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異鏡和白霧的氣息。”

那個聲音說道。

周圍奇特的光影變化讓老滑頭杜恩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萬花筒，正在暈眩的時刻這個聲音傳來，讓老滑頭杜恩被嚇得難以坐穩，癱倒在地上。

這是老滑頭杜恩最為熟悉的約德城方言，與周圍許多城邦的語言結構和順序相同，卻有著不同的發音。

他揉了揉眼睛，抬起頭往天上看去，似乎想看清究竟是誰在說話。

原以為又是一陣頭昏眼花，卻意外的發現周圍的場景開始變化，漸漸變得有序起來。

連續的空間中央，一扇門突兀的打開，從門縫里可以看到，外面依舊是一片虛無。

那個強壯的神使，從外面走了進來，順手關閉了那扇門，整個空間又恢復了渾然一體的感覺，讓人目眩，卻不至于暈倒。

神使走在了老滑頭杜恩的旁邊，蹲坐下去，身上的鐵塊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您好。”神使說話了，他的聲音和這片虛幻的世界一樣虛幻。

“您好——”老滑頭杜恩的聲音不自覺的打顫。

“我的主人有一個請求，希望得到您的回應。”神使的聲音依舊不含感情。

而老滑頭杜恩的聲音依舊在顫抖：“好的……”

“我們發現，您只是個普通人，未曾覺醒超凡力量，也沒有信仰的神靈。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信仰我主，成為他的第一個信徒？”

老滑頭杜恩忘記了恐懼，被這句話蘊含的信息嚇到了。

神之源里面，真的有一位神靈？

或許還是一位從未被人知曉名稱，沒有信徒的神靈。

無人知曉他的名稱，是老滑頭杜恩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沒有信徒讓他相當震驚。

如果他沒有信徒，那么這位神使信仰的是誰？

眼前的情況沒給杜恩多想的時間，他匆匆忙忙點了點頭。

就在他表示同意的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和他連接在了一起。

他因為年紀而漸漸虛弱的身體似乎開始逆轉，回到了二十幾歲，甚至比那個時候更有力量；他似乎還獲得了別的能力，需要一定的時間去驗證和練習。

神使不再說話，他卻通過那種奇怪的聯系，聽到了來自神靈的耳語。

“你不需要宣揚我的名字。離開這里吧，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然后等待我的命令。”

杜恩點了點頭。

神使重新站了起來，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在旁邊打開一扇門；他抓住了杜恩的手臂，杜恩只覺得眼前的空間又開始變化，讓人暈眩。

在難以確定方向的空間里漫游了幾分鐘，他終于感受到神使停下了腳步，朝著前方伸出手，擰了一下。

虛幻的門打開，杜恩看到了外面堅固的土地，看到了聚集在這里的同伴，看到了漫天飛舞的大腦。

在精神的壓抑下，許多情緒都被放大，而杰西嫉妒到快要發瘋。

他已經將這次進入神之源列入了他的提升計劃，十拿九穩的事情被破壞，獲得這次機會的只是個約德城邦的普通人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頭。

對約德城的平均年齡來說，他現在應該躺在棺材里，而不是坐在神之源，坐在本屬于他的位置。

神使護送神之源從那扇門里走了出來，他自己留在了門內，朝著杜恩揮了揮手，又抬了抬手臂和頭盔，朝著更遠的地方招了招手。

接著，那扇門重新合攏，整棟虛幻的建筑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扇古樸的、沒有任何裝飾的木門。

杰西在薩莉達人的心靈沖擊下，已經被嫉妒沖昏了頭腦，他甚至沒有發現神使這些異常的舉動——作為六次進入神之源的人，他應該相當清楚，他們在進入那扇木門以后，就見不到神使，直到時間結束，被里面的空間蠕動著排出。

他朝著杜恩沖了過去。

杰西的超凡能力名為“波”，作用相當簡單明了：他能讓周圍柔軟的事物變成波浪的形式，用來攻擊。

在他剛剛覺醒的時候，這個能力只對水有用，漸漸發展到膏體，到沙石，如果更進一步，或許能夠讓堅硬的土地也出現波紋。

此時，朝著杜恩沖過去的杰西出于本能的動用了他的超凡能力，空氣中卷起一陣陣風浪，朝著杜恩席卷過去。

在這個場景之中，他能夠動用的東西不算太多，這本該是個“神跡”卻因為沒能進一步的“進化”而顯得相當無力，于是杰西更為憤怒的將這一切歸咎于杜恩。

既然風浪無法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杰西揮舞起他的拳頭，朝著前方瘋狂的沖刺過去。

作為一個正值壯年的超凡者，對付一個普通老頭，或許他朝著杜恩胸口的這一拳，就有足以讓他死亡的力量。

杜恩的反應速度很慢，杰西和他的拳頭在杜恩的眼中越來越大。

他忽然之間有了種想彎腰的沖動。

于是，在杰西的拳頭打在他胸口的前一秒，他彎下了腰。

隨著砰的一聲，杰西的拳頭砸在了木門的門扇上，木門很薄，正常情況下這種厚度的木門應該在這一拳的力量下粉身碎骨，但實際上它卻完好無損，甚至沒有震顫一下，就像是被蚊子用搓手的力度錘了一拳。

杰西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

他似乎猛地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拳頭觸碰到了這扇珍視的木門。

雖然它完好無損，但這種做法，無疑是對神靈的褻瀆。

幾個畫面從他眼前閃過。

徹底失去了進入神之源的機會，被周圍的人漸漸反超，成為了薩莉達受到詛咒和歧視的人……

精神極度亢奮的杰西，將未來的走向描繪成了他能想象刀客最悲慘的畫面。

他的眼眶變得更紅，他稍稍低頭，看向了正弓著腰的杜恩，他怒不可遏。

于是他的雙手往下一壓，右腿借力猛地抬起，試圖擊打杜恩的下巴。

就在這時，杜恩總覺得想轉身看看，于是他轉過了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木門。

原來這扇木門長這個樣子。

不知道其它被選中的人是不是遇到了同樣的情況？

他們難道都拒絕了神使的提議，哪怕神使一而再的邀請他們，邀請了半年？

杜恩在心中猜測著，一邊伸出手，相當感嘆的摸了摸這扇木門。

杰西的攻擊再次撲空，他這次連普通攻擊都不再講究章法，朝著杜恩撲了上去。

杜恩忽然來了靈感，他打開了門；接著又后退了一步。

他就像是拿著紅布的牛仔；而杰西就像是頭牛，朝著打開的神之源木門沖了過去。

神之源在平時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門，薩莉達找到過各種各樣的人來測試，都得到了一個同樣的結論——在并不是月圓之夜的日子，無論什么人，無論信仰誰，穿過它都和穿過普通的門扇沒有任何的區別。

但此時，杰西相當懷疑那些試驗的真實性。

從那個洞口穿過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吸力，似乎在從他身體里抽取著力量；在從那里傳過去之后，他整個人都變得虛脫，摔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只是，在這個瘋狂的時刻，沒有人在意。

萬斯的精神也變得不穩定，看到活著出來的杜恩，他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神之源不是萬能的，它的提升是有限度的，并且需要循序漸進。

杜恩只是個普通人，能不能有收獲都不一定，他現在跟普通人的差距不會太大。

他是個有腦子的人。

或許，讓他代替那個沒腦子的沃倫，就能夠完成這次的儀式！

在這一刻，完成儀式、讓神之源能夠被利用，成為了他固執的想法，萬斯沒有去管杜恩出來之后神使反常的招手，沒有去看瘋狂攻擊的杰西，沒有去思考為什么沃倫失去了腦子還能活命……

他只知道，長在老滑頭杜恩腦子里的，就是他需要的第一千個腦子。

他跪倒在地，渾身上下被鮮紅的液體淋濕，不知道是參雜了東西的雨水還是血水。

“請約德人獻出自己的大腦，祈求神靈的原諒，原諒剛才的失誤；請求神靈的賜予，讓我們順利掌控神之源！”

除了這些話之外，不知道萬斯還做了些什么，天空中那個暴怒的身影居然真的開始重新變大，許多約德人的腦子又開始發光。

又來？

塞爾朝著萬斯看了一眼。

剛才的儀式沒有牽連到他，他也沒有插手，只是等待在那里，希望事情快點結束。

但是現在，他剛剛將絕大多數腦子塞回了它們該去的位置，就算來不及送到的也都隨便找了軀體塞了進去，沒有讓他們失去意識、直接死亡，只是會獲得本不屬于自己的身體而已。

但現在，萬斯居然不尊重他的勞動成果，準備再來一遍？

況且，這一次落難的多了一個人——他在這個營地的唯一一位稱得上“朋友”的人。

塞爾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萬斯走了過去。

隨著他每往前邁出一步，周圍約德人腦袋上的光亮一個個消失，他們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腦子。

萬斯依舊匍匐在地，他沒有抬起頭，只是虔誠而攻擊的念誦著塞爾聽不懂的咒語。

沒等塞爾走到他面前，杜恩竟然先到了。

杜恩相當疑惑的看著萬斯。

他總覺得，這個人相當危險；但又找不到證據。

出于過去幾十年在約德城養成的習慣，杜恩對萬斯有著日積月累的恐懼；但現在，看著萬斯匍匐在地的姿勢，他沒忍住，伸出手，朝著他的頭頂上摸了摸。

萬斯感受到了這種觸碰，卻沒有說話，他正用盡全力誦念，畢竟有了剛才的巨大失敗，想要重來一遍相當不容易。

杜恩的手在他頭上摸了摸；見他沒有阻止，杜恩的膽量變大了幾分，力道變得更大，又摸了摸。

萬斯依舊沒有動靜。

于是杜恩又摸了摸。

他使用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大，抓下了萬斯的頭發，露出了部分頭皮。

杜恩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萬斯，也有腦子。

就在他忽然有了這個奇怪想法的那一秒，他的手再次觸碰到了萬斯的頭顱，他的手中亮起金光，萬斯的大腦，就像是下方這九百多個約德城邦的人那樣，變得虛幻，大腦的虛影漸漸從他的頭上飄浮出去。

頭朝下方的萬斯對此沒有任何的感覺。

他通過接連不斷的誦念，已經和上方虛幻的大腦有所聯系。

之前一直匍匐在地的請求，如今終于得到了回應，那顆虛幻的大腦在歡呼，在雀躍，他體會到了這種情感。

于是他笑了起來。

這種聯系告訴他，那顆虛幻的大腦找到了另外的替代品，替代品的質量很高，它很滿意。

再加上這顆替代品與神之源有所聯系，所以它決定“打折”——暫時只收取這一顆腦袋作為代價，不再索要暫時沒準備好的祭品。

雖然他們對神之源的掌控不如收取整整一千顆大腦的好，但相比較于完全失敗的結果來說，完全能夠接受！

萬斯下意識的將它所說的那顆頭顱當成了老滑頭，雖然他曾經只是普通人，但進入了神之源后得到那顆虛幻腦袋的垂青，并不是不可能事件。

于是他抬起頭來，相當鄭重的準備對它表示感謝。

萬斯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穿著統一的營地制服、已經在勞作中破損，身材矮小、稍稍有些佝僂的老滑頭。

看著他的一只手依舊放在他的頭頂上方。

看著他的正上方，一個大腦的虛影，正在漸漸脫離他的身體，朝著上方飛去……

萬斯發出了尖叫。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但在腦子離開了他的身體，飄向天空中那個巨大的腦袋過后，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只聽到了老滑頭杜恩的話。

“嗯，我想，作為一位資深超凡者，作為約德城實力最強的人，你的大腦會是送給它最好的禮物。

你應該覺得疑惑吧？沒有在你身上植入帶有神之源氣息的芯片，為什么它同意接受這份獻祭？

或許是因為我現在就是帶有神之源氣息的人，且對你造成了侵蝕吧，我猜。”

老滑頭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說這番話。

但這幾句話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