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事件后，又一次出海。

羅倫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只是北境是一定要去的，總不能因噎廢食。

況且，有了上次的交手經歷，他對這些古靈精怪反而沒有以前那么忌憚了。

中途回了一趟家，向父親說了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并獲得他的支持。

船只航行了半個月，終于就要到達目的地。

清晨，當船艙中傳來水手的呼喊時，羅倫走上甲板。

遠處的地平線先是隱約出現一道平直的線條，掩映在若隱若現的云彩之中。

隨著船只向北航行，線條慢慢變得清晰，成為一道綿延至視線盡頭的白色條帶。

朝陽自東面的狹海緩緩升起，白色條帶轉瞬變得流光溢彩。

船只漸漸靠近東海望。

流光溢彩的墻慢慢占據視線，直至沖上云霄。

站在絕境長城腳下，頭頂便只剩下半面天空，另外半面似乎隨時會傾倒。

壓迫感直擊心靈，讓人渾身發麻。

“我們到了。”

羅倫回過神，拍了拍身旁同樣仰頭觀望，目瞪口呆的艾德蒙。

他曾見過高聳入云的鷹巢城，見識過雄踞黑水河口的君臨城。

但在這堵偉岸的長城面前，兩者如同小孩子堆砌的玩具城堡。

即將加入守夜人的犯人被押解下船。。

見過東海望的指揮官卡特·派克，羅倫和尤倫等人繼續趕往黑城堡。

卡特·派克派出一隊守夜人押送俘虜，首相護衛則在東海望休整一天，再乘船返回。

從清晨走到晚上。

身側的長城從泛著冰晶到掛滿水滴最后又湮沒在黑暗里。

第二天也是同樣的路程。

似乎永無止境的冰墻與一座座荒廢的城堡。

及至深夜，一行人終于看見黑城堡的燈火。

時間實在是太晚了，俘虜被匆匆關押起來，尤倫找了間空屋子將羅倫安頓下來。

早上，羅倫睜開眼時，外面已經有了嘈雜聲。

走出房門，北境的早上有些清冷，還好出發前萊莎為他準備了兩件衣服。

依舊被繩索捆著的罪犯被一一放了出來。

尤倫正在向黑衣兄弟講述小王子的無禮，和羅倫的仗義直言。

看到他出來后，招了招手，“來吧，羅倫，我帶你去見總司令。”

進了司令塔，莫爾蒙披著一件黑羊毛外套從臥室走了出來。

行過禮后，尤倫三言兩語介紹了下羅倫。

莫爾蒙年近六十，已經須發全白。

聽完尤倫介紹，他客氣的說道，“羅倫，謝謝你對守夜人的幫助，也請向艾林公爵轉達我的謝意。”

又轉頭吩咐道，“去告訴廚房，就說我有貴客要接待，做一些豐盛的餐食。”

羅倫連忙拒絕。

“大人，不用如此客氣，我和守夜人兄弟吃一樣的就可以。”

熊老這才展顏一笑，“那就讓哈布將為我準備的早餐多做一份。”

尤倫聽令離開，一只渡鴉忽然飛了出來。

“玉米！玉米！”

鳥兒厲聲尖叫著。

熊老從口袋里掏出玉米粒喂它，一邊聽羅倫講述這一批新兵的情況。

“等等，八十七個人？”

剛才尤倫說了這次新兵比以往多了許多，卻沒想到比他預料的還要多。

兩人從司令塔走出來，站在木制的平臺上。

看著下面一大片的新兵，莫爾蒙皺起了眉頭。

羅倫自然知道他在發愁什么，守夜人軍團日漸衰落，本質上也是經濟原因。他們以前還能靠饋贈地來收取賦稅，但隨著野人的頻繁襲擊，撂荒的耕地越來越多，能收到的賦稅自然也越來越少。

一下子多了這么多新兵，武器裝備都得想辦法籌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羅倫思慮片刻，對莫爾蒙說道，“大人，多恩邊疆地一帶最近遭受干旱，許多失地農民涌入君臨。您何不從那里招攬農民前來耕種。”

熊老似乎也想過這樣的事情，他搖了搖頭，甕聲甕氣地說道：“野人不斷襲擊，哪里的農民都留不住。”

羅倫不再繞圈子，“大人，不如將土地租賃給我，由我來組織人口耕種，并提供保護。守夜人坐享其成，收取租金，您看如何？”

莫爾蒙詫異地說道：“孩子，北方不比南方，一年只能收獲一季，你在此興建莊園只怕會得不償失。”

羅倫笑了笑，看得出來莫爾蒙以為自己是一時興起，不知農事。

“大人，我當然知道這點，哪怕夏天豐收，這里也時常被饑荒威脅。當長夜降臨，老人走進寒夜，只為節省一口糧食。孩子在黑夜里長大，也在黑夜里死亡。可正因為如此，才應該利用好每一塊土地。”

莫爾蒙轉過身，望著他，“看來你北上之前就考慮好了。”

“當然，長城以南再也找不到這樣的荒地了。”

院里飄來香氣，莫爾蒙揮了揮手，“走吧，我們邊吃邊說。”

又向事務官說道：“請伊蒙學士來大廳就餐。”

不知道是不是在船上待的太久，哪怕是松仁燕麥餅和玉米粥，羅倫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香酥烤雞與烤兔肉更是讓他食指大動。

熊老和伊蒙學士坐在一起，向他講著羅倫想要租賃饋贈地的事情。

守夜人士兵吃著早飯，大廳里安靜了許多。

只有數只烏鴉從高懸的木梁上飛來飛去，聒噪地望著下方，等著人群散后搶食桌子上的殘羹冷炙。

羅倫坐在他們兩人長桌的對面，這張長桌上還有幾個人。

他們有比普通士兵更新的袍子，看得出來都是守夜人長官。

“孩子。”伊蒙學士用勺子吃完一口玉米粥，抬起他灰白的雙眼，緩緩說道，“不知道你想要租賃多少土地。”

“學士，我想要十分之一的新贈地。君臨的失地農民越來越多，我想這里起碼比跳蚤窩更適合他們。”

大廳里響起嗤笑聲，“小少爺，你以為饋贈地是你們家的那根指頭嗎？你應該在媽媽懷里吸奶，而不是來這里耍闊氣。”

笑聲尖銳高亢，羅倫扭頭望去，那是個體格強壯的中年人。

他正面色陰沉，一臉嘲諷地望著自己。

和莫爾蒙進來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有人在用餐，并沒有相互介紹，羅倫并不認識此人。

“艾里沙，不得無禮。”熊老瞪了他一眼，又轉頭說道，“羅倫，饋贈地南北跨度五十里格，確實不是小地方。雖說大多數地方都已經撂荒，卻也不能輕易給你。”

羅倫點了點頭。

艾里沙……艾里沙·索倫。他想起來了，在君臨整頓妓院的時候，他吊死一個老鴇，那家妓院背后的主人就是王領的索倫家族。

“大人，您或許還不知道。從北境到王領，包括這張桌子上，王國一大半的人，吃的是我們家的鹽。我在君臨也有生意，饋贈地再大，我也能租得起。”

他望向艾里沙·索倫，“像索倫爵士這樣家里靠女人出賣身體的，可能想象不到我們家的財富有多少。”

守夜人教頭猛地站了起來，將長劍抽出，“臭小子，我宰了你！”

他繞過長桌，沖了過來。

羅倫也從木凳跳出，持劍在手。

沒有人出來阻攔，大廳里一片起哄聲。

莫爾蒙再遲鈍也看的出來這兩人有過節。

他酒杯重重敲在木桌上，“安靜！艾里沙，收起你的劍！”

守夜人教頭惡狠狠地盯著羅倫，卻還是沒敢違抗總司令命令，將一張木凳踢開，轉身向外走去。

路過門口那群新兵時，銳利的聲音再次大聲咒罵，“快點吃，你們這幫剛到的廢物！”

伊蒙灰蒙蒙的眼睛空洞的望著屋頂驚起的烏鴉，聽到大廳安靜下來后，繼續輕聲問道：“可是……羅倫，以你的家業，何必跑到這里來耕種呢？據我所知，河灣地有的是糧食。你想要的話，大可以去買。”

羅倫當然不會說他要借種地之名來練兵。

“學士，我想要將生意擴展到釀酒，只靠采買成本太高了。況且，夏天總有結束的時候，多一點兒糧食總是好的。”

伊蒙點了點頭，“你說要自己為農場提供保護，能說說怎么做嗎？傭兵抑或是雇傭騎士？”

羅倫不著痕跡地望了伊蒙一眼，學士已經很老了，須發都已經掉光，雙眼也無法視物。

但總覺得老人能看穿自己內心。

他斟酌了下要說的話，“學士，我計劃一邊讓農民耕種，一邊讓他們接受訓練。不必像騎士一般驍勇善戰，只要在野人襲來時有勇氣將長槍捅出去就好。只要他們不是一盤散沙，南下的小股野人根本構不成威脅。”

“這倒也是個辦法，可是，你要訓練多少人呢？”

柯蒙眼睛轉向羅倫所在的方向。

“大人若是愿意將十分之一的新贈地租賃給我的話，少說也要兩萬人才能開墾。不過只能慢慢移民，前兩年怕是最多能有一兩千人。”

羅倫有提前了解過，新贈地大約兩千五百平方里格，哪怕十分之一也足有六十萬公頃，兩萬人都是保守了。

這塊土地能開發出來的話，足夠養活整個君臨的人了。

大廳里的人越來越少，長桌上也有人陸續離開。

柯蒙繼續問道，“那你有選中的地方嗎？”

羅倫搖了搖頭，對熊老和伊蒙說道：“大人，學士，我想先在新贈地考察一番，待我有看中的地方，我們再細談，如何？”

兩人商量了一番，很快就給出答復，柯蒙繼續拿他灰白的眼睛對著羅倫，“增地撂荒確實不如租賃出去，只是，羅倫，你要在這里訓練農民軍，務必要說服史塔克公爵。”

羅倫看到兩人同意，心已經飛了出去，當即應道，“這我自然明白，說服公爵的事，就交給我。那事不宜遲，我計劃這就去新贈地查看，一來一回，我們怕是要三天以后再見面了。”

“萬萬不可，羅倫。”熊老突然說道，“前不久就有一小股野人南下，班揚正帶人在新贈地搜查，你可不能在野外露宿。”

“這樣吧。”他環顧旁邊的人，“杰瑞米，你安排三個游騎兵隨羅倫在新贈地考察。”

“遵命，大人。”

被叫到的人笑了笑走了出去。

熊老又詢問了下羅倫家里的情況，大概是不確信他真的能做主。得知羅倫南下后，貝爾也會來長城，這才放下心來。

羅倫走出大廳，果然看見有三名游騎兵正在等他。

他友好地向三人點了點頭，卻見他們只是冷漠的盯著自己，還有一人在把玩匕首，似乎在耀武揚威。

羅倫只當他們對這趟差事不太上心，也沒有在意。

從馬廄牽出黑風，他翻身上馬，沿著國王大道向南而去。

三個游騎兵相互對視一下，緊緊跟了上去。

大約半里格，國王大道旁出現幾座木屋，羅倫放慢馬速，向身后跟隨而來的游騎兵問道：“幾位兄弟，這里就是鼴鼠村嗎？”

把玩著匕首的游騎兵并不說話，玩味的看著羅倫。

一個略微壯碩一些的，抬了抬眼睛瞅了羅倫一眼。

只有最后一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羅倫依舊不以為意，他看見村落旁，有一小塊開墾出來的土地。

地里種著大麥，長勢倒是不錯。

繼續向南，道路兩旁再無人煙，連國王大道也掩映在荒草之中，只能大約看出輪廓。

或者是一大片森林，哨兵樹與云杉昂揚挺立著，他們從林間小道穿過，頭上的鳥雀此起彼伏的叫著。

右側是無窮無盡的群山，被深綠色的森林覆蓋著，猶如起伏的大海。

暑氣將清晨的涼意驅散，黑風載著羅倫從一座矮丘下來，跑進一片樹林之中。

一只樹貓被嚇的竄入遠處的山林。

后面的三人被遠遠甩在身后，羅倫下馬喝了些水，順便讓黑風休息一會兒。

躺在一片草地上，頭頂搖曳的樹葉將陽光打碎，灑落下來。

羅倫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喜歡這里了。

直到一陣馬蹄聲打破平靜。

也打破了羅倫的好心情。

他看的出來這三個游騎兵不待見自己，也懶得還他們同行。

翻身上馬，繼續向南跑去。

等到中午時分，羅倫忽然看見前面出現一座村莊。

可惜村落也已經荒廢，灌木叢在傾頹的墻壘之間肆意生長。

穿行過幾顆橡樹與蘋果樹，羅倫順手摘下一顆紅彤彤的蘋果，咬在嘴里，酸甜的味道讓他精神大震。

前面是水波粼粼的藍色湖泊。

湖泊中央立著一座高聳的塔樓。

是后冠鎮。

羅倫欣喜的下了馬。

這里便是他要考察的第一個地方，作為新贈地曾經最大的一處村落，這里果然是土地肥沃，水草豐美。

從黑風的鞍袋里取出一點肉干，羅倫開始湊合著吃午餐。

一陣風吹過湖面，泛起層層褶皺。

羅倫卻皺起了眉頭。

湖的側面有鳥雀被驚起。

黑風正咀嚼著青草，也驟然抬起了頭。

此時，三個游騎兵終于也趕到了這里。

“小崽子，跑這么快不怕被狼叼走嗎？”

羅倫皺眉，依舊警惕地望著湖泊側面的樹林。

只是三個游騎兵卻并未下馬，而是分成三個方向向他圍了過來。

“你們想做什么？”羅倫見勢不妙，抽出了劍。

“索倫爵士托我們向你問好。”那個守夜人依舊把玩著他的匕首。

羅倫已經慢慢退進水里。

他不認為自己打得過三個全副武裝的游騎兵。

若是一對一決斗他自信可以將三人擊敗，但訓練有素的武士合作起來遠不是一加一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