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吳郎雖然是市井游俠，平日里沒少去巴結權貴，自是有一二許的見識，此刻性命攸關，他在所難免一番搜腸刮肚，將自己能推測到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陸蔚聽罷，隱有所思，無論如何去推測，那六叔所行勾當絕非正常之事，莫不是為了滿足某些人的特殊癖好？

“那些幫六叔做事的人，哪里可以尋見？”沉思許久，他開口問道。

“就在辛園附近的潤集上，那些莊客閑的時候，會去那里喝酒。”吳郎忙道。

“我姑且留你一命，要是適才你所說的，是在唬我，你可知后果？”

“不敢，不敢，大郎君活剝了小人，小人都不敢唬您。”

陸蔚大抵能夠相信，吳郎的這番話顯然不是為了求生而故意胡編亂造，畢竟在對方的這番話里，可是涉及到其主家六叔的秘事。

此等背主之事，倘若是假，只消放出話讓其主六叔獲知，六叔勢必也會要了此子的命。由此可見，此子已是里外不是人。賣主換得一條殘命，之后便只能亡走他鄉了。

陸蔚心中新生了一些打算，誠然，找到阿蠻只是其一。

其二，孟家人一直處心積慮想要打擊陸氏，一計不成，遲早還會生出另一計。今此若能利用這件事，重創一把孟家的名譽，也不失是一樁益事。

隨即，他令高坦將其他潑皮處理掉，獨留吳郎扣在庫房。吳郎已深受重傷，根本不可能還有逃脫的能力。

次日一晨，陸蔚召來費慈，讓費慈盡快動身返回鄴城，一則將大土、小土等少年帶回城中安置，二則，他也做了特別交代，央其在鄴城里想方設法打探三件事。

第一件是為孟亮、孟超二人素日里可有什么隱嗜。

第二件則是辛園里的那些莊客們，都有何等的出入習慣。

至于最后一件，便是杜灣附近的大姓杜家，眼下在魏郡是何等身份，又及后將軍府內可有什么人能與之建立私交。

士族世家階級，自有專屬的社交圈層，無論是郊游、宴酒、座談論道，又或是聚眾嗑點藥粉什么的，總會有相交甚密的一些同道。

保不齊哪一家的權貴子弟，于醉酒之后，要么遮攔不住亂說了什么話，要么道聽途說了一些私密偏言。

事實上，許多所謂的偏言秘話，在那些階級圈層之外的人眼中，可能會毀滅三觀的驚天機密。而對于同階級的圈層內而言，無非就是信口而來的吹噓、顯擺，又或者是一則無關緊要的笑話而言。

就好比今日一同出海登島，在島嶼上玩弄一二禁忌游戲，在島上的人看來，這些禁忌不過是飯后茶點一般的小事；而在島外的人看來，則是特權的荒誕，法度的崩塌。

陸蔚在杜灣營等候了兩日，這兩日里，營中整訓依然如期推進。經歷了三次全營評比，營中前后已提拔出數十名基層軍官。

諸如之前武藝高強的欒信，三次評比皆都名列前十，由什長直接拔擢成為了一隊之主。那些南陽郡的鄉黨，便都劃撥在其麾下。

郭前、趙滿、趙憨、許三夫等人，即便歷經前事，也都能化悲憤為力量，刻苦用心。陸蔚授意喬邵，提拔了郭前、趙滿二人在欒信的隊里擔任什長。

在加餐和評賞的激勵之下，經過整整一個月整訓的杜灣營，全營上下，士氣無不高漲。

喬邵與高坦也各有成長。

不過，過去一段時日里，高坦多有被陸蔚調在身邊處置一些私事，又且對方本是僮客出身，識字不多，對兵法陣法的鉆研頗為吃力。

喬邵乃吳郡陸氏十多年的門客，在主家陸機、陸云文士家風的熏陶下，多少還是讀過一二許的書本。

又合此子剛被提拔為幢帥不久，且于心中隱有對高坦的競爭較勁，故而在陸蔚專門傳閱的兵書上，多有下功夫。

兩日之后的午后，伏天的烈日不近人情。

費慈由鄴城折回杜灣營，而此次與他一道前來的，竟還有陸蔚的昆弟陸夏。

一行人入了營，在陸蔚押房與之晤了面。

一路奔波的陸夏，汗珠如豆，原本一直在抱怨今早出門剛做的妝容，這會兒全給汗水融壞了，哪里知道，剛睹見兄長形顏后，頓時愕然噤聲，良久之后方才緩過反應。

“兄長，你這是發生何事了……？”陸夏還沒走近，已經忍不住開口叫喊了起來，待到看清陸蔚形顏的變化，更是不由大吃了一驚，“如何又瘦又黑，竟成了這般模樣了？這這這，莫不是隱有大疾？”

足有一月不見，變化著實有些明顯。

“為兄好的很，無非是跟著營里的兵士們一同訓練而已。”陸蔚苦笑一陣，旋即又問道，“對了，你今日為何來此？”

“伯義說，兄長想要結識本地杜家人。弟正好認識他家一二位郎君。”

“你又是如何認識的？”

“嗐，弟居鄴城也有大半年了，前些時日閑來無事，一直跟著樂三郎一起論道，久了，也就多結識了一些新友。”

陸蔚心中唏噓，果不其然，世家貴胄的子弟們總能很快形成一個圈子。

陸夏繼續說，本地杜家乃前朝蜀臣杜瓊的后人，蜀境歸魏后，不少蜀地的高第世家，都被強制徙遷北方，杜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杜家有一位伯親在洛都任太祝，亦有幾位姻親在蜀郡、荊州、司州出仕，據說與巴西譙氏、南安費氏，一直結有深厚的世交。

盡管杜家仕名不高，但于此地高低也經營了五、六十年，可謂枝繁葉茂，為遠近所敬重。

家祖杜瓊，字伯瑜，蜀郡成都人。

乃蜀漢政權第三任太常，善讖緯之術。

其最著名的論述，正是佐證了“當涂高者，魏也”這一讖言。

昔日蜀漢著名學者譙周，曾與杜瓊討論“當涂高者，為何是魏”？

杜瓊認為“魏是觀闕的名字，釋意為正對著道路而顯得高聳，”又說，“古時候人們稱呼官職都不稱為‘曹’；但自從漢朝伊始，都將佐吏稱之為‘曹’，把低級吏掾稱之為‘屬曹’，把吏卒稱為‘侍曹’。”

故此，認為這大概就是天意，當涂高者，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