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昨晚失眠了,心里的不安情緒讓他根本無法入眠。
直到凌晨時分才勉強入睡,誰知剛睡下,大軍便要開拔了。
看著自己兒子頂著黑眼圈,在馬背上晃來晃去的樣子,王璠心中不滿,但也未說什么。
大戰在即,他不想和自己的兒子爭論什么。
大軍繼續朝著鳳翔的方向行進,行進了半日,忽然有手下來報,說前方發現了一支兩百多人的鳳翔騎兵。
王璠以為是鳳翔的探馬,只命人上前追殺了事。
誰知追擊的隊伍剛一出動,對方卻早早跑遠了。
見對方已退走,王璠也懶的追擊了,命令前去追擊將士返回,大軍繼續趕路。
可沒過多久,那支鳳翔騎兵竟然又繞回來了,還遠遠地站在一處矮山上,觀望著王璠的大軍,似乎還在指指點點。
王璠怒了,自從軍以來,還未遇到過這么囂張之軍。
“來人,隨我出擊,務必要將這支人馬殺盡!”說罷,王璠已親自領著一隊兵馬殺了出去。
而遠處的山坡上,馬光元和王開勝見賊兵來追襲自己,卻無絲毫慌張,反而有說有笑的。
待對方離的近了,騎兵營才隨意射出幾箭,射殺幾人后,不緊不慢拍馬而去。
這次王璠更加生氣了,不過兩百余人,竟然挑釁自己的兩萬大軍,不殺不足以泄憤!
隨即下令,兩萬大軍全都追擊圍剿那一隊騎兵。
兩百多人在前面跑,兩萬多人在后面追,走走停停,煙塵漫天,轉眼兩支隊伍都已到了龍尾陂近前。
王重見此地地勢適合伏擊,恐有伏兵,連忙制止王璠,王璠卻大怒道:“此地山矮樹稀,便有伏兵也不足以威脅我兩萬大軍!”
說罷,王璠已拍馬而去,繼續去追擊那支討厭的騎兵了。
王重擔心自己阿爺的安危,只得拍馬跟上,緊隨其后。
兩萬大軍,就這樣在王璠和王重的率領下,徑直沖入了龍尾陂,只是不見了先前的那支鳳翔騎兵。
忽然,一聲尖銳的號聲響起,王重只道是有伏兵,慌忙招呼將士結陣防御,抬頭望去卻未見任何鳳翔之軍的旗幟、人馬。
正在疑惑之際,一側矮山上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似乎是雷聲一般。
還不及反應,王重就看到似乎有東西飛至大軍首尾兩端,緊接著便是一陣陣巨大的天雷炸響。
隨著爆炸聲一起出現的,還有數團巨大的火光。
火光所到之處,人皆被瞬間炸裂紛飛,伴隨著一股烤肉特有的焦糊味兒,數不清的斷臂、斷腿等殘肢和鮮血四處飛濺,腦漿、肚腸更是滿地皆是。
然而隨著火光閃爍,還有數不清的鐵丸向四周飛射而出,就連身穿鐵甲的士卒也無法在這些飛射而來的鐵丸下全身而退。
離的近的,直接被鐵丸打的渾身皆爛;離的稍遠的,也有不少被擊中腦袋、軀體或四肢。
霎時間,已有數不清的大齊士卒倒地,唯有僥幸不死的一些人還在痛苦哀嚎。
在駭人的火光和爆炸聲中,走在前面的大齊士卒慌忙向后退去,后面的大齊士卒則紛紛向前去趕。
一時間,兩萬人在龍尾陂中擠作了一團,每個人都想離那些駭人的火光和爆炸遠一些,卻不知這里即將成為真正的煉獄。
震人心肺的爆炸還在繼續,即便沒有直接面對那恐怖的爆炸和火光,依然有不少人在爆炸產生的巨大震動下七竅流血,倒在地上。
又一團火光落入大齊軍中,十余人瞬間便化作碎肉飛濺,四周更有一大片人被小小的鐵丸擊倒。
這時候,死去了反而像是一種解脫,活下來,才是對肉體和心靈的雙重煎熬。
一團團火光,宛如一朵朵盛開的花朵,綻放在大齊軍中。
龍尾陂西面,忠勇衛的騎兵營士卒們正在不停地安撫受驚的馬兒,但受驚的又何止馬兒。
騎兵營身后,鄭畋率領的鳳翔大軍,望著前方硝煙彌漫的戰場,震驚不已。
其中很多人都是不止一次上過戰場的老兵,萬人大戰的場面他們也經歷過,可是今天的情形卻未曾有人見過,也從未有人聽說過。
到底是什么樣的大戰,才會發出天雷炸響一般駭人的動靜。
龍尾陂上,劉瑧還在繼續指揮飛雷營放炮。
山坡下,已經堆滿了數不清的賊軍尸骸,不,準確說,大部分應該都是肉,碎掉的肉。
但劉瑧覺得還不夠,還可以再多些傷害。
忠勇衛只有兩千人,所以只要飛雷炮的彈藥還有,就沒有必要去用人命廝殺。
“柏程,炸死那幾個想逃的賊兵,封住路口!”
“柏程,那里有個賊將,轟他!”
“柏程,那里賊兵多,打那里!”
隨著劉瑧不斷下令,柏程的壓力很大,飛雷營炮兵們的壓力也很大。
飛雷炮雖然可以調整射擊角度和方向,但這東西太沉,每次調整都要至少五六人合力才行。
可大家不敢放松,山坡下面足有兩萬賊兵,一旦讓賊兵逃出伏擊圈,忠勇衛的這點兒人可就危險了。
好在賊軍在飛雷炮強大的威力面前,已經完全亂成了一團,隨便轟出一炮,都能炸死一大片。
“將軍,那個賊將好像是王璠!”順著婁寶所指,劉瑧很快便看到亂軍之中一人在瘋狂逃竄。
雖未看到王璠的將旗,但此人身著明晃晃的金色鎧甲,絕非一般賊將。
“打那個賊將!”劉瑧伸手一指,下令道。
誰知就在此時,飛雷炮陣地上卻接連傳來兩聲巨響,兩門飛雷炮炸膛了,負責操作的二十名炮兵也死傷過半。
劉瑧見此,一邊暗罵鍛造技術太糙,一邊詢問還剩多少炸藥包炮彈。
“還有五十個!”柏程回稟道。
劉瑧聞言向山坡下看去,在飛雷炮的轟擊下,賊兵已死傷大半,但仍有數千人。
“繼續炮擊,把所有的彈藥都打完!”
轟!轟!轟!
爆炸聲不止在山坡下,山坡上的飛雷炮陣地也接連傳來爆炸聲。
又有四門飛雷炮炸膛,造成三十余名炮兵死傷,僅有數人僥幸躲過一劫。
“停止炮擊!吹沖鋒號!”
“飛雷營留下,其他各營全軍出擊!”
飛雷炮不能再用了,不然還有炸膛的風險,劉瑧飛快地作出決定。
柏程聞言不喊:“將軍,飛雷營也要出擊殺賊!”
“將軍,我等不要留下,也要出擊殺賊!”一眾飛雷營的士卒同樣懇求道。
劉瑧看了眼山坡下殘留的數千賊兵,又看看了不遠處的飛雷營傷兵,道:“留一火人照顧傷員,其他人全體出擊!”
此時的山坡下,身穿金甲的王璠一腳踹開面前擋路的傷兵,往龍尾陂外奔去。
王璠的右臂上有兩個駭人的血洞,正在滋滋的往外冒著鮮血。
顧不上疼,也顧不上尋找王重,王璠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離開這里。
從進入龍尾陂到現在,才多久時間,兩萬人馬就已經死傷大半了。再不走的話,他也要死在這里了。
或許是天意,那可怕的天雷炸響聲終于停了,王璠也在此時幸運的找到了一匹受驚但幾乎沒有受傷的馬兒。
用唯一能用的左臂扯過韁繩,勉強安撫住馬兒之后,王璠翻身上馬。
忽然,龍尾陂上傳來一陣急促而又尖銳的號聲,緊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殺喊聲。
王璠不知道埋伏在這里的唐軍有多少,他也不敢回頭去看,雙腿用力一夾馬肚,以最快的速度向東逃去。
與此同時,聽到沖鋒號的忠勇衛士卒,也紛紛沖出藏身之地,朝著山坡下的賊軍殺去。
“鐵甲兵在前,長槍兵在后!殺!”秦俊威帶著隊伍發起了沖鋒。
“騎兵營全體都有,進攻!”等候在戰場之外的馬光元,也終于等到了騎兵營再次出動的時候,兩百五十名騎兵,一起奔騰而出。
在后面壓陣的鳳翔大軍,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便看到兩千忠勇衛隨著一陣急促的軍號聲紛紛殺出,殺喊聲響徹龍尾陂。
陳一水,長槍營的一名普通士卒,他是在興元府加入的忠勇衛。
飛雷炮的聲音對陳一水來說并不陌生,因此剛剛的天雷炸響雖覺得震感,但陳一水并不覺得恐懼。
可等陳一水隨著沖鋒號和大家一起沖到山坡下的時候,看著滿地的碎尸、肚腸,心中還是升起了一絲恐懼之意。
飛雷炮的威力,竟然能夠將人生生撕碎!
不過心中的這絲恐懼很快便被壓了下去,長久的訓練已經讓陳一水習慣了服從命令行動。
沖鋒,殺敵,這才是現在要做的。
“殺!”陳一水不再去看地上,跟著隊伍沖向不遠處殘余的賊兵。
一個被炸開的土坑里,王重正抱頭蜷縮在里面,身體忍不住地顫抖著。
王重很幸運,他沒有被那天雷炸成渣渣,也沒有被那四射的鐵丸打成爛肉,可他現在一點兒都不好受。
頭被那炸響的天雷震的生疼,雙耳、雙眼和口鼻都在流血,五臟六腑也都像是全都碎裂了一般,疼痛難忍。
此刻的他只想快點死去,快點結束這種痛苦。
土坑之外,四面八方傳來的都是痛苦的哀嚎,大齊的將士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么的了,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離開這個可怕的煉獄,趕快結束這份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痛苦。
察覺到那可怕的天雷聲停止了之后,王重晃晃悠悠地爬出了土坑,強忍著疼痛站起身子,他想去找自己的阿爺,他想回長安去。
放眼望去,王重視線里全是一片模糊的紅色。
隱約之中,王重看到有人騎馬朝自己沖來,對方手里似乎還握著一桿長槍。
嘭!
王重感覺自己飛了起來,然后又重重落在了地上。
視線中,天空和云彩也成了一片紅色,爾后全都變成了灰白的模樣,最后在一片黑暗中化成了無盡的虛無。
“騎兵營,隨我去追擊賊兵!”劉瑧一槍挑翻面前癡癡呆呆的賊將,要去找賊軍主將王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