人覺得屈辱,但最多僅僅就是屈辱的事情。
就像當初花豹那樣驕傲的人,寧可選擇跪下,也不愿吐露長水校尉命他殺死李翠翠一家的秘密。
但是對束行云來說,“跪下”,幾乎是和生死可以等同的事情。
穿越了十八年,束行云在很多事件上依然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依然堅持很多自己原來的道理,而不認同這個世界的很多道理。
“跪下”,就是其中之一。
然后,束行云的目光轉向了右手腕的黑玉鐲上。
如果說今天整天的戰斗中,束行云多次考慮過要不要摘下這個黑玉鐲,但他其實一直是猶豫的,就算跟那月境黑衣人戰斗時,他也沒有下定真正的決心。
此刻,束行云下定決心了。
他要摘下黑玉鐲,為了不“跪下”,他不惜用掉的二次機會。
只是下定決心和能不能做到是兩回事。
因為現在的束行云除了眼珠能轉動之外,全身上下都被周圍的天地元靈之氣壓制地死死的,連一個小指頭都無法動彈,所以他的左手就放在右手腕的黑玉鐲上,但是卻無法將那枚黑玉鐲從手腕上摘下來。
束行云閉上了眼睛。
同樣是在一片山崖的崖頂,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靈翠峰凝碧崖上。
……如果這個時候能下一場雨就好了……最好是大雨暴雨……
束行云如此想著。
然后他體內的元靈之力驀然一靜。
原先束行云一直都在拼命運轉著,即使宛如蚍蜉撼樹,他也一直都沒有放棄與周圍天地間仿佛無窮無盡的天地元靈之氣抗爭。
這個時候,束行云卻突然停下了體內元靈之力的運轉,竟似放棄了抵抗一般。
所有的元靈之力都散入了體內各條經脈中。
束行云的體內,一片寂靜。
寂靜地宛如他前世經常在駕駛艙中凝望的宇宙。
不過這種寂靜只持續了那么一瞬的時間,然后束行云體內的元靈之力再次開始流動起來。
元靈之力在束行云體內的每一條經脈內同時而動。
初識之時,如一條條細蛇,蜿蜒而游。
細蛇越游越快,越游越急。
幾息之后,成金蛇狂舞之勢。
無數條金蛇漸漸匯聚到了一起,有猙獰勃發之意,有飛躍騰空之勢。
此時束行云體內的元靈之力已然全部匯聚成了一股,自足底涌泉竅浩浩然直沖頭頂百會竅。
走蛇化龍。
這就是九式的第四式,龍蛇。
龍騰九天,絕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