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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丈夫死后,妻子偷偷給他換了張臉

2002年,香港上映了一部《無間道》。那時我還在上大學,和幾個兄弟把盜版碟看了一遍又一遍,耍帥的時候會學梁朝偉說:“對不起,我是警察。”

后來,我真的成了一名警察,每次和特情人員打交道的時候,心情都有些復雜。所謂特情人員,就是我們的線人,他們出身三教九流,有些還是污點證人。在某些關鍵時刻,我們確實是根據他們提供的線索才把案子破了。

特情人員是一個很特殊的群體,組成結構復雜,有的是特殊行業從業人員,比如典當業、收售手機的、倒賣外匯的,干的都是打法律擦邊球的勾當,或者說本身就在違法邊緣,這種人更容易接觸到犯罪分子。還有的人本身就是社會上的閑散人員,或者是刑滿釋放人員,他們與公安機關打過交道,知道公安機關會調查什么,需要什么證據,如果手里有的話就會主動提供,相應地也會得到獎勵。還有少部分是很平常的老百姓,但由于工作原因能接收到極廣泛的信息,比如出租車司機、娛樂場所服務員,這種人經常會從客人那里得到一些消息。

對特情人員的使用有嚴格的規定,公安機關只有少數部門允許設立特情人員,對每一名特情人員要建立完全保密的檔案,這份檔案還要由上級機關進行三級審批,并定期接受檢查,上面會記錄特情的所有工作情況,他們干過什么、能提供什么情報都必須留下白紙黑字的證明。如果特情出現其他狀況,比如涉嫌犯罪,對他處理起來也會毫不留情。

有人看了會覺得,一個出力不討好的特情能有人愿意干嗎?其實想來當特情的在公安機關外面都能排出上百米,很多社會上的閑散人員以與公安機關有關系為榮,當特情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雖然特情并沒有什么豁免權,到目前為止被抓進去的也不少,但在社會上“對于特情查案出事免責”這條流言傳播甚廣,雖然公安機關辟謠了多次,但總有人覺得當上特情后,以幫助公安機關獲取案件線索為由觸犯點法律上的紅線不算什么。

不過我心里一直有些提防,這群人路子野,我看不透。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就是何路。在重案隊的時候,我們合作過幾回,沒想到這次又碰上。

推開宋隊辦公室的門,何路吊兒郎當地斜靠在沙發上“好久不見了,劉哥,還記得我吧。”

何路一直為重案隊工作,如果按照工作時間算,比我參警的時間都長。我對他很戒備,感覺這人深不可測,黑道白道都吃得開。

公安機關的工作以法律法規為基準點,而社會上的人則以一種道德情義為基準點,在這兩點之間有一個微妙的平衡,而何路恰好就是站在這個平衡點上的人。

看著何路伸出來的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與他握手作為回應。我轉身走到靠近宋隊的沙發邊坐下,何路也坐了下來,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宋隊,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主動開口問。

“讓何路說一下吧。”

何路清了下嗓子,說他有個朋友吳作辰,這個月17日開車的時候發生了車禍,車撞在路邊的擋土墻上,人當場就死亡了。現在交警隊已經做完事故認定,判定這是一場獨立事故,由于駕駛員操作不當,道路濕滑,車子在路口來不及拐彎直接撞了出去。

但這個吳作辰曾經與一個叫宋濤的人簽了一份合同,兩個人每人出資300萬元兌付了一間KTV。現在吳作辰出事了,吳作辰的妻子以合同作廢為由,要求宋濤將吳作辰先前支付的180萬元還回來。

何路說罷拿出一份合同復印件。我粗略看了一下,合同很平常,但在責任劃分最后一項風險擔保中,寫明了在出資人出現不可抗拒因素時,有權停止繼續履行合同。

這一條款在很多合同中都會有,比如進出口運輸或者是生產制造,遇到自然災害的時候可以免責,但在共同出資合同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果吳作辰沒出車禍的話一切還好說,結果他現在出事了,這一條細想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何路和宋濤也是朋友,現在是宋濤拜托他幫忙,希望借助他的關系查一下這起車禍。因為這份KTV兌付合同是宋濤以個人身份簽訂的,需要在這個月底前交付齊600萬元租金,現在宋濤付了300萬元,死者吳作辰付了180萬元,還差120萬元。

宋濤懷疑這場車禍有問題,吳作辰的死讓他之前付的300萬元全打了水漂,而吳作辰的妻子現在還要去法院起訴,讓他歸還吳作辰出資的180萬元。

“你的意思是,宋濤覺得吳作辰是在用命來坑他300萬元?這種事交警隊都下結論了,有什么好查的?他要是覺得有問題可以直接報警,現在連案子都沒立吧?”我說。

對于我一連串的反問何路一句話沒說,他和我們一起辦過很多案子,對流程很了解,不可能不知道個中關竅。他看了一眼宋隊。

宋隊打圓場:“劉隊,這件事你還是要仔細去查一下,有什么困難和我說,需要什么幫助讓何路配合你,一定要把這件事查透。這個金園KTV有點兒問題。”

我有點兒明白了,看似是何路來找我們幫忙調查,其實宋隊早有這個心思。

宋隊的話讓我有了一絲壓力,本來只是調查一起車禍案件,可聽他話中的意思似乎其中另有隱情。這要是什么都查不出來的話,要么是我能力不行,要么就是宋隊判斷有誤,我剛上任不久,兩個結果都不好交代。

何路說要盡快行動,今天是21日,吳作辰是17日出的車禍,再有三天就要火化了。時間有些倉促,我們決定分頭行動。

我先給痕檢技術員喜子打電話,讓他帶著裝備去殯儀館對尸體進行檢查,然后通知偵查員石頭負責把和吳作辰有關的個人信息調取出來,我則和年紀稍長的隊員陳國濤一起去交警隊查看吳作辰開的車。

我們先來到交警隊,將當天事故的卷宗調取出來。

吳作辰開的是一輛黑色奔馳轎車,照片里整輛車有三分之一拱進了路邊的擋土墻里。交警告訴我這條路是一條丁字路,根據他們的檢測,當時這輛車行駛的速度不快,但是事故發生時完全沒有減速,直挺挺地撞到了路盡頭的擋土墻上。擋土墻背后是一個工地,另一側正好是土堆,車子相當于撞在一座山上。

下一張照片是車子被從墻里拖出來,車頭幾乎被撞扁了,引擎蓋折成了幾段,跟手風琴似的。

交警告訴我,吳作辰在出事的時候,身子靠右邊側著,頭部正好避開了彈出來的氣囊。他們推測吳作辰當時可能是側身低頭在撿東西,沒注意前面拐彎,一下子撞了上去。

我問交警能不能看看車子。從照片上看,車子前半部被撞得稀碎,不過后半部還好。這臺奔馳是后驅車,我想對后面的部分進行檢查。

結果交警告訴我在交警隊出具勘驗結果的當天,死者妻子就把車子拉走了。

哪有剛拿到結果就先把撞得快要報廢的車子拉走的?這太奇怪了。恰好交警認識來拉車的拖車司機,就幫忙打了一個電話,拖車司機說這臺奔馳車被拉到報廢廠了。

我和陳國濤飛也似的開車沖向汽車報廢廠。

趕到報廢廠,我遠遠地就看到只剩下三分之二的奔馳車停在一個角落。當時正值國家對報廢車輛進行補貼,想將車子報廢還得排隊,不然這輛車早就沒了。

我去找報廢廠的工作人員,提出要把車子運走做檢查。工廠的人回答得很利索,運走可以,但是需要出具手續,也就是公安機關的調查證明。

這時我才想起一個問題,吳作辰是意外死亡,這件事還沒立案呢,我們沒有調查手續。

報廢廠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這臺車的費用已經交了,要不是現在等著報廢補貼的車子多,這輛車早就切割了。他們可不能等太長時間,最遲到明天晚上,如果沒有手續的話,后天車子就得報廢。

我給宋隊打電話,想讓他協調找一個派出所把案子立上,然后我再開具調查手續。可是宋隊不肯,說調查吳作辰死因這件事不能立案,必須秘密調查。

我當時就急眼了,秘密調查?秘密查的話連車子都查不清楚!后天這臺車就變成一堆廢鐵了。車子沒了,就算吳作辰是被人害死的,那也只有天知地知了。

宋隊也有些著急,說我腦子不會轉彎,難道查案子非得一板一眼嗎?還問我何路在沒在旁邊,這種事找他想辦法。

何路一直在我身邊,從調查開始一句話都沒多說。我倆不是很對付,他極力淡化自己的存在。不過,宋隊似乎早就盤算好不用正規調查手續,何路也知情,只剩我一人蒙在鼓里。

“宋隊讓我和你商量,怎么把車子查清楚,你有辦法嗎?”我沒好氣地問。

“都聽劉哥的。”何路半抬眼皮,懶洋洋地說。

“這臺奔馳車的剎車肯定得查,交警說車子撞上去的時候完全沒有減速,說不定剎車有問題。還有變速箱也得查,總之和駕駛有關的東西能查的都要盡量查。”

“行,我知道了,我想辦法把這些物件弄出來。”

何路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我心里知道,他早就想好了辦法,只是等著我開口,算給我留個面子。

何路讓我們在外面等會兒,他悠悠晃晃地走進了報廢廠的辦公室。過了十多分鐘,何路出來,告訴我談好了,我們可以把這臺奔馳車的后輪胎和上面的減速器拆下來拿走。

我問他是怎么談的。

何路笑笑,說報廢廠都有一些規則。在報廢之前,他們會將車子上面可以繼續使用的零件拆下來,他只不過是和對方套個近乎,出錢將這些零件買下來。

我自然知道何路輕描淡寫的“套近乎”三個字沒那么簡單,這是他在黑白兩道混跡多年平安無事的本事。

下午何路找來一臺車子,將奔馳車的后輪和剎車裝置卸下來拉走。我們將這些東西送到一家車檢中心,委托他們對這些裝置進行檢測。

那邊負責檢測的人只看了一眼,便告訴我們這個車輪上的碟剎已經快被磨平了,看著像是開了二十年的車。

吳作辰這臺奔馳買了不過三年,行駛里程都不到十萬公里,碟剎卻被磨平了?

檢查員仔細查看了碟剎和輪軸的交合處,發現碟剎上面的貼片表面很粗糙。正常來說剎車碟片在長時間的摩擦下會漸漸損耗,但由于每次剎車損耗都很小,所以貼片表面在日積月累下會變薄,但整體形狀不會有太大改變。

這個貼片上面有一道道明顯的壓痕,檢查員告訴我這種痕跡一看就是用車床弄出來的,正常踩剎車踩不出來這種怪異的形狀。

這時石頭打來電話,他告訴我已經將吳作辰有關的信息都關聯了出來,顯示他在出事的一周前申請了一份人身保全險,受益人是吳作辰老婆。

雖然我很想現在就找吳作辰的老婆把事情問清楚,但是現在奔馳車的剎車檢測結果還沒出來,我們缺乏證據支撐。

晚上喜子給我打來電話,他說沒有公安機關調查手續,殯儀館不允許對尸體進行檢查,他在殯儀館待了一天也沒能看一眼尸體。我告訴他不用搭理尸體了,這件事已經調查清楚了。

22日上午,我和何路再一次回到報廢廠,這次我們把奔馳車里的電腦取了回來。

我推斷輪胎上的碟剎被人動了手腳。想用車床將碟剎磨平必須把車輪拆卸下來,而車子在重新安裝車輪的時候需要進行四輪定位,奔馳車的四輪定位由內置的電腦進行調整,修配廠在進行定位時都會將定位機器與車載電腦連接,這種連接會留下記錄。

我們把電腦拿到奔馳店,萬幸的是液晶屏雖然碎裂,但里面的硬盤沒有受損。通過電腦核查,我們發現車子曾經在一個叫陸峰汽修的地方做過四輪定位。

下午我來到陸峰汽修,通過當地派出所與汽修廠打了個招呼,廠子里很配合我的工作,將這臺車的相關信息拿了出來。這臺車在這里做過一次保養,還把輪胎進行換置,而換置的輪胎后面標注著自備。

這次保養留下的電話正是吳作辰妻子的,根據汽修廠的人回憶,車子也是一個中年女人開過來的,當時還帶了兩只輪胎要求進行更換。

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吳作辰的妻子把他的車換上了兩只剎車碟片幾乎被磨平的輪胎,然后給他上了一份保險。

當天晚上,吳作辰的妻子被我們約到屬地派出所,從這個女人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悲傷的感覺。我開門見山地問她為什么情緒看起來沒什么影響,結果她也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她和吳作辰早就沒感情了,他死了自己反而解脫。

我也不打算和她繼續浪費時間,直接問她關于修車換輪胎的事情。

“你為什么把吳作辰的車子輪胎換成剎車碟片被磨平的輪胎,你知不知道這會導致出現意外事故?”

“我知道,我就是想讓他出車禍,但這次事故和我沒關系,只是一個意外,因為這臺車只換了兩只輪胎,想要車子剎車失控需要把四只輪胎都換掉,我還沒來得及做完。”

“計劃還沒做完?”

“對,我一共準備了四只輪胎,這些輪胎需要用車床將剎車碟片磨平,還有兩只輪胎沒來得及換,現在如果踩剎車的話,100公里以內的時速靠前面兩只輪胎完全能剎住。”

“你對車子性能這么了解?”

“我專門找人咨詢了,只是沒想到我還沒準備好他就出事了,我不否認我想過要害他,但這次事故和我沒關系,如果未遂能定罪的話,我也愿意承擔法律責任。”

看來這女人是有備而來,不但沒被我嚇唬住,還吃準了自己是犯罪未遂。我反而被她的態度給震驚了,她連犯罪未遂這一點都能說出來,說明她不只是咨詢了車輛的事,也問清了法律法規上的事。她甚至愿意找為她提供建議的那名懂車的人來做證。

她說兩只還未對剎車碟片進行打磨的輪胎放在一間倉庫中,這四只輪胎是她一起買的,可以證明她犯罪未遂的行為。

我又問她那吳作辰的人身保險是怎么回事?她說那份保險吳作辰還沒簽字,本來她計劃一切準備好再做保險,結果她發現吳作辰和別人簽了一筆債務合同,一共是300萬元,吳作辰已經付了180萬元。

這幾年,她和吳作辰感情破裂,吳作辰早已把財產轉移,如果離婚她一分錢都得不到,所以她才怒不可遏準備謀害吳作辰,然后用吳作辰的人身保險作為自己的補償金。

但在發現吳作辰的這個合同后,她改變了主意,畢竟她對吳作辰的怨恨并不至于讓她非得下手謀害吳作辰,她只是想從這筆錢里分到一部分,這才使得她沒繼續去換奔馳車的輪胎。

公安機關偵查辦案大多都是為民除害,挽回群眾的損失,為群眾討回公道,但有幾類案件卻很特別,在查辦的時候會有種在伸張正義的感覺,那就是沒有被害人的案件。

最多的就是販毒,這類案件沒有被害人,不會有人報警,只有警察主動出擊來打擊犯罪;還有一種就是騙保,只要他們成功瞞過了保險公司,這個案件也失去了被害人,因為能進行騙保的都是身邊最親近的人,除了他們本人,再不會有其他人來為死者伸冤了。

這類騙保案件如果以保險公司為被害主體,一般都是詐騙,但是在騙保的過程中發生其他違法犯罪行為的話,就要按照其行為定罪量刑。如殺夫騙保這種案件,在定罪上就按照故意殺人來定性。

做完筆錄,我再次將目光轉回到吳作辰身上。這時我才想起來,之前喜子說沒法對吳作辰的尸體進行檢查。

我發覺越是不讓我們調查的事情就越有問題。吳作辰在確認死亡后都沒有被送到醫院,直接就拉到了殯儀館,在那里等七天是因為需要派出所開具死亡證明才能火化。

就像被急不可耐送去報廢廠的奔馳車一樣,吳作辰的尸體也在被趕著處理。

我一定要看看吳作辰的尸首。

23日,距離吳作辰火化只剩下一天了,我和喜子來到殯儀館,在沒有調查手續的情況下,殯儀館的人依然不讓我們對尸體進行檢查。我打算聯系吳作辰的妻子,讓她出面以家屬的身份把我們帶進殯儀館的停尸房。

何路說對方肯定不會同意的,果然我話還沒說完,對方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何路問我現在怎么辦,我想了想也沒有好辦法。

人在死亡之后的歸宿只有三種:一種是在家自然死亡,由社區街道開具證明,然后去派出所出火化證;一種是在醫院死亡,由醫院開證明,然后去派出所開火化證。最后一種就是非正常死亡,但非正常死亡也分好幾類。明確被人殺死的將由法醫進行解剖;不明原因死亡的,在家屬的要求下,法醫可以進行解剖;明確死因的,比如車禍死亡、自殺跳樓這類的,如果家屬不同意,提前把尸體拉走的話,法醫沒辦法強制進行解剖。

需要解剖的尸體都會送到法醫鑒定中心,而直接運到殯儀館的尸體,在冷藏室里也沒辦法進行解剖,但如果確定是被人殺害的,那么就可以立案偵查,必須做法醫解剖了。

“不如偷著進去檢查?”何路說。

雖然偷著解剖尸體沒有任何法律效力,但此時的情況是我們猜測死者的死亡另有原因,但不確定是否準確,因為沒有立案,在家屬不同意解剖的情況下,我們又不能強制執行。如果是一場車禍或者是現場有明確的犯罪證據,這樣公安機關可以直接立案偵查,對尸體進行解剖,可現在達不到以上任何一個條件。

我們計劃偷著解剖就是為了確定尸體是否有明確的傷以及判斷他的死因,只要發現有其他致死的因素,我們就可以立案偵查了。

我想了一下,說:“偷著進去?咱們現在都不知道吳作辰的尸體放在哪兒。”

何路讓我們先走,三個人在這里目標太明顯,他自己留下調查吳作辰尸體存放的位置,約定晚上8點在殯儀館門口集合。

冬天的太陽在5點的時候就落山了,晚上8點時,這里已經變得一片寂靜。何路站在殯儀館大門口等我們,讓我把車子停在馬路邊,正常來說白天可以直接開車進去的,但晚上不行。

何路說殯儀館一共兩個值班的人,一個在告別廳附近,如果開車進去他能看到;另一個在停尸房,只要避開這兩個人就行。

我們連手電筒都沒開,三個人魚貫走進殯儀館。路上只有腳踩在凝結的雪地上發出窸窣的聲響。

殯儀館建在山坳里,一條馬路通向里面,最大的一棟樓是告別廳,旁邊是永安閣,專門存放骨灰。現在,永安閣一樓有一扇窗戶的燈亮著。

何路告訴我那兒就是值班的人,讓我們注意點。我們三個人弓著腰低著頭,慢慢地從永安閣亮燈的窗戶下面走過,順著樓邊一直轉到告別廳的側面,何路告訴我這里能通到停尸房的后門。

停尸房和火化車間在一起,白天正門開著,后門是專門留在晚上開的,據說天黑后送來的過世的人必須從后門走。現在停尸房值班的人在后門的值班室待著,我們避過他進去就行。

我遠遠地看到值班室與后門連在一起,只要推門肯定能被發現。

“等會兒我去引開他,然后你們進去,你記住了,這是后門,進去后右手邊是火化車間,左手邊往里面走就是停尸房,停尸房是密碼門,密碼是6848。我查了殯儀館的登記信息,吳作辰在第三排第22號柜,柜子拉住把手一拽就能打開,你們去吧。”

何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然后就走了。我和喜子躲在樓房的一個拐角處,距離值班室只有三五米遠,不但能清楚地看到屋子里的人,還能聽見電視的聲音。

過了大約一兩分鐘,屋子里的座機響了。值班的人接起電話不停地說“來后門”。一連說了幾遍后掛掉電話,從墻上拿下一串鑰匙,又披了一件大衣后走出了值班室。

我知道是何路在前面給他打電話,把他引出去了。

我和喜子一前一后來到門前,慢慢推開大門。這是一扇不銹鋼的玻璃門,推的時候不停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感覺自己推得越慢聲音越明顯,索性只拉開夠一人身位的空隙,我和喜子先后擠了進去。

進了停尸房,我一邊走一邊盤算,按照何路說的往左邊轉。可是轉過去我才發現,通向停尸間的這條路太黑了,連一個應急照明信號燈都沒有,眼前這條通道就像是一個黑洞。

我不敢把手電筒打開,這里一點兒亮光都沒有,打開后怕值班的人會發現。誰知道何路能在前門拖延多長時間。現在只能硬著頭皮找了。我拿出手機打開屏幕,借著微弱的燈光往前摸索著走。

通道里的溫度比外面還低,我沿著墻邊走,手摸到了暖氣片都是冰冷的,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手機微弱的光照到墻壁和地面的交界處,藏紅色的墻圍子和泥灰色的地面讓我感覺仿佛穿越到了20世紀80年代,走在通道中能聽到自己落下的每一次腳步聲的回響。

我感覺自己已經走出去了五六十米遠,后面看不到值班室的燈光了。

“怎么還沒到?”喜子問。

我心里也有些發怵,怎么往前走了這么遠還沒到停尸房?環境特殊,是不是遇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

我繼續往前摸索,摸到墻邊的另外一扇暖氣片,發現上面有一個暖氣套,說明我們沒原地轉圈。走過這扇暖氣片,我扶著墻的手終于摸到了冰冷冷的鐵片,這是停尸房的門。

我用手機上下照著看,找到了控制面板,按照何路說的順序按下數字按鈕,大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我急忙和喜子沖進去,打開了手電筒。

停尸房的溫度更低,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體凝成水汽落在臉上。我用手電筒掃了一下,眼前是一排排整齊陳列的停尸柜。

找到第三排22號柜,我和喜子握著拉桿使勁往外一拽,發現里面是一具灰色的棺材。

我和喜子一起將棺材蓋子揭下來,終于看到了吳作辰的尸體。他的衣服上滿滿的都是血跡,看來死后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就被推進來了。

吳作辰的臉很奇怪,交警說他的臉被安全氣囊護住,面部幾乎被撞平了。但現在我看到他的鼻子和顴骨凹凸有致,好像沒有受到任何創傷。

“他的臉做整形了?”喜子將手電照在吳作辰的臉上。

喜子的話提醒了我,有些家屬會對死狀慘烈的親人做面部整形,讓他們在告別的時候看著舒服些,但這種整形通常都是在遺體告別之前做。

我仔細看了看吳作辰的臉,面部表皮在手電的照射下發出油膩膩的光,眼窩深陷,鼻子和嘴中間有一道明顯的分隔線,鼻子是蠟黃色,而嘴是棕黃色。

喜子戴上手套將手伸到吳作辰的鼻子上,輕輕地捏了下,“這是不是蠟做的?”喜子將吳作辰的鼻子捏塌陷了下去,松手的時候鼻子又彈回了原狀。

關于尸體整形我也有所了解,一般是用蠟油將面部進行填充覆蓋,把臉上凹陷的地方補上,相當于給死者的臉敷上一層蠟塑。但蠟是硬的,用力捏只會凹進去,但是鼻子怎么會彈回來?

我用手電筒幫忙照著,喜子的手停在尸體鼻子和嘴之間的位置不停地摸索。喜子戴著手套,與吳作辰的臉部接觸打滑,試了好幾次,喜子好像揪住了什么東西,手輕輕往上一抬,吳作辰的臉皮就從鼻子的部位開始被掀了起來。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活像是現實版畫皮。

“這是個皮套。”喜子說。

尸體的鼻子被掀開后,露出來的是沒剩下多少皮肉的骨頭。喜子一點點將整個面皮套掀開,吳作辰的臉完全露了出來。他臉一側的肉皮幾乎全沒有了,鼻子剩下一半,全陷在面部中間,一只眼眶成了個窟窿,整個臉仿佛被削掉了一半。

喜子站在尸體另一側,用手電筒照到的是吳作辰還算完好的左臉,讓我過去。

我走過去,喜子用手指著吳作辰太陽穴的位置,這里露出一個洞,像被子彈射穿的。

“你們是干什么的?”突然門外一聲怒喝。我回頭一看,是值班的人。

“警察!現在對3排22號柜的尸體進行檢查。”

“檢查?哪有大半夜偷著進來檢查的?你們有手續嗎?”

“現在有手續了,我勸你立刻把嘴閉上,別再打擾我們辦案。還有,把這里的燈打開。”

吳作辰的尸體上發現了重大線索,接下來立案順理成章,檢查的手續也自然有了。

我說話挺直了腰板,值班的人悻悻的沒再吱聲,老老實實地將燈打開,停尸房頓時亮了起來。

天亮了,今天是吳作辰火化的日子,但是現在他火化不了了,不但不能火化,連給吳作辰火化簽字的妻子也被我們抓了起來。和我預料的一樣,吳作辰的面皮套就是她買的,她將吳作辰往醫院送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沒救了,看到他頭部有傷,決定直接送到殯儀館,找美容化妝的人買了一個面套,戴上去之后放進了冰柜。

不過她并不知道吳作辰是被誰害死的,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吳作辰被判定意外事故死亡,這樣她就能偽造簽名去領取保險金;如果判定是謀殺,她的保險金就沒了。所以她只想隱瞞真相。

雖然根據她買面套這個行為可以懷疑她是有意掩蓋丈夫死亡的真相,但買面套是很普遍的現象,人在死亡之后尸體會迅速變化,尤其是面部凹陷極大,可以說在三天后出殯時人的臉就和骷髏沒什么區別,可怕又嚇人,根本沒法去瞻仰遺容。

正常情況下,殯儀館為了美觀會對人面部進行填充,或者直接用一個面罩套。所以她只是借用一個普遍的操作來遮掩疤痕,這個行為從道理上來說能進行合理的解釋,就沒法用它來推定犯罪。

她的這個行為只能在確定犯罪后,反向推斷其目的有掩蓋犯罪的企圖,而這個也只是推斷,如果本人供述不承認的話,她這個行為也沒法成為定罪的要素之一。

經過檢查后,喜子在吳作辰的腦袋里發現了一顆彈珠,吳作辰就是被這個東西擊中的。彈珠貫穿太陽穴后沒有射穿腦袋,而是留在了腦腔里。根據動能分析,這個東西不是由管制槍支擊發的,更像是弓弩一類的東西擊發的。

這是吳作辰出車禍的真正原因,他被擊中后身子朝車子中控臺倒下去,所以車子才未減速直接撞到擋土墻上。而氣囊彈出來的時候吳作辰正好是倒在中控臺,姿勢看上去像是在撿副駕駛座位上的東西。

我們再次回到事發現場,根據交警隊的勘驗報告,吳作辰的車子失控在400米的范圍內,也就是說吳作辰是在這段路行駛的時候被擊中的。

這槍手也太準了吧,能一槍擊中一輛正在行駛的車子內的駕駛員?我感覺就算是特種兵也沒有一槍必中的把握。

我們決定在這400米的路上一寸一寸地找線索。

我提前預想了各種困難,畢竟到現在為止距離案發已經七天了,早就過了黃金偵破期限,我甚至想好如果一點線索都沒有的話接下來該怎么辦。可我沒想到,在開始調查后沒到一個小時,偵查員石頭就發現了一個線索,他在馬路邊的一間門面房前發現了十幾顆彈珠。

這間門面房是賣廚具的,我找到老板問彈珠的事。老板告訴我有人專門用彈珠打他們的防盜門,為這件事他還報警了,說著將防盜門落下來,我看到上面有好幾個彈痕。

“不是為了打防盜門吧?”石頭指著門面房的屋檐說道。

這條馬路道邊都是門面房,修建的時候,門面房向外探出一大段,為了美觀在二層頂還修了一個屋檐。石頭一指我才注意到,這些屋檐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上面的冰掛都只剩下底座,冰錐都沒了。

冬天的時候屋檐都會有積雪,白天太陽出來了積雪慢慢融掉往下滴落,但到了傍晚溫度降低,這些融掉的雪水重新沿著屋檐凝結成一個個向下的冰掛。

這家店鋪的冰掛都沒有了,而順著這條路的門面房看去,只有這一段屋檐的冰掛不見了。是有人用彈珠打冰掛玩?在吳作辰開車經過的時候恰好射到了車子,將吳作辰打死?

雖然我對這個預判的結果感覺很蹊蹺,但我還是決定從對面的樓開始進行清查,根據被打掉的冰掛范圍和這個人動手擊發的時間,我們判斷他就住在對面這棟樓里。

25日,刑偵大隊組織了兩個派出所共計40人對這棟樓進行了排查,在一戶獨居的房屋中發現一名可疑男子,并且從他家中搜出一把復合弩和幾十顆鋼珠。

經過初審,結果和我們一開始推測的一樣,這個人是弩器愛好者,買了一把弩后又專門買了彈珠,用它們來打冰掛玩。而事發那天他恰好打中了一臺經過的車子,只不過他沒想到自己打得這么準,直接將車里的司機打死了。

他知道這種復合弩的拉力不亞于手槍,所以才特意買了鋼珠,以為能降低殺傷力,因為如果使用弩配對的鋼制箭頭,足以將商品房的防盜門擊穿一個洞。

由于涉案嫌疑人用的是違禁品導致他人死亡,雖然出于無意,但在進行判決的時候會因為這種行為向上限靠,被認為是過失致人死亡。過失致人死亡罪屬于過失犯罪,是指由于過失導致他人死亡后果的行為,包括疏忽大意的過失致人死亡和過于自信的過失致人死亡。前者是指行為人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造成他人死亡的結果,由于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以致造成他人死亡;后者是指行為人已經預見到其行為可能會造成他人死亡的結果,但由于輕信能夠避免以致造成他人死亡。如果行為人主觀上沒有過失,而是由于其他無法預見的原因導致他人死亡的,屬于意外事件,行為人不負任何刑事責任。

夠刑事立案標準,情節較輕的可以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這個罪的認定必須是當事人完全不了解能造成的人身危害才行。

最終這個人因過失致人死亡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做完審訊筆錄后,我緩了一會兒,仔細回想了整件事情的經過,第一次面對證據確鑿、自己又親口承認的犯罪嫌疑人時,我有些猶豫了,這一切也太過于巧合了吧?

我把何路找來,如果沒有他找到我們對吳作辰進行調查,他的死因就會永遠石沉大海。我不禁對何路產生了懷疑,顯然他對于吳作辰的死有異議,但這個異議絕不會是我們查出來的這個結果。

面對我的質疑,何路點了點頭,他說他也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那你認為會是什么結果?”我問何路。何路做事目的性很明確,從他找到我們開始,他就早已計劃好了一切,我想知道他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何路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只是判斷吳作辰是被人害死的,但是沒想到結果這么戲劇化。整件事的起因就是那份KTV租賃合同,他是從宋濤那里得知,吳作辰和別人一起設局打算坑自己,這個別人就是金園KTV的老板劉宏邦。

金園KTV老板劉宏邦與宋濤簽訂合同,以600萬元將KTV出租給宋濤,但是要求宋濤在一個月內付清租金,而宋濤與吳作辰合伙一人拿300萬元,現在這筆錢就差吳作辰的120萬元了。但是合同里有一條,那就是如果出現意外情況吳作辰可以不擔責,也就是說如果吳作辰出了車禍,那么結果就是宋濤違約,前期支付的300萬元就全沒了。

但是吳作辰出的車禍太嚴重了,直接要了他的命。宋濤本來對這件事沒有懷疑,但是問題出現在吳作辰的妻子身上,她拿著吳作辰與宋濤的合同來找他要錢,宋濤發現在這一沓合同里有一份吳作辰與金園KTV老板劉宏邦簽的180萬元借款合同。

這個錢數與吳作辰投資的錢數一模一樣,如果宋濤違約的話,根據這份借款合同吳作辰可以拿回自己投資的180萬元,這擺明就是吳作辰在和劉宏邦一起坑宋濤。

他們的這種行為不算合同詐騙,就是社會上閑散人員常用的坑害朋友的一種手段,幾個人做局通過借貸的方式將一個人坑了。

宋濤自然想到吳作辰的死會不會是劉宏邦所為,這樣不僅可以賴掉這180萬元的合同,還能把自己投資的錢按照違約扣下,一本萬利。于是宋濤找到何路,何路找到了我們。

結果查出了吳作辰的真正死因,但他究竟是不是與劉宏邦一起做局坑害宋濤,這件事永遠也查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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