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危險的清潔工

楚原市帝皇大廈是全市商品價格最昂貴的商場。在這座商場里，所有的商品都堪稱豪華奢侈——上萬元一條的皮帶、十萬元一套的女士內衣、百萬元的鉆戒，所有的價簽都讓人目眩，所有的品位都集中于一個字：貴。

因其商品價格高不可攀，市井小民也就對帝皇大廈望而卻步，連進里面開眼界、見世面的念頭都沒有。商場里出入的非富即貴，錦衣華服，一派高華顯貴氣象。

帝皇大廈的頂層開辟了一個少兒游樂場，自然也是收費不菲，門票就賣到一千元一張，里面有微縮的迪士尼樂園、立體環形影廳、最高端的電子游藝設備。來這里玩耍的自然也都是豪門子弟，高門檻把窮人家的孩子攔在外面，讓游樂場的顧客們的社會地位整齊劃一，也讓先富起來的孩子家長們更加放心。

這個周末，又是游樂場營業的高峰期，但場內卻相對顯得冷清，游玩的孩子數量還不到平日的一半。這是因為有一位超級貴賓即將到來，使得帝皇大廈總經理馬維做出了限制人數的決定。

這位超級貴賓名叫許歆歆，是一個八歲男孩。子憑父貴，許歆歆的父親許濤，是楚原市第一巨富、IT精英、一家大型門戶網站的董事長，在專為國內富豪揚名而設立的“唐俊財富榜”上排名第八。許濤在松江省和省內的高官大多交好，是一發飆全省都哆嗦的重量級人物。

和許歆歆一起來的有他的母親方菲女士、保姆賈阿姨。方菲今年三十出頭，膚白、胸挺、臀翹、腿長，演員出身，是走在街頭讓男士們至少回頭看兩次的超級美女。

許歆歆來到游樂場里，站在微縮迪士尼樂園的門前，手扶著唐老鴨的脖子較勁。方菲見狀說：“這孩子，怎么不玩呢？”

許歆歆說：“不好玩，我想玩飆車?！?

方菲說：“那邊不是有飆車的電子游戲嗎？”

許歆歆說：“我要玩真的?！?

方菲說：“你才八歲，過兩年再開真車，先玩電子的，啊，聽話。”

許歆歆嘟著嘴說：“我要尿尿?！?

方菲對賈阿姨說：“沒聽見孩子說要尿尿嗎？快帶他去?！?

賈阿姨忙不迭地答應，帶著許歆歆向衛生間走去。

游樂場的衛生間也裝修得非常豪奢，而且面積很大，僅坐便就有三十幾個。

賈阿姨帶著許歆歆走到男廁門前，說：“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賈阿姨見距衛生間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個噴水池，就走過去坐在噴水池的臺子上等著，眼睛盯著男廁的門。

誰知等了近五分鐘，還不見許歆歆出來。賈阿姨有些心焦，嘀咕著：“這孩子，怎么這樣長時間？”

又過去兩分鐘，賈阿姨著急起來，偏這時候又沒有人進男廁，賈阿姨只好央求游樂場的一個男服務員幫忙，進去看一看許歆歆。

那個服務員古伊走進男廁，叫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又打開一個個隔間的門，也沒見到有小男孩。只有一個中年男子，正坐在馬桶上方便，見古伊探頭看他，怒罵一聲。

古伊知道這里的客人來頭都不小，不敢還嘴，賠了一聲不是，走到衛生間外面，對賈阿姨說：“里面沒有小男孩?！?

賈阿姨立刻就急了，說：“怎么會沒有呢？我親眼見他進去的，然后就在外面等著，根本就沒見孩子出來，你再進去找找，他一定還在里面?！?

古伊說：“真的沒有，我剛才一間間地找過，只有一個成年人在里面?！?

賈阿姨急得要哭出來，拽著古伊的衣服袖子：“你再去看看，那里面還有別的出口沒有，一個孩子怎么會憑空不見了呢？”

賈阿姨在這邊一哭鬧，引起其他工作人員的注意，游樂場經理陶海鷹走過來，問：“發生了什么事？”

方菲也急匆匆地趕過來，氣急敗壞地說：“怎么了，怎么了？歆歆呢？”

賈阿姨哭著說：“歆歆不見了，就在上廁所的那會兒工夫，他一定還在廁所里面，他們不幫我去找。”

賈阿姨情急之下，有些語無倫次。方菲卻也聽明白了，對陶海鷹和古伊大喊大叫說：“還愣著干什么，進去給我找孩子！”說完，率先沖進了男廁。

衛生間里的中年男子正在洗手，見方菲急匆匆地闖進來，愣了兩秒鐘，說：“你怎么進來了？這是男廁?！?

方菲不理他，打開一扇扇隔間的門，一邊大聲叫：“歆歆，你出來啊，別和媽媽躲貓貓了，媽媽急死了?！?

中年男子見她的樣子瘋瘋癲癲，搖搖頭，嘀咕一句：“瘋了?！碧_就向外面走。

方菲小跑著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你不能走，你把我的孩子弄哪里去了？”

那名中年男子不耐煩地一甩手，把方菲甩了一個趔趄，用手點著她的鼻子，說：“你別不要臉。”

這時，隨后走進來的古伊和陶海鷹忙分開兩人，說：“兩位都別沖動，找孩子要緊?！?

方菲對他們發飆說：“快給我去找，找不到歆歆，你們誰也脫不了嫌疑，都給我去坐牢。”

那名中年男子不理睬她，推開衛生間的門。

方菲箭步沖上去，牢牢拽住他：“你不能走，把事情說清楚?！?

這里事情鬧大了，陶海鷹急忙通知保安部經理王海強，通過監控設備尋找許歆歆，并讓帝皇大廈的所有員工，注意身邊有沒有一個八歲左右的男孩，如果發現，立刻通知保安部門。

說也奇怪，許歆歆像是在衛生間里蒸發了一樣。監控錄像顯示，許歆歆走進男廁后，再沒有出來過。而保安部員工把衛生間反復搜尋了三遍，沒見到一絲痕跡。

保安部經理王海強在事發四十五分鐘后，因遍尋無果，直接致電市公安局六處處長游家駿，說明了案情。

游家駿感覺事情重大，立刻向上級匯報。市公安局局長金水聽說案件發生在帝皇大廈里，失蹤的又是許濤的兒子，急忙讓司機備車，趕赴現場。又通知沈恕，放下手頭所有工作，馬上去帝皇大廈。

幾路人馬匯聚在一起時，帝皇大廈兼管保衛工作的副總經理明新的辦公室里已經亂成一鍋粥。方菲哭得驚心動魄，叫得驚天動地，情緒激動到極點。明新忙著安撫方菲，又要安排人尋找許歆歆，有些焦頭爛額。還有一個人在跳著腳地鬧，就是幾次想走卻被方菲拖住不放的男廁里的中年男子。

這個中年男子名叫凌夷偉，是松江省財政廳副廳長，花天酒地之余，難得陪著夫人和兒子來游樂場玩一次，卻碰上了這件糟心事，被方菲幾次騷擾，而且直指他是拐走失蹤男孩的嫌疑犯。凌夷偉也是頤指氣使慣了的人，榮升副廳長之后，更沒受過這種閑氣，在明新的辦公室里大喊大叫，聲音還蓋過了方菲。

金水的出現，讓明新好像是見到了救星，走上前緊緊握住金水的手來回搖晃，說：“金局，這件事很棘手，就指望你了?！?

未料到金水的應變才能似乎還比不上明新，雖然頂著公安局局長的帽子，使得爭鬧的幾方安靜了一會兒，但幾句話過后，一群人又開始自說自話，愈說愈大聲，吵得一塌糊涂。

在方菲淚水縱橫、金水汗水直流、凌夷偉口水紛飛的時候，沈恕一路小跑著進來，見此情形，安撫幾個人說：“爭吵不能解決問題，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孩子，希望大家配合我們的工作，也許孩子還沒有走遠，現在的每一分鐘都很寶貴?！?

沈恕的最后一句話起到了作用，方菲馬上安靜下來。

沈恕請明新幫忙找了兩個空房間，安排和他同來的刑警許天華訊問凌夷偉，他自己則向方菲和保姆賈阿姨了解情況。

賈阿姨介紹過情況后，沈恕問她：“你在衛生間門外等著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幾個人進出男廁？”

賈阿姨回想說：“有兩三個吧，有大人也有小孩?！?

沈恕說：“他們手里有沒有拿著東西？”

賈阿姨猶猶豫豫地說：“沒注意他們拿著什么東西?！?

沈恕說：“你再仔細回憶一下，還有沒有其他人進出？”

賈阿姨說：“還有一個清潔工，進去沒兩分鐘就出來了?！?

沈恕說：“那個清潔工的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賈阿姨不太肯定地說：“好像是推著一個清潔用的小車。”

沈恕見賈阿姨不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就盡快結束了詢問。由保安部經理王海強帶路來到保安部監控室，調出事發期間的錄像。

當播放到那個清潔工的鏡頭時，沈恕注意到他進入男廁后，僅停留了兩分半鐘就出來了。這個清潔工男性裝束，帽檐壓得很低，手里推著一輛多功能清潔車，車子后面放著拖把和一桶水，前面有一個清潔袋。

沈恕讓播放錄像的保安暫停，把垃圾袋的鏡頭拉近。在清潔工進入衛生間之前，黑色垃圾袋是平展展的，顯然里面是空的，出來時垃圾袋則鼓鼓的，裝滿了什么東西，垃圾袋口翻出來，可以看見這是兩個袋子套在一起。對于清潔工來說，一次使用兩個垃圾袋是反常行為，這樣做的目的應該是要把一個較沉重的東西裝在里面。

沈恕說：“這個清潔工是誰？”

王海強說：“不認識，這要問保潔部的負責人?！?

保潔部經理馬鳳霞看過錄像說：“負責打掃游樂場男廁的是唐文強。”

沈恕說：“你能確定這個人是唐文強嗎？”

馬鳳霞看了一眼說：“能確定?！?

沈恕要求王海強組織保安部的員工，在保潔部的配合下，在帝皇大廈內尋找唐文強。

二十分鐘后，消息反饋回來，沒有唐文強的下落。

唐文強上升為第一嫌疑人。許歆歆是不是已經被他裝在黑色垃圾袋里，帶到什么地方隱藏起來？

沈恕派出許天華，根據帝皇大廈人事部提供的唐文強家庭住址，去他家里了解情況。

沈恕請凌夷偉來到房間做現場證人。

凌夷偉沒來由地攤上這件事，早就心里憤憤不平，適才和方菲糾纏不清處于下風，這會面對沈恕，見他眉清目秀，臉上沒有殺氣，是個可以欺負的主，就重新擺出官威，揚起頭，目光向下看著沈恕說：“你是市公安局的？”

沈恕說：“是，刑警支隊隊長沈恕?！?

凌夷偉恢復了全部自信，自我介紹說：“我是財政廳副廳長凌夷偉。”

沈恕說：“失敬失敬。凌廳長，你是這起失蹤案的重要證人，我們需要你的配合，你是國家高級干部，思想覺悟和群眾不可同日而語，為此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你能夠體諒吧？”

凌夷偉爽朗地哈哈大笑說：“小同志，支持你的工作，是我應該做的嘛，有問題你盡管問，盡管問，不過我當時在大號，在隔斷里面，什么也沒有看見。”

沈恕說：“你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沒有？”

凌夷偉說：“沒有聲音，沒有聲音，我做事情嘛，無論是讀文件還是上大號，都非常專心致志，不大關心外界的動向?！?

沈恕和他聊幾句，實在不著邊際，就禮貌地把他送走。

目前基本可以確認，這是一起劫持案件。被害人許歆歆，是楚原市乃至全國的巨富許濤之子，劫持人的目的很可能是勒索錢財。如果接到勒索電話，這起案子就會上升為綁架案。

鑒于許濤的特殊身份，本案可能會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尋找嫌疑人唐文強成為時下的迫切任務。

出乎意料的是，案發一個半小時后，許天華率領警員，在唐文強家里找到了他。

唐文強獨居。一間低矮潮濕的平房，經歷了數十年風雨洗禮的磚墻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窗戶上的玻璃蒙著歲月的滄桑，可以當鏡子使用。一扇半敞開的木門歪歪扭扭，形同虛設，推開時吱扭作響，顯然房子主人對楚原市的社會治安有極大的信心。

唐文強當時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警員們連召喚帶晃悠地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睡夢中叫醒。

唐文強睜開眼睛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直到看見幾個“大檐帽”在眼前搖晃，才在驚嚇中坐起身，撲棱著腦袋說：“怎么啦？什么事？”

許天華掏出警官證在唐文強眼前一晃，說：“市局刑警，起床，穿上衣服?！?

唐文強身上一激靈說：“刑警找我干什么？我出來六七年了，什么壞事都沒干過?！?

許天華說：“我不管你的前科，你把那孩子弄哪兒去了？”

唐文強詫異地說：“孩子，什么孩子？”這時墻上的老式掛鐘報時，連敲了三下，唐文強瞄一眼掛鐘，驚訝說：“現在幾點了？”

許天華說：“下午三點?！?

唐文強掀起被子，露出兩條光溜溜的瘦骨嶙峋的腿，坐在床邊，用腳在地上摸索著鞋子，嘀咕說：“壞了壞了，遲到了，這下工作怕是要保不住?！?

許天華推著他肩膀說：“別打岔，那孩子在哪兒？”

唐文強說：“什么孩子？我連老婆都沒有，哪來的孩子？”

許天華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假，而那雙渾濁又布滿血絲的眼睛也確實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似乎醒悟到什么，說：“你什么時候開始睡覺的？”

唐文強說：“昨晚十點就睡了，早上九點應該上班的，怎么會睡了這么長時間？一定是被鬼迷了，好容易找份工作，這次又要丟了?！?

許天華抬腳把地上的鞋子推到唐文強腳下，取出手機打給沈?。骸吧蛑ш牐莆膹娬业搅?。”

沈恕忙問：“那孩子呢？”

許天華說：“事情有蹊蹺，唐文強說他從昨晚十點起就開始在家睡覺，我們找到他時他還在睡著，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你們能不能調出監控錄像，確認那名清潔工到底是不是唐文強？我這就帶著他趕回帝皇大廈，當面對質?！?

02 跨國勒索

就在許天華帶著唐文強駛回案發現場的時候，一個越洋電話打進了方菲的手機。

電話是通過數字程控交換機打進來的，號碼隨機顯示，無法確定對方的電話號碼。

男子操著帶有濃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對方菲說：“許歆歆現在在我手里，你想讓他死還是活？”

方菲情緒激動，前言不搭后語地說：“讓他活，你隨便提什么條件，我都滿足你。”

對方說：“一百萬美元，一分錢不許少，在二十四小時內通過西合匯款匯出來，分二十筆匯出，每筆五萬美元，收款人的名字就寫唐人杰。我過后會再打電話給你，你把二十筆匯款的監控碼給我。我取出錢以后，自然會把許歆歆完整無缺地交給你，如果二十四小時后收不到錢，你就等著給他收尸吧?！?

方菲連聲答應說：“可以可以，一定會如數給你。”

對方說：“我相信你不會在乎這點小錢，我也想把這個事業長期做下去，在客戶里樹立信用很重要，只要你付了錢，我一定會放人，所以你不要玩花樣。當然，我不怕你報警，報了警你也抓不到我，不過你的孩子就沒了?！?

方菲說：“不報警，不報警?！?

對方說：“你馬上去籌備吧，五個小時后我要收到第一筆五萬美元，以此證實你的誠意。”然后不容分說，掛斷電話。

方菲放下電話后，發了一會兒呆，立刻撥打了許濤的手機。

早接到消息的許濤這時已到了帝皇大廈樓下，一邊接聽方菲的電話，一邊走上來。方菲見到他，泣不成聲，撲到他懷里斷斷續續地訴說了勒索電話的內容。

許濤聽后，也呆了一會兒，說：“這是綁架，和夢蓮游戲網站的董事長何后琛家的事情一樣?！?

方菲說：“怎么回事啊？你快說?！?

許濤說：“何董在北京，這事我也是聽圈子里的人說的。好像是一個跨國綁架集團做的，也是在國內綁了他的孩子，在國外收錢。何董沒敢報警，報了警多半也只有壞事。最后何董付了錢，收回了孩子。”

方菲說：“可是警察已經知道咱們的事了?！?

許濤說：“知道也無所謂，這件事警察摻和進來就是擺設，有沒有他們插手都無所謂，綁匪們也不在乎?？磥斫壏藗兇_實是連續作案，咱們破財消災就是了，不會有大事的。”

說是沒有大事，許濤夫婦心中畢竟惴惴不安，擔心著許歆歆的安危。

方菲接聽電話時，身邊尚有幾名公安人員，有人當即把綁匪打來勒索電話的消息報告給沈恕。

沈恕把方菲請到帝皇大廈的一間辦公室里，希望她能配合調查。

方菲這時也沒有主意，見沈恕過問，就把綁匪在電話里說的內容復述給他。

沈恕聽后，眉頭緊鎖在一起。

這種跨國綁架案，他從警以來還是首次遇到。

實施綁架的人此刻無疑躲藏在楚原市或周邊的某地，不露面，不通話，很可能與許家并無瓜葛，甚至素不相識，綁架許歆歆純粹是為勒索錢財。而他的同伙則遠在海外，至今還無法知道躲藏在哪個國家。

他們收款的方式雖然看來明目張膽，實際上無懈可擊。西合匯款是一個龐大的國際金融組織，僅在中國國內就有一萬多家代理，在美國有約三萬家代理點，在歐洲有十萬家左右的代理點，綁匪隨便在哪一家都可以取款。而西合匯款的最大特點是快速便捷、取款人身份保密，在中國匯出錢以后，在異地可以十分鐘內取到錢。取款人只需提供賬號和密碼，就可以領到錢。這個唐人杰有九成是化名。

這幾乎是一個天衣無縫的綁架案。

近年來國內的綁架案呈遞減趨勢，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綁匪很難如愿拿到錢。絕大多數綁架案最終的目的是為牟利，但是拿到贖金的手段，無論是提取現金還是銀行轉賬，都很容易暴露綁匪的身份。而且綁匪在打勒索電話時，警方又會通過監聽電話等刑偵手段追蹤到綁匪的行蹤。

所以綁架案通常是“雙輸”，破案率固然低，綁匪也很少成功勒索到錢，常見的結局是被綁架的人質遭到“撕票”，這是包括綁匪在內，誰都不愿意見到的結局。

但是這起綁架案卻避免了上述的這些弊端。

直接綁架許歆歆的人不與警方和受害人通話，也不出面領取贖金，警方也就無從解救人質。通過西合匯款在境外的龐大網絡和便捷的取款途徑，楚原警方無論在管轄權限還是警力上，都不足以監控和抓捕嫌疑人。

表面上，除去如數支付贖金，別無他選。

而綁匪如果按照這個方式綁架和勒索國內的富豪，將屢屢得手，給社會造成恐慌，危及目標人的生命安全。

這時，許天華帶著唐文強回到帝皇大廈。

見沈恕陷入沉思，許天華說：“唐文強已經到了，是不是先鑒別監控錄像里的清潔工人，到底是不是他？”

沈恕說：“憑直覺，九成不是他本人，這起綁架案策劃得很周密，不會留下這樣大的破綻。無論如何，唐文強是一個重要突破口，我們還是力爭從他身上獲取線索?！?

沈恕、許天華和唐文強回到帝皇大廈保安部的監控室，并把保潔部經理馬鳳霞也叫進來，一起辨認監控錄像里出入男廁的清潔工人。

那名清潔工人的帽檐壓得很低，走路時一直低著頭，目不斜視的樣子，使得臉孔看上去不太清晰。而監控錄像的分辨率本來就不高，從身影和面部輪廓上判斷，的確和唐文強非常接近。

唐文強見狀大驚失色，說：“這是我嗎？我明明一直在家里睡覺，難道是在夢游？”

沈恕問馬鳳霞：“能確定是唐文強嗎？”

這陣勢倒讓馬鳳霞有些拿不準，說：“那個時間在游樂場男廁所上班的就是唐文強，不會是別人，體型看上去很像，雖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臉的下半部一模一樣，應該是他吧？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沈恕盯著監控錄像里的清潔工的臉仔細察看，當錄像轉到一個較清晰的鏡頭時，沈恕馬上讓播放片子的保安員暫停，拉近鏡頭。

隨著錄像里的人的五官被放大，唐文強越來越恐慌，說：“這人不是我，雖然看起來很像，但是絕對不是我，我對天發誓，我一直在家里睡覺。”

沈恕看著唐文強說：“你平時有沒有一直睡到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

唐文強說：“從來沒有過，我昨天一定是被鬼迷了?！?

沈恕想了想，對許天華說：“給淑心打電話，讓她馬上到現場來，我們需要她的幫助。”

03 塑形化妝

我在對比監控錄像里的清潔工人和唐文強的面部特征后，說：“這不是唐文強，這個清潔工人是偽裝的，他的體型特征和唐文強有幾分相似，但是臉部經過塑形化妝，帽檐又壓得很低，即使是熟悉的人，遠遠看上去也會以為是唐文強本人?！?

唐文強聽我這樣說，長舒一口氣：“這樣我的嫌疑就排除了，我就說了，根本不是我?！?

我說：“塑形化妝是影視劇中給演員化妝的技巧，這個偽裝的清潔工人化妝得很巧妙，除去使用精雕油泥墊高鼻子和兩腮，還采用了人造皮膚。人造皮膚的主要成分有氯乙烯醋酸乙烯酯和丙酮，分別用來做軟皮和硬皮，這名清潔工人還用硅膠做了紋理，看上去栩栩如生。不過塑形化妝畢竟不是真正的皮膚，他的表情很僵硬，內行人可以辨識出來?！?

沈恕說：“看來這起綁架案確實非常周密，綁匪采取了非同尋常的手段?！?

許天華說：“為了一百萬美元，總要付出些努力。”

局長金水在與許濤進行親切攀談并表示慰問后，也來到監控室，對沈恕說：“這起案子非同小可，苦主是楚原市乃至全國都有影響力的大人物，我們要做好打硬仗、打漂亮仗的心理準備，給苦主和全國人民一份滿意的答卷。”

沈恕應了聲：“嗯。”

金水說：“苦主的思想覺悟很高，沒向警方提出過分要求，能正確對待這件事，很不容易，畢竟是上流社會的人，素質很高。但是你們不能掉以輕心，要不惜一切代價，偵破此案，最重要的是保證孩子的安全?！?

沈恕向他簡要介紹了這起綁架案面對的復雜局面。

沈恕說：“綁匪給苦主只留出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而且聯絡人在國外，國內的綁匪壓根兒不出面，在綁架案中可以使用的慣常刑偵手段都沒有作用。目前我們沒有一點線索，在這樣短的時間里破案，幾乎是不可能的?！?

許天華說：“要保住孩子的性命，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綁匪的要求，如數支付贖金，警方的過分參與可能適得其反，而且一百萬美元對于許濤來說也是小數目?！?

金水發火說：“你給我閉上嘴，這是刑警應該說的話嗎？這樣做，是對警隊的極大侮辱。局里為你們開綠燈，目前的工作重心以這起綁架案為主，這是我做的公開表態，你們也要給我一個保證?！?

沈恕說：“小許的話不中聽，不過也是實話，而且有傳聞說，北京的一位互聯網富豪曾經被同樣的手段勒索過，綁匪也說過，他們要樹立信用，連續作案，所以只要如數繳納贖金，被綁的孩子的人身安全應該可以保證?！?

金水用力擊打桌子說：“注意你的言辭和態度，案子的偵破還沒啟動，你們就打起退堂鼓，你這個刑警隊長的素質很值得懷疑?！?

沈恕說：“我說話也是有根據的，在跨國綁架案中，管轄權是最大的癥結，我們不能到國外執法，目前又不能確定綁匪身在哪個國家，即使可以根據電話定位，所在國的警察也不會幫助我們查案，畢竟案子發生在我們國家，他們也有個管轄權的問題。退一步說，即使人家肯管，也不會全力以赴，只是象征性地立個案，而且國際間聯系起來很不方便，二十四小時內能不能立案都難說，更不必說破案了?！?

金水說：“照你這么說，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就任由綁匪胡作非為，大發其財？這會給新興富豪們帶來多大的恐慌？你想過后果沒有？實在沒有辦法，可以請國際刑警幫忙。”

金水是團委書記出身，來市公安局之前，從未接觸過公安工作。沈恕聽他說外行話，只得耐心給他解釋：“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設在公安部內，隸屬公安部刑偵局，主要負責對外的聯絡工作，以及打擊走私、販毒、國際恐怖活動，這種案子不在他們的職責范圍內，最關鍵的是時間太短，國際刑警參與進來，屆時不能破案，人質還是非常危險?！?

金水被沈恕的話激得惱羞成怒，說：“看來你們是要徹底推卸責任了，公安局要改名叫糧食局了，光吃糧食不干活兒。不要強調你們的困難，我只提兩點要求：一、保證人質安全，二、把綁匪捉拿歸案。如果苦主是普通人，我不會給你們施加這樣的壓力，但是這起案件涉及許濤，我們必須認真對待，你們懂不懂我的意思？”

沈恕連聲說：“懂，對領導的意思，我們一定認真理解，對領導的指示，一定貫徹執行。”

送走金水，沈恕召集我和許天華開了一個簡短的案情分析會。沈恕說：“這起綁架案目前看來很明朗，楚原方面的綁匪化裝成清潔工唐文強的樣子，在衛生間里把許歆歆控制住，我猜測他在制服人質時使用了乙醚等麻醉物，否則人質不會不掙扎或不發出求救的聲音。目前綁匪帶著許歆歆藏在什么地方，我們根本無從知曉。對打電話來索要贖金的綁匪進行布控偵查也無濟于事，即使查出他的號碼來源，我們也無法捉拿他，更無法解救出人質。”

許天華說：“也就是說，我們唯一的著手點是從綁走許歆歆的人的身上進行突破，爭取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出他的藏身地，解救人質?！?

沈恕說：“這個人的體貌特征與唐文強有幾分相似，這是我們目前掌握的唯一線索。此外，他是境內還是境外的人，有無前科劣跡，是針對許濤家里作案，還是在帝皇大廈隨機綁架作案，我們都一無所知。據我判斷，這個人對許濤家的事情應該有所了解，不過許濤是公眾人物，媒體報道比較多，了解到他的一些生活細節并不難。根據綁匪在電話里透露的信息，他們將以這種模式長期作案，所以綁架許歆歆的人可能是從境外過來的，而且在楚原停留的時間不短，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掌握化妝技術。”

我說：“如果他是從境外過來的，至少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線索，可以跟海關聯系，調出近期入境的海外居民資料。根據他們的面部特征，以及監控錄像里的清潔工人的面部特征，采用生物識別技術，或者可以找出嫌疑人，這種可能性雖然小，排查工作也很煩瑣，但畢竟是一個辦法。”

沈恕說：“如果作案人是國內居民，這個辦法就沒有用處，而且白白浪費時間。不過總是要嘗試一下，除此之外，我們暫時也沒有更好的突破口?！?

04 人臉識別

四個小時以后，在國外的綁匪打過第二遍電話后，方菲付出了第一筆五萬美元贖金。

根據沈恕的建議，方菲在接聽電話時按下了錄音鍵，記錄了綁匪的聲音。

綁匪提供的地址是美國俄勒岡州的一個小鎮。不過可以肯定這是一個虛假地址，沒有調查的價值。這筆錢在十分鐘后被人取走。

刑警支隊以方菲的名義與西合匯款公司聯系，證實取款地點為美國伊利諾伊州哥倫布市。此外，西合公司拒絕提供更多的信息。

這些信息對破案毫無價值。取款人的居住地即使在加拿大、墨西哥等鄰國，也可以到美國取款。

許濤為確保許歆歆的安全，決定馬上足額支付贖金。

不過像許濤這樣的股市富豪，雖然動輒身家數億，但是在短時間內籌集一百萬美元現金也不是小事。而西合匯款只接受現金，這讓許濤撓頭不已，四處打電話籌集現金。

金水感覺這是接觸許濤的絕佳機會，自然不愿意讓他付款救人，如果成功偵破這起案子，不僅能和許濤成為朋友，還能在政績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雖然案子難度很大，但是他對沈恕還是非常倚仗，這個刑警破獲過許多疑難案件，往往在山窮水盡之際突出奇兵，創造奇跡。

金水勸說許濤相信組織，相信市局的能力，暫時和綁匪周旋，爭取等到最后的勝利。

許濤對金水的話也不怎么相信，但是他短時間內籌不到這么多現金，只好在表面同意金水的意見，私下里仍四處籌錢。

刑警隊在案發后一直馬不停蹄地高速運轉。我和許天華到楚原海關調閱了近三個月內入境的境外人士的資料，并提取了這些人的面部照片。

所謂生物識別技術，是通過計算機與光學、聲學、生物傳感器和生物統計學原理等密切結合，利用人體固有的生理特性，比如指紋、面相、虹膜，以及行為特征，如筆跡、聲音、步態，來進行個人身份的鑒定。

我在公安部法醫進修班學習時接觸過這門技術，但是在破案中實際應用得很少，尤其是對虹膜、面相的生物識別，除去用于一些特殊部門的安全保衛工作之外，目前在刑事偵查中較少遇到。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把人臉識別系統應用到實戰中。

市公安局的這套人臉識別系統，是半年前引進的，我出于興趣，在閑暇時研究過幾次。這套系統的主體是一臺裝有內置電腦的攝像機，只要把需要辨識的人臉置于攝像鏡頭前掃描，系統就開始進行分析。其原理是利用人體骨骼的識別技術，所以即使犯罪嫌疑人易容改裝，這套系統也可以透過其層層偽裝看透他，一直到骨頭里。

人臉識別系統的判斷分析速度非?？?，辨識一張人臉只要零點零一秒。近期入境楚原的外籍人士有三千五百多人，掃描并不需要太多時間。

唯一的瓶頸在于可供對比的兩張人臉，一張是在監控錄像里，一張是兩寸大小的頭像照片，這使得辨認的精度大大降低。而系統在掃描之后，回復說在近期入境楚原的外籍人士里，有七張面孔與監控錄像里的清潔工的人體骨骼相似度超過百分之五十，相似度最高的達百分之七十?？紤]到樣本來源的模糊性，這篩選出來的七個人都應在嫌疑之列。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距綁匪設定的時限還剩下十五個小時。

我把人臉識別系統的掃描結果匯報給沈恕。沈恕咬咬牙說：“這個結果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綁匪也許是國內居民，而且綁匪入境完全可以繞過楚原，也許不在你們調查的三千五百人里。無論如何，時間緊迫，我們碰一回運氣，馬上組織警力，對這七個嫌疑人進行排查?！?

人臉識別系統分析出的七個人，分別是來自美國的華裔一代移民王江、于德海，來自德國的華裔一代移民馬文山、二代移民景泉，來自巴西的華裔二代移民梁馨，來自美國的本地黑人杰克遜和來自法國的白人本得楚。

七人入境后，均曾在楚原市公安局備案。

時間緊迫，沈恕派出七支小分隊，分頭調查七人在楚原市內的落腳地點。

七個人散落在偌大的楚原市，要在短時間內查出，談何容易。雖然這七個人在公安局備案時，都報告了居住地址，但是大多數后來都更換了地方，此時又已值黃昏時分，許多部門都下了班，給調查增加了許多困難。

05 斷指

第一輪調查結果匯報上來的時候，距綁匪規定的時限只剩下九個小時。

七個人里，有兩名非華裔人士，美國的杰克遜在楚原新亞洲英文學校任教，目前和本校的一名女學生同居；法國的本得楚在一家電器公司任職，居住在楚原市外國人小區，也和一位松江大學的在校女學生同居。此外，來自巴西的梁馨是女性，居住在外婆家里。這三個人都有明確居住地點，有人證，可以排除嫌疑。

而來自美國的華裔一代移民王江、于德海，來自德國的華裔一代移民馬文山、二代移民景泉，目前均查不到居住地點。王江、于德海和馬文山均有多次出入境的記錄，景泉則是第一次入境，四人報備的入境理由都是經商。

負責調查的各路警員分別查實四人在楚原的社會關系，并連夜對這些社會關系開始走訪。

就在這時，海外的綁匪給方菲的手機里打進了第三個電話。

仍是那個帶著地方口音的男子，仍是電話交換機的號碼，他在電話里吼叫說：“你在給我匯錢的同時，又在利用當地警方對我進行調查，我很憤怒，你完全沒有合作的誠意。我現在警告你，立刻停止一切對我的調查行動，半小時后，如果警方還在參與，我將給你一個嚴重的警告。”

方菲被他吼得心驚肉跳，說：“這就停止，這就停止，我沒讓警方摻和，是他們自己非要來的。”

對方惡狠狠地警告說：“你不誠心合作，一定會后悔的?！闭f完掛斷電話。

方菲和許濤面面相覷地發了一會兒愣，許濤立刻撥打了金水的電話：“金局，馬上停止對這起案件的調查，就現在！”

金水在睡夢中被吵醒，聽他語氣不善，忙問：“什么事？是不是發生什么情況了？”

許濤說：“綁匪已經知道你們在調查這起案子，你們如果不收手，歆歆的生命就會受到威脅。”

金水雖然在睡夢中被吵醒，但頭腦還算清晰，立刻反應過來說：“綁匪怎么知道我們在調查這起案子的，是不是已經觸及他們的痛感神經了？”

許濤說：“我不管，你們馬上收手?！?

金水說：“就算公安不插手，你能在二十四小時內籌集一百萬美元的現金嗎？如果籌不到，孩子的安全還是不能保證。”

許濤說：“能不能籌到錢，是我自己的問題，出了事，我自己負責。如果是因為公安的責任，讓歆歆發生意外，我會起訴你們，我保證你會為這件事付出慘痛的代價。”

金水忙說：“別，別，我這就命令他們停止調查。”

金水在電話里通知沈恕，立刻撤回所有的一線偵查員，靜觀其變。

沈恕為難地說：“金局，這不符合法定程序，綁架勒索是大案要案，不能因為民不舉就官不究。我們既然知道了案情，也開始著手調查，就不能半途而廢?！?

金水提高聲音說：“我不是在和你商量，這是命令?！?

沈恕說：“好吧，我執行?！?

二十分鐘后，沈恕通知金水說：“金局，派出去調查的警員里，我叫回來了一多半，可是有幾路人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對講機也不在服務區，我想他們是在偏遠地區或者有手機屏蔽的地方，我這邊一直在努力撥打他們的電話，一旦接通，立刻把他們都召集回來，你放心?！?

金水不耐煩地說：“你看著辦，臨陣抗命，我隨時可以撤了你?！?

沈恕說：“絕不抗命，絕不抗命。”

沈恕在得知綁匪威脅過方菲之后，也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重要信息，證實警方的調查方向正確。這個信號加強了他的信心。此前他還在動搖，還在黑暗中無助地摸索，這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線曙光。

在二十四小時內破獲一起策劃得異常周密的綁架案，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但是一線的調查卻進展緩慢，四名嫌疑人的落腳地始終沒有找到。不過許天華在對原籍楚原、現定居美國洛杉磯的一代移民于德海進行背景調查過程中了解到，他在出國前曾在楚原市鴻翔電影公司任職劇務，出國后在好萊塢打過短工，有機會掌握塑形化妝技術，而且于德海的身高體重與清潔工唐文強接近。

于德海上升為第一嫌疑人。只是楚原市有千萬人口，不知道他帶著人質躲藏在什么地方，又始終悄無聲息。在短暫的時間里，如何能找到他呢？

這時，距離最后期限還有四個小時。

窗外，旭日朗照，大街上已經人流如織，車聲隆隆，人們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生活。

為了節省時間，也能隨時排查案發現場和接觸證人，沈恕和刑警隊員們在帝皇大廈里連續守候了二十個小時，臉上卻依然不見一絲倦意，只是心情越來越焦躁。

在這當口，案情又出現了突變。

刑警隊的一名偵查員向沈恕匯報：“樓下有一個男的，手里捧著一束鮮花，指名要送給方菲。”

沈恕說：“馬上讓他進來，問清楚他的身份?！?

帝皇大廈的門衛檢驗過送花男人的證件，證實他是附近悅來花店的老板田雨。據田雨說，這束花是一位個子很高的女人訂購的，此外還有一個裝戒指的小盒子，要他馬上送到帝皇大廈，交給一位名叫方菲的女人。

沈恕問：“那個女人長什么樣？”

田雨說：“長頭發，燙著波浪，長得挺漂亮，就是體格太健壯，個子比我還高?！?

沈恕瞄田雨一眼，他穿著鞋的身高在一米七二左右。

沈恕用一塊白布墊著手，接過花束和戒指盒子。方菲在一旁緊張地看著，手心出汗，四肢顫抖不停。

沈恕見花束中沒有蹊蹺，小心翼翼地打開戒指盒。方菲看過后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戒指盒里是一截孩子的斷指，血跡猶在。

許濤也叫了一聲，撲過來，被兩名刑警攔住。

許濤伸手指著沈?。骸澳愕戎?，我非扒了你這身皮，我讓你后半輩子在楚原都找不到工作?！?

沈恕沒理他，把戒指盒遞到我手里，用眼睛示意。我明白他的意思，接過戒指盒走進一個無人打擾的房間。

06 解救

綁架許歆歆的人正是于德海。

他移居美國后，換過幾份工作，總是不盡如人意，發財的夢想日漸渺茫。他在打工時認識了來自黑龍江的移民賈富民，兩人都有些眼高手低，郁郁不得志。于德海兩年前在紐約國際刑警組織的辦公大樓內找到一份清潔工工作，在和華裔刑警閑聊時，了解到國際刑警的職責，悟到了中美之間刑警管轄權限的限制，突發奇想，想出跨國綁架的發財途徑。

時下中國國內的新興富豪迭出，于德海認為這是一個發財的渠道。在國內綁架，在美國收錢，利用兩國之間的時差，以及刑警管轄權限的約束，能夠規避綁架案的全部風險。按照這個方法做幾起案子，一生就吃用不盡了。

于德海和賈富民一拍即合，兩人分工合作。于德海利用高檔場所里客戶防范心理降低的弱點，通過塑形化妝技術，裝扮成清潔工人出入，在衛生間里覷準年幼的富二代獨處的時機，用乙醚將其迅速麻醉，然后塞進清潔車上的黑色塑膠袋里，神不知鬼不覺地成功綁架。

隨后于德海隱藏起來，由賈富民在美國實施電話勒索，提出的勒索數額是苦主能承受的，取錢的渠道又安全穩妥快捷，第一起綁架案獲得成功。

兩人成功實施第一起綁架，嘗到甜頭。半年后，在楚原再次作案。兩人認為，楚原警方不管有多大本事，也沒有可能在二十四小時內破案。這起綁架案風險很低，收益又高，算得上無本萬利。

于德海帶著許歆歆藏在楚原市郊區的一幢廢棄廠房里。他已經觀察了很長時間，這一片沒有居民區，幾家毗鄰的大工廠均已倒閉，占地數百畝的土地不見人跡。他非常自信，就算有三千名武警，在楚原市地毯式搜索，在一天一夜的時間里也找不到這里。

現在距最后時限還剩下兩個小時。

許濤終于籌集到了剩余的九十五萬美元現金。

我攔住他：“再等半個小時，屆時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許濤對我怒目而視：“歆歆已經斷了一個指頭，你也要承擔責任?！?

我點頭說：“責任我會承擔，義務也必須盡到，再等半個小時，到時你再匯錢也不晚。現在匯出去，對方在美國把錢取走，你再想追回來可就千難萬難了?！?

許濤瞪了我半晌，說：“再信你一回，歆歆要是有三長兩短，你和沈恕今后別想在楚原立足?！?

我笑笑說：“你的本事我早有耳聞，這話我信?！?

雙臂雙腿都被牢牢捆綁住的許歆歆已斷斷續續地哭了幾回，見廠房的臟兮兮的玻璃上透進幾絲光亮，斷指的地方鉆心地痛，他又開始用嘶啞的聲音哭叫起來。

于德海氣得一個耳光打過去，打得許歆歆一愣，立刻停止了哭泣，卻還在抽噎著。于德海威脅說：“你再哭，我把你滿嘴的牙齒都打下來?！?

身后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來：“你沒有機會了，從現在起，這孩子的一根頭發你也動不了。”

沈恕的聲音不疾不徐，聲調平和，于德海聽起來卻像是晴天霹靂。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捉起許歆歆做人質。

沈恕說：“你現在手里沒有兇器，捉住那孩子對我們也沒有威脅，而且在這樣近的距離內，我可以在你碰到那孩子之前開槍打中你身體的任何部位，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做無謂的反抗，免得受皮肉之苦?！?

于德海的手指觸到許歆歆的衣襟，又縮了回來。

沈恕示意身邊的許天華說：“馬上把許歆歆送到醫院，淑心說斷指還沒超過三個小時，可以接活?！?

許天華抱起許歆歆，飛奔上了警車，一路鳴響警笛，把許歆歆送進醫院。

沈恕走上前，給目瞪口呆的于德海戴上手銬，不無譏諷地說：“美國公民在中國國土上觸犯刑法，也要依法服刑，坐牢后再遣返出境，你今年三十五歲，五十歲時應該可以回到你的祖國?！?

于德海戰栗著說：“你到底是什么人？”

與沈恕同來的馮可欣說：“還不認識？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楚原市刑警支隊的隊長沈恕，公安部一級英模。你來楚原作案，實在是選錯了地方，不過現在后悔來不及了?！?

于德海說：“是不是賈富民出賣了我？不然你們找不到這里來。賈富民這個王八蛋，要獨吞贖金，我回美國后非殺了他?！?

沈恕說：“不要錯怪你的搭檔，賈富民沒出賣你，他現在還在翹首企盼著那筆贖金，不過你放心，我們會通知美國警方，對他實施抓捕?！?

于德海狐疑地看著沈恕說：“不可能，不是賈富民出賣我，你們怎么可能找到這里來？”

沈恕笑笑說：“也好，讓你輸得明白。你們以為賈富民在美國打勒索電話，你自己一直不露面，我們就拿你沒辦法，這個思路確實沒錯。不過凡是犯罪，必留痕跡，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你們在實施犯罪的過程中，畢竟是露出了破綻，而且是致命的破綻。在賈富民第一次給苦主打勒索電話時，我就授意苦主錄了音?！?

于德海說：“那又怎么樣？我們不怕你錄音?！?

沈恕說：“你們當然不怕錄音?？墒俏覀円矔氲?，你本人雖然不和苦主聯系，但是你和美國的搭檔必須要時刻保持聯系?！?

于德海說：“我和他保持聯系難道有什么破綻？從美國打來中國的電話，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萬通，你們還能監聽到我們的電話？”

沈恕說：“你說的沒錯，你們能策劃一起周密的綁架案，卻對一日千里的現代科技不在行。我們鑒別出綁架許歆歆的清潔工人不是唐文強，和尋找到你的大概位置，使用的都是同一種技術，叫作生物識別。”

于德海不解地重復一句：“生物識別？”

沈恕說：“不錯，我們在鑒定監控錄像里的清潔工人身份時，使用的是生物識別中的人臉識別技術，而在監聽你和賈富民之間通話的時候，借用了生物識別中的另一門分支，聲音識別?！?

“不要低估聲音識別的能力，在這項技術最發達的美國，他們的情報部門可以在幾十萬種聲音中準確地定位要監聽的對象，甚至可以通過聲音識別判斷出被監聽者是否患有感冒。我國目前的科技遠未達到這個水準，否則我們在幾個小時前就可以找到你。”

“我把方菲手機里的綁匪聲音輸進電腦程序，然后組織技術部門，連續在中美之間的國際電話中搜尋相同的聲紋。就像指紋一樣，每個人的聲紋都是唯一的。我們在堅持搜尋兩個小時以后，終于監控到了身在美國的綁匪的聲紋，而和他通話的人就在楚原市。”

于德海嘆了口氣：“早知道生物識別技術這樣神奇，我們就不會通過電話進行聯系?！?

沈恕說：“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無論你們使用什么手段，警方總有打擊犯罪的更好辦法。不過我們現在掌握的生物識別科技還沒有達到更高水準，在內容識別上有所欠缺，你和賈富民又非常謹慎，通話時間既短暫、內容又不涉及藏身的具體地點。在案發后二十小時內，你們僅通話兩次，每次不超過兩分鐘，我們只能監控到你身處的地點在城南，卻無法準確定位。而一線的刑警在排查中，也調查到你的重大嫌疑，我們最終把你作為重點嫌疑人?！?

于德海目光黯淡，說：“楚原市這么大，我們又這樣謹慎，你是怎樣找來這里的？”

沈恕說：“你們在警方的壓力下，難免露出馬腳。尤其是最后鋌而走險，切下人質的一截手指，以逼迫警方退出，這個舉動導致了你們最終的潰敗?！?

“你在這間廠房里待了這么長時間，居然沒注意到這是從前的有色金屬冶煉廠的舊址，這是你的致命失誤。人質被你帶到這里以后，一直蜷坐在地上，雙手接觸到地面，手指上沾染了一些金屬粉末，雖然細微，但是在燈光下卻很明顯。我在看到那截斷指的時候，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線索，馬上把斷指送給市局的法醫化驗。”

“從指頭上沾染的金屬粉末里，我們化驗出了微量稀散金屬，包括鎵、銦、鉈這些自然界里含量極少的稀散金屬成分，尤其是金屬鉈，在楚原市根本就沒有礦藏，鉈的化合物有毒，能導致慢性或急性的脫發癥，嚴重的會導致死亡。楚原市儲存有金屬鉈的地方，只有松江大學化學系、楚原醫科大學等寥寥幾個單位，而在楚原城南，則只有廢棄的有色金屬冶煉廠，曾經提煉和生產制造過磷酸鉈。你們在心情焦躁和恐懼的情況下，終于做出瘋狂行為，導致了你的藏身地的暴露?！?

于德海嘆息說：“栽在你手上，我無話可說。”

三個月后，賈富民在美國德克薩斯州休斯敦市被美國警方抓獲。賈富民雖持有美國綠卡，但仍是中國公民，所犯罪行發生地又是在中國境內，經中美警方協商，將其引渡回國，在中國宣判并服刑。

這起綁架案的成功偵破，打擊了暗流涌動的跨國綁架犯罪，起到震懾宵小的效果，并為偵破跨國綁架案提供了嶄新思路，楚原市警方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