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糊了。”

沅嫻月朱唇輕啟，黛眉微顰。

“糊了？什么糊了，”

聞聲玉娘忽地一愣，一手笨拙的劍訣還沒掐出來，小臉頓時一白：

“啊啊啊老娘的菜！那可是我專門準備給陳公的，用天山雪蓮和皎月烏雉做的佳肴啊——”

驚慌之下她甚至忘了言辭修飾，扭頭奔向廚房。

只留下陳敬和沅嫻月面面相覷，不知所言。

“……”

在沅嫻月的注視下，空氣好像一點一點凝結成冰。

她剛喊什么……

娘？

壞了。

陳敬目光呆滯。

我給忘記了，那差役王虎說過。

其實沅嫻月沅仙子本是不回來的，人根本沒半點戀舊情懷。

天生就冷冰冰的，實在不像是個會思鄉的人。

而起了鄉愁的那位，是——

仙子的母親。

……?*?……

任那小屋外的人山人海想破了天也猜不到。

這萬千人期待了許久的升仙大宴。

竟只是一桌再樸素不過的飯菜，小酒。

就是菜葉跟陳敬印象里不一樣，蒼翠欲滴，無比好看。

玉娘白皙的小手翻飛，不停給陳敬夾菜，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容。

似乎看著他茫然的表情，心中十分愉悅。

沉默了許久，看著玉娘臉上愈發歡愉的迷離笑容。

陳敬忍不住想要再確認一下：

“冒昧問一句，你是……”

聞言，玉娘微微瞇起眼睛，笑吟吟道：

“妾身是月兒的娘啊~”

陳敬:“……”

忍不住上下打量。

娘？

這看起來只七八歲的小女孩，粉雕玉琢，水靈靈得可愛的緊。

偏生此刻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話來。

看著她那笑吟吟的眸子。

真刑啊……

陳敬微微頷首，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展開。

見他點頭，這場宴會才算正式開始。

“陳公，啊——”

“爺，吃小紅豆的，啊——”

張口接過玉娘和小紅豆爭搶著遞來的菜肴。

吃到口中，迅速化開，無比美味。

流入五臟六腑后化做一股血氣翻涌。

即便有先天后期的修為，陳敬還是忍不住渾身燥熱，目露驚詫。

又看了眼杯中泛起的琥珀光，香氣四溢。

瓊漿玉液，仙蔬靈肴。

豈是凡人吃得？

在人間，這如何不算一場大宴。

“嗚！”

一旁，小紅豆像是吃了什么人大補之物，臉都紅了。

又被那玉娘調笑著倒了一杯瓊漿，在陳敬的點頭示意下，咬咬牙把心一橫，半杯酒液入腹。

“咕嘟。”

小丫鬟一下子變得迷迷糊糊的，頭頂好似蒸騰起乳白色的氤氳。

小臉紅撲撲，卻是更顯露出幾分神氣來。

當真好東西。

見狀，玉娘盈盈一笑。

“這些菜都是妾身自己無聊時，在洞天中種著玩的，宮里的仙子們平日都餐霞飲月的，不喜歡吃東西，偏偏愛著我的手藝，可好哄了，嘻嘻~”

忽見一旁沅嫻月閉目凝神，不吃也不喝，靜謐得很美麗。

不由小臉僵了片刻，偷偷伸過小腳踢了踢她。

“仙子們可愛吃玉娘做的飯菜啦。”她又沉聲重復了句。

“……”

沅嫻月墨色的清澈眸子里閃過片刻思忖。

接著面無表情地夾起玉肴，貓兒似的細嚼慢咽起來。

“嘿嘿，就是這樣~”

玉娘滿意極了，扭頭朝陳敬得意一笑。

面對比自己這實際上已經九十九歲老登還要大一輪的玉娘。

陳敬有些不善應對，只淡笑著點頭作回應。

不想玉娘因此愈發親切，反倒比小紅豆更像個丫鬟來。

此舉倒是惹得那醉醺醺的小丫頭一陣不滿，鼓起腮幫子，卻又不敢在陳敬面前發脾氣，可憐兮兮的。

這場所謂的“升仙大宴”就這么不緊不慢地進行著。

比起往日陳敬用膳時，小紅豆執拗著不上桌偏要先伺候好他再吃。

今日倒是明顯更像一個普通家庭的小聚餐。

——如果可以忽略那會發光的沅仙子，以及那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玉娘，臉上不時露出的嫵媚笑意的話。

期間，玉娘又講到自己如此身形的來由：

“倒不是玉娘我有天分，玉娘只是個長得頗有些傾城容貌絕世仙姿天香國色無與倫比的普通小女子罷了……

也會老，也會死，沒有任何修行的天賦。

可偏偏月兒是那么好一個姑娘，那日妾身生了病，慌張地說了句不想死，月兒便去那天上為妾身尋了株不死藥來……”

她說著，整個人散發著淡淡的光輝，第一次露出頗有些母性的微笑。

“可誰知道，那株不死藥藥效猛過頭了，一覺醒來妾身便變成如此幼童模樣了……”

玉娘小臉悶悶不樂，似有些緋怨。

但很快，目光轉向沅嫻月，她眸中漸漸起了霧：

“我本是個普通人，老了死了也無所謂，變成幼童也沒什么怕的……

可是為了那不死藥，月兒身上的傷，多少年了也沒好，都是玉娘害得啊……”

她望著沅嫻月身上那似隱似現、宛若玉碎一般的傷痕，其間流動著點點星光。

豆大的眼淚在眼角凝結，聲音都哽咽許多，

看著玉娘梨花帶雨的樣子，悶頭吃飯的沅嫻月愣神片刻。

朱唇輕啟卻半晌未發一語，只別過腦袋，不再看她。

良久后，道一聲：

“我不悔。”

聞聲，玉娘怔怔許久。

竟是“哇嗚”一聲撲進陳敬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這……”

感受著瞬間被打濕的衣襟，還有懷中香軟地好似棉花糖一般的嬌小身子。

陳敬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猶豫片刻，忽想起前世哄那鄰家小妹妹的記憶。

于是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摸摸她的頭。

很快，懷中的啜泣聲漸漸小了下來。

陳敬都以為這件事結束了，正打算將玉娘抱起來。

忽見她嬌小的身子猛地一僵。

低頭看去，玉娘小臉通紅，自眼角到眉梢，甚至于晶瑩的小耳垂，無一處不紅潤。

壞了，忘記玉娘是自己長輩了。

剛剛那是哄小妹妹的方法，可不興用來哄媽媽輩啊……

陳敬眼前一黑，感覺自己造了大孽。

卻不知在那無人在意的角落。

悶頭縮在陳敬懷里的玉娘，悄悄伸出玉潤的指尖，朝不遠處的沅嫻月比了個“多謝”的手勢。

見狀，沅嫻月微微頷首，輕巧咽下米露，目光掃視陳敬和小紅豆。

正色道：

“此次歸鄉，我想尋一位有天資的人。”

“入邀月宮，同赴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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