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老爺子態度前后的變化，朱允炆心里“咯噔”一下，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才剛放下的心，又是懸了起來。

‘壞了！’

‘這個窩囊廢當真有備而來！’

搞事的念頭一閃而過，朱允炆咬咬牙，還是忍住了，沒有腦子一熱插言打斷。

深知此時再借管教的名義，給弟弟扣高帽子，非但不會起作用，反而更適得其反。

大明洪武皇帝，眼里不揉沙子！

他不認為自己這點小心思，能瞞得過老爺子的眼睛。

‘事出突然，不能自亂陣腳！’

‘父親前腳下葬，叔叔們就動起來了，這個窩囊廢不站在自家人身邊，竟然選擇去和那些人狼狽為奸……’

念頭通達，他也冷靜了。

笑盈盈的看向朱允熥，表現的十分大度：

“錢袋子？槍桿子？聽起來甚是有趣，三弟快講講。”

對于他的泰然自若，朱允熥隨意地瞥了一眼，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還以為憑對方小心眼的程度，定能上演一出，現代網絡文學里，裝逼打臉的橋段，讓自己也爽上一把！

然而卻不曾想，這貨竟憋住了？

“嗯，開始吧，說說你的想法。錢袋子，槍桿子，咱全都要，不行？”

待到朱元璋抬頷示意，朱允熥收回索然的思緒，向前邁了一步，道：

“稟皇爺爺，自打唐朝中葉開始，南方經濟實力漸漸超過北方，江南成為了重要的產糧地，直到兩宋時期，徹底完成了南移，

經濟重心也由北方移動到了南方，江浙地區就此成為了經濟腹地，

到了蒙元時期，南北經濟進一步擴大，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南方，隨之帶來的影響，不光是經濟，且還有文化，致使南方官員數量激增，北方萎靡不振，全面落后，

因此，奠定了大明可以從南打到北的基礎，同時大明也是至今唯一一個北伐成功的王朝，這便是大明和歷朝歷代最大的不同，卻也造就了大明眼下最尷尬的局面……”

“金銀和兵馬，一手抓不住！”

朱允熥忽地話鋒一轉，犀利道：

“北方常年戰亂，再加惡劣氣候，經濟，文化，人口等全面落后，早已喪失了作為一國之都的先決條件。”

“遷都北方，以謀軍事；定都南方，以謀經濟。”

“并無兩全之法。”

“還望皇爺爺息怒。”

朱元璋聽罷眉頭緊鎖，恍惚間，他有點不認識眼前之人了……

這還是朱家那個最可恨的敗家子？

一語中的！

戳中了當下時局的核心！

沒錯，南方有錢糧，北方有強兵，二者只能取一！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早先就是因為不死心，所以才派太子視察，妄圖扭轉乾坤，重新建設北方。

無奈，北方當下的情況，遠比想象中棘手。

最終只能暫時擱置。

然而這并非一個長久之計……

守住財富，兵馬則會逐漸遠離皇權，眼下倒是沒問題，但誰敢保證未來沒有隱患？

抓住強兵，皇權將遠離財富的中心，天高皇帝遠，會造成國庫危機！

無論財富還是強兵，一旦脫離了皇權掌控，無疑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這也是他一直想遷都的最主要原因。

……不過這些東西，除了先太子之外，他還沒和第二個人聊起過，哪料卻被不成器的孫子道破了。

太遠的不談，大局觀還不錯，倘若多多用心，也是一顆好苗子。

何至于此？

想到這，朱元璋手指點了點他，只覺恨鐵不成鋼，帶著情緒罵道：

“你說你，不笨也不傻，腦子也挺靈，講話也利索，咱就他娘的不理解了……你為啥就不用功呢？”

“非得等你爹沒了，你才開始像個人？”

“你爹活著的時候，你干什么去了？”

“但凡你能稍微聽點話，說不定你爹還能多活兩天！”

面對老爺子痛心的呵責，朱允熥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里也是不太好受。

怪就怪，曾經的他不當人子，辜負了太多人的期待，到頭來害人害己，成為了千古笑柄。

心酸之余，他也確定了……老爺子的真情流露，相當于變相認可了自己。

起碼從這一刻起，以往的廢物形象，已經開始了轉變！

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不可掉以輕心！

而正當他準備誠懇認錯并加以保證時，一旁沉默不語的朱允炆，卻是突兀搶先一步，接話道：

“皇爺爺，龍體要緊，千萬別動氣。”

“三弟年紀還小，難免樂不思蜀，這也屬于人之常情，

等回宮以后，孫兒一定嚴加管教，保證弟弟將來成為大明的棟梁之材，為國盡忠，為您盡孝！”

“唉——罷了。”朱元璋擺手嘆息。

見此情形，

朱允熥心下冷笑，既然老爺子起心動念了，便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不會因少了幾句場面話而改變，這時來攪局已經沒用了。

見弟弟泰然自若，朱允炆不由地皺眉。

他抖甩手腕，讓袖子在小臂繞了兩圈，擺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架勢，提出合理的質疑：

“三弟啊，你所說的這些，為兄也覺得很有道理，只不過……”

“是不是有點過于局限了？”

“你想想看，雖然如今北方沒錢了，但不妨礙南方有充足的錢糧，正所謂，蘇湖熟天下足，南方皆是首善之地，足夠反哺北方各地。”

話音頓了一下，朱允炆瞄著他的表情變化，又道：

“以此為基礎，可否將思路放靈活一些？經過宋元兩朝的持續動蕩，中原大地已是生靈涂炭，曾經富饒的山東、河北等處，儼然成了一片白地，

倘若不去重建，永遠沒有人口，便會一直這樣窮下去，可如果帝都遷往北方，勢必會帶來一大波繁榮，由此促進北方恢復元氣，

遷都北方意味重建北方，而非搬過去享福！”

“你覺得呢？”

“三弟？”

實話說，他不想打沒準備的仗，奈何現在騎虎難下。

弟弟一番表現過后，顯得他這當哥哥的，極其庸碌無為。

老爺子嘴上倒是沒說啥，但一定是不太滿意的……

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避開雷區，發表見解。

對錯都沒關系，不能一聲不吭！

大不了，讓弟弟出一下風頭又能怎樣？

反正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維護好在老爺子心中的形象，才是重中之重！

真正的對手，也是叔叔們！

從不是這個窩囊廢！

“我覺得不咋樣。”朱允熥兩手向外一攤。

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他轉身面向朱元璋，長鞠一躬：

“孫兒始終堅信著一句話……”

“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

“反之，不做正確的調查，同樣沒有發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