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此人乃第一輪評比時，取了名次被提拔為什長的。”伴在一旁的高坦，伺機做了一番介紹。

陸蔚上次離營之前，曾組織了第一輪十日評選，彼時從前一百名中擇選了二十名優異者，充任營中伍、什級軍官。

他記起了這宋繁的來歷，盡管對方年紀已屬不小，百人名次中也僅僅排到了八十多名開外，不過，此子卻精通手工技匠，能嫻熟修補兵甲，故而被破格提拔為什長，旨用心指教其他新兵掌握技匠之術。

“郭前私藏食物，你可知情？”陸蔚又問。

“小人確實一點也不知情。”

“那適才，你可有動郭前他們藏匿的食物么？”

“小人確實是被冤枉，今日小人路過營舍，聞到一股餿爛的味道，上前查看時，這才發現了他們私藏的剩飯。那剩飯剩菜是藏在甲衣內里，久了別說飯菜不能吃，那甲衣都給浸壞了。小人一怒之下，就把這些飯菜給扔了。”

“你，你撒謊！”這時，郭前憤怒的喊道。

“我說過，我問誰，誰答！”陸蔚冷冷的斥道。

喬邵不由分說，立刻上前踹了郭前一腳。郭前應聲倒地，不過很快還是爬起了身，他垂著頭，雙手緊緊抓著褲腿，既懊又惱。

“宋繁，你發現剩飯剩菜藏在他人甲衣里，此什非你什，此隊也非你隊，第一時間為何不去尋他們的主官？”陸蔚再次問道。

“小人……小人……”宋繁支支吾吾起來。

陸蔚多少都能看出來，大抵這宋繁與南陽鄉黨素日里就有所不和，加之新官上任，難免有仗勢欺人之嫌。

“陸某治營，最忌違紀僭越。”略作停頓，他再次開口說道，這番話不僅是說給宋繁、計彥等人聽，更是說給在場所有兵士、將官以及所扈從聽。“無論遇到何事，小到一碗飯，大到天塌下來了，爾等都不可擅作主張！”

跪在面前的宋繁，頓時更加慌張了。

陸蔚大抵看得出來，今次之事，肇事雙方都有過錯，又且并非什么大事，孰重孰輕，也就沒那么重要。

他不冷不熱，施以教導的說道：

“諸位既入我營，我便視諸位為袍澤。至于諸位，則更應當視彼此為手足，須知，上到沙場之時，真正能幫助你的，就是站在你前后左右的這些兄弟。是兄弟，就該同仇敵愾，豈能互相欺辱？”

在場的兵士，多是大字不識之人，對于主官灌輸大道理，高低能夠聽得進去。

“今日所有斗毆者，皆先記下軍棍十數，下次評比，若能入名次者，以獎抵罰，若不能入名次，立即執罰。”陸蔚加重了語氣宣布道。“再有，同樣的錯誤，若又再犯，重罰不饒。”

在場諸人聽了，各有不同心緒。之前在評比里得過名次者，大抵還能稍微松口氣，那些沒有名次者，自是擔驚受怕。

宋繁則稍微松了一口氣，他好不容易當上什長，原本還擔心大郎君一怒之下，褫了自己這軍官身份，真若如此，往后在軍營里不僅會少了手下兵士孝敬的好處，且劣跡在身，再想有起色可就難了。

現在看來，大郎君當真還是格外開恩了。

“高坦，讓大家先去休息，半個時辰后，有序更換新到的兵甲，繼續今日訓練。”陸蔚對高坦交代道。

“領命。”高坦應道。

“喬邵，帶郭前來我營舍。”陸蔚又道。

“是。”喬邵應下，上前一把將那郭前提擰了起來。

自上次在杜灣營留宿，高坦曾令人專門將一間營舍收拾出來，充作陸蔚長期住宿和處置軍務的屋舍。進了屋，郭前欲跪，卻被陸蔚抬手止住了。

“你且實話說與我聽，為何要私藏飯食？”陸蔚徑自來到公案后落座，正視著郭前問道。

對他而言，此次之事，最大的疑點當然還是郭前私藏飯食之舉。

一來，眼下正是入伏的天，無論是麥飯還是果蔬，保質期極其有限。

二來，這些人并非本地人，素日里衣食堪憂，怎么可能會有放飯時不餓的情況？

最后，拋開上述兩點不說，此次之事，還不是郭前一人所為的個案，而是其伙同了鄉黨數人聯手所為，并且在發現留存的食物遭人竊走后，竟不顧身份，冒然沖撞軍官！

無論怎么想，這背后肯定另有隱情。

“小人……小人真的只是……”郭前眼神飄忽，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郭前，我適才已經說過，軍營之中，最忌違紀。對上官撒謊，是大忌。”陸蔚沉聲打斷了郭前的狡辯，強調的說道。

郭前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了口：

“小人不敢撒謊，小人和同鄉數人，偷偷留下這些飯食，實則……實則是為了接濟流落到鄴城的幼親。”

“怎么回事？”陸蔚凝神追問。

“小人本是南陽郡宛縣人，永康二年，齊王傳檄天下討伐趙王，小人等被征為軍役，隨龍驤將軍出征洛都。又一年，長沙王攻齊王，齊王大敗，小人等被亂兵沖散，被收捕于汲縣。原本聽聞是要處斬小人等，幸得成都王赦免，這才僥幸撿了一條命。”郭前痛苦的說道。

陸蔚沒有打斷對方的說話，耐心聽著。

“小人與同鄉十一人，身無分文，無法歸鄉，幾經周折來到鄴城謀生。這一二年里，流民越來越多，自販為奴都不成，只能幫幾處大戶人家做一些短工，勉強度日。”郭前哽咽了一下，繼續說道：

“月初時，聞得后將軍府募兵，于是便與同鄉一起來投軍。無奈后將軍府募兵嚴格，小人等弟、妹五人，因了年歲、體質不符，無法一同入伍……”

“弟、妹五人？他們年方幾何？”

“年長的有十四歲，最弱的只有十一歲。”

陸蔚聽了，心有所思，要是這些弟妹兩年前就跟著郭前出征了，彼時可能更小。

“隨軍征外不是小事，他們為何會跟你們一道北上？”他問道。

“小人等是村中最后的丁力，家中長者……都已經不在了，若不將這些幼親帶在身邊，他們只能活活餓死。”郭前喉頭鼓動，雙目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