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進天使電影院里，大白天就能避開天光。《最后一個亡命之徒》[1]，票房大賣。電影院老板把觀影人數用電報發給了電影發行商。影院記錄，數字的雜技，與當時的特別報道如出一轍：降低船舶注冊總噸數。維格爾、朔爾施、貝內、卡雷、澤普，那時正站在擴音器下面，站在詞語的人工瀑布之下，勝利與軍號，小小的希特勒男孩，少年團士兵，褐色襯衫，黑色短褲，光裸的腿。他們搖動募捐箱，搖醒了里面的十芬尼硬幣，鐵皮徽章啪嗒啪嗒作響。“為了冬季援助[2]！為了前線！為了元首！”夜空里空襲警報呼嘯著。高射炮一聲不吭。到了殲擊機出動狩獵的時刻。騎士十字勛章上鉆石耀眼。地雷。強光一閃而過。快隱蔽！地窖管道里水聲轟鳴。隔壁的房子里淹死了人。所有人都在地窖里淹死了。朔爾施、貝內、卡雷、澤普坐在《最后一個亡命之徒》面前。他們僵硬的屁股陷在坐塌了的空癟的電影院座位里。他們沒有學徒崗位，沒有工作。他們沒有錢，倒是搞來了幾個馬克看那個亡命之徒——這對他們來說是小菜一碟，他們是原野上被放逐的小鳥。他們從培養手藝人的學校里逃課了，因為他們沒有手藝，或者說他們的手藝是學校里學不到的，他們的學習場所是街角，是美鈔販子徘徊的通道，是夫人們居住的深巷，是正義宮的陰影里朋友們整日散步的大道，那是敏捷的指尖技藝，只取不予，是堅固的拳頭功夫，毆打盜搶，還有那熱烈的手段，那綿軟的眼波，擺蕩的髖骨，晃動的屁股。維格爾加入了外籍軍團，漂洋過海到了遠方，和安南人一起待在叢林里，毒蛇和藤蔓，傾頹的神廟，或者和法國人一起待在要塞里，西貢的女孩和紅酒，寄宿地蒸騰的熱氣，炮臺上的禁閉室，陽光下的壁虎。都一樣。維格爾，他戰斗。他歌唱：旗幟高高飄揚。他陣亡，士兵的死亡是最美好的死亡。這句話他聽了無數遍，深深印刻在了童年里，由父親和兄弟做榜樣，成了母親眼淚的安慰，這句話永遠也不會被忘記。朔爾施、貝內、卡雷、澤普在等待鼓手。他們在電影院的微光中等待。最后一個亡命之徒。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去追隨，準備好去戰斗，準備好去死。無須成為上帝，就能召喚他們，每一道墻上都貼著海報，一張當下流行的面具，一撇受專利保護的小胡子。不是微笑著的占卜官，而是鐵皮沖壓出來的機器人面具，一張平均線以下的面孔，眼睛里沒有任何許諾，空曠的水面，磨光的鏡子，里面永遠只能映照出你自己，卡列班[3]，被精靈們拋棄的卡列班。人造的捕鼠人[4]，他在呼喚：經受考驗，血，疼痛和死亡，我會把你領到你自己的面前，卡列班，你不用為自己是個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感到羞恥。電影院還立在那兒，錢源源不斷地流向票房。市政府還立在那兒，娛樂稅還在登記入賬。城市還在擴張。

注釋

[1]1941年在美國上映的西部片，原名為“比利小子”，20世紀50年代被引入德國。

[2]冬季援助事業是納粹德國福利事業中的一項，即每年冬天向生活困苦的公民提供物資。希特勒青年團和德國少女聯盟等組織會在某些周末進行募捐活動。

[3]莎士比亞《暴風雨》中相貌丑陋、未經教化的怪物角色。

[4]來自德國民間傳說“哈默爾恩的捕鼠人”：吹笛子的捕鼠能手用笛聲誘拐了小鎮上的所有孩子，孩子們跟隨他離開哈默爾恩后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