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到照片的反面，上面有一行字，是另一個地址。這一刻，我知道自己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我給陳青打了電話，告訴他我要去一趟重慶。陳青很驚訝，下周二還要上課，我不準備上班了嗎？我說盡量周一趕回來吧，最近請假太多，我都不好意思再開口。

陳青憂心忡忡，說我被這事越拽越遠了，人有時候走得太遠想回都回不來，他勸我慎重考慮。陳青的關心讓我感到溫暖，但我別無選擇。

第二天，我飛到了重慶。照片后面的地址在十八梯。市中心的解放碑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十八梯在離解放碑不遠的長江邊上，從一段長長的臺階走下去，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不知道在如此繁華的鬧市中心居然還有個這么破舊的地方，狹窄陡峭的臺階，兩邊陳舊的房屋散發出潮濕的味道，喧鬧的錄像廳，簡易的理發屋，貓貓狗狗雞鴨鵝流竄其間。我有些猶疑地走進更為狹窄的巷道里，大白天里這里幾乎沒有什么光線，不知道什么水吧嗒吧嗒地從上面滴下來。

我敲了敲門，開門的是個白發蒼蒼皮膚黝黑的老頭：“您找誰？”

我一時語塞，慌忙掏出照片：“我找這個照片上的人，有您認識的嗎？”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這沒名沒姓，說是照片上的某個人，卻連哪一個都不知道。這里光線又暗，照片上臉小，我看那老頭瞇著的眼睛，估計就算有也看不清，可沒有料到的是，他只看了一眼便說你進來吧。

回答得太爽快，爽快得讓我不安，我局促地走進屋子，這間看不清眉目的小屋里到處堆著東西，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老頭往上面喊：“蝦仔，有人找?！?

蝦仔？我默默記住了這個稱呼。

從上面下來一個年輕男人，看了我一眼說：“你上來?！?

我摸索著走上樓，這是一個閣樓樣的房間，窗口極小，簡直比防空洞還暗，好在正中吊了個二十五瓦的燈泡，晃來晃去。

“雷子出事了？”蝦仔第一句話就說。

我點頭，這一切都像設計好了一般，我身在其中被牽著鼻子團團轉，自己卻一無所知，一時間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氣憤。我掏出照片，肆無忌憚地在照片上找蝦仔的臉。

那個蝦仔居然就站在“我”的旁邊，“我”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都不記得了吧？”蝦仔神情怪異地笑了笑。

“記得什么？”強烈感覺到自己被戲弄了，我口氣生硬，“我來找你是想問你一些事?！?

“你問吧。”他兩手張開，身子往后一靠，這是一種很開放的姿勢，讓我盡管問呢！可我該問什么？

“說說這上面都是誰吧。”我指了指照片。

蝦仔把上身湊了過來：“這是雷子，這個是我，這個是……阿潔?！彼种钢拔摇?，原來“我”叫阿潔？我想笑，從來就沒有想過給自己起這么一個名字。

“這個呢？”我指著那個神秘苗寨女人。

“這個是蠱婆。”

“蠱婆？”我努力壓抑自己的吃驚，但還是低聲叫了起來。

“對，蠱婆，我們進洞要找向導，找了一圈也沒人愿意去，也是雷子膽子大，居然把蠱婆給找了過來，當時我們也有點害怕?！蔽r仔解釋道，呵呵一笑，可能覺得這事挺滑稽，“是不是我說得太快，你沒鬧明白?！?

“這照片是在烏龍鱗？”其實我已經有了些頭緒，蝦仔點了點頭。

這么說我以前去過烏龍鱗？那李叔為什么沒有認出我來呢？按蝦仔的解釋，我和以前很不一樣，發型、氣質、眼神都完全變了，再說那次我們并沒住在李叔家，所以他對我感到陌生也是有可能的。然而，烏龍鱗那個地方極其閉塞，外來者極少，蝦仔說，寨子里一定會有人記得我。

這讓我感覺渾身不舒服，指了指照片：“還是說說這上面的其他人吧！”

“這個是搞考古的，叫阿獵?！蔽r仔繼續說。

考古？我想起天坑里面的古建筑，難道這群人是去盜墓的？

“大嘴和大頭，他倆是學地球物理的，大頭搞的是遙感技術；這個是個海龜，從英國回來；這個是隊醫。”原來這隊伍還什么人都有，我狐疑地看著蝦仔：“他們去烏龍鱗干什么？”

“我不知道?！蔽r仔搖搖頭，看上去像是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武夫，保駕護航的，你們都是高科技，說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從溶洞進去有個古代遺址，至于里面有什么東西，可能他們也不是很清楚?！?

“那雷子和阿潔是干嘛的？”

“你們？”蝦仔笑了笑，“是老大?！睍炈?，難不成這只隊伍還是我領導的？看了看站的位置，我和雷子果然在正中間，確實像這個隊伍最主要的人物。

“好吧，說說你知道的，他們去了哪里，發生了什么。”

“我知道得很少?！蔽r仔作出回憶的樣子，“那個蠱婆好像對路也不熟，我們在溶洞里轉了幾圈，就被襲擊了?！?

“襲擊了？”我想起那天陳青鼻青臉腫的模樣。

“是，以我的身手，也沒能看清是什么人，隊伍被打得七零八散的，我和你，還有蠱婆，我們三個人后來找到了通道，但那個通道太小了，只有你和那干巴瘦的蠱婆能鉆進去。”看蝦仔的表情，是我和蠱婆把他丟了下來。

果然，蝦仔接著說，“我一個人在洞里轉，碰到了隊醫，他被人捅了好幾刀，都快不行了，于是我背著他逃了出來，過了幾天雷子才找到我，我們根本就沒有進到里面去，所以這期間發生了什么我一點都不知道?！蔽r仔臉上顯出悲傷的神情，“后來才知道大嘴和阿獵死在了里面，蠱婆也死了，據說死狀極其恐怖，就像身上蓄積多年的毒物突然發作。雷子整理了隊伍，連夜就離開了那個地方，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你一句話也不說?！?

“回到城市以后，我以為這件事就結束了，可這剩下來的人也一個接一個地出了事，第一個失蹤的是阿潔?！蔽r仔看了看我，“接著是海龜，離奇地猝死，法醫都說不清楚，然后大頭發生了交通事故，這時候我們都緊張起來，誰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我和隊醫躲了起來。雷子家背景很硬，想弄他也沒有那么容易，至少，他這么以為，這些年，他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其實，我們都相信你沒有死?！?

說道這里，蝦仔的眼眶濕潤了，“我是個懦夫，躲在這里不敢出去，后來雷子跟我說找到了你。他觀察了很久，發現你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這時候，我們產生了爭執。知道你還活著并過著正常的日子我真的很高興，可雷子非要重新把你卷進來，他引你去烏龍鱗，就是為了讓你找回失去的記憶，我覺得這事太危險，可雷子說哪里都一樣危險，他是個很固執的人，當然，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或許有更好的理由要你恢復記憶。給你留下這條線索，是我的主意，現在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了你，就是不希望你再查下去了，回到你現在的生活中去，不會像他們那樣死于非命，或者像我一樣躲躲藏藏。”

雖然聽他說的完全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可我無法不動容：“蝦仔……”

蝦仔奇怪地笑了笑：“蝦仔，是我躲在這里取的名字，我叫張小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