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的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從他的眼角、鼻子、嘴邊同時滴落。

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難過到失聲。

跟著扎里卡來到了這里的教會醫生吉爾達女士下意識的想要上前救助，跑到塞爾身邊后，她停下了腳步，意識到這已經是徒勞無功，這是覺醒了醫療方面能力超凡者的直覺。

塞爾就那樣靜靜的抱著比莉，跪坐著，一動不動。

他的周圍，洶涌的白霧翻滾而至，就像是暴風雨天氣的烏云。

自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她就一直叫自己哥哥，從來不像諾里斯稱呼扎里卡那樣，直接喊名字……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一次又一次與比莉相處的場景，不斷在塞爾眼前浮現。

那是她踮起腳，將剛剛做好的第一條幸運項鏈掛在他的脖子上。

那是她在危急時刻，匆忙逃命時，依舊不忘裁縫店里行動不便的艾薇奶奶。

那是她朝著塞爾奔跑過來，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那是她告訴塞爾，她不想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害怕最好的朋友因此自卑。

扎里卡順著子彈射擊的方向，看到了陰影中正在試圖逃跑的一個人。他馬上追了過去，速度爆發之下，很快來到了莫林城的邊緣，斯博河流淌出去的那一側。

顯然那個人已經考慮好了退路，準備從這里離開。

在扎里卡的全力追逐下，依舊無法追上他，或許他是這方面的超凡者，或者擁有相應的超凡物品……

扎里卡并不擅長游泳，想抓住這個人似乎已經不太可能，扎里卡努力的從他身上尋找著情報，希望之后有找到他的機會，至少需要知道敵人是誰。

在這個時候，他看到整個莫林城彌漫起濃濃的白霧。

莫林城的工業并不發達，只有哈德姆那樣的工業之都，才會在下午因為空氣污染出現這樣濃密的霧氣，扎里卡停下了腳步，看到前方那個金發年輕人露出了微笑，向他彎腰行了一禮，像是剛剛完成演出的馬戲團演員。

接著，他從城墻旁邊一躍而下。

噗通的水聲沒有如預想中出現，他被一團又一團的白霧托舉起來，重新回到了扎里卡的視線之中。

他不斷從身上掏出一樣又一樣的超凡物品，那些物品上蘊藏的能量讓扎里卡的精神都有些刺痛。

扎里卡看著他身上不斷閃爍著紅黃藍綠等各色光芒，時不時有閃電、擊鼓、槍響傳出，他的身后出現了虛幻的翅膀，他的雙手長出了尖刺，他的腿部出現了厚厚的鱗片，他的頭顱朝著怪異動物的方向轉變。

一件又一件物品從他的身上被抖落，一把手槍，一副望遠鏡，一些瓶瓶罐罐，幾本書……

扎里卡這才意識到，或許剛才被追逐的時候，這個人并沒有用盡全力。

他只是想要逃離而已。

這個武裝到牙齒的家伙，如果真的想對付他，就憑他們恒星教派這種手無寸鐵、純靠莽的狀態，恐怕一次也不能讓自己的拳頭觸碰到對方的臉……

而此時，他飄了起來，用光了所有的超凡物品，身上的異化被強行中止，僅剩的東西也被丟棄，被白霧裹挾著，朝著來時的方向飄了過去。

白霧……聯想到“白霧教派”這個名稱，扎里卡似乎把握到了正在操控這件事的人。

那是一位真正的神靈。

扎里卡被白霧附帶的壓迫感壓低了身體，跪坐在地上，一邊為自己信仰的恒星女神懺悔，一邊控制不住的留下眼淚，真誠的贊頌起顯露威能的這位神靈。

澤維爾越來越覺得奇怪。

這樣的手段，怎么可能出現在莫林城這幫蠢貨身上？

只是此時，他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了，所有的“外力”都已經被解決，他只能仰仗起自身的超凡能力。

天空中出現一個銳角，一邊長，一邊短，揮舞起來，試圖驅散身下的霧氣。

這個只存在于概念上，隱藏于虛幻間，只在他牽引下，與攻擊時短暫的轉化為實體的銳角，在濃郁的白霧下，破碎了。

澤維爾只覺得自己瞬間失去了許多知識，無法想象大于0°而小于90°的角叫什么名字。

漸漸的，他忘記了數學，忘記了文字，忘記了語言，甚至忘記了如何使用雙手這樣的本能。

塞爾依舊跪坐在那里，像是變成了一尊雕塑。

站在一旁的索爾等人，發現視線越來越模糊，無論看向哪里，都籠罩著一層霧。

周圍的人變得模糊，建筑變得模糊，天空變得模糊，但不遠處的半空中，漂浮著掙扎著的那個人卻相當清晰。

他不甘心的扭動著身體，白霧從他的眼睛、鼻子、嘴里流出，他的身體就像是個氣球，正在不斷膨脹。

他并沒有往這個方向飄過來；他經過了莫林城的每個角落，讓所有處于室外的莫林城居民看清了他的樣貌。

拉克羅街，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在那張血腥的面孔依次出現在索菲、丹尼、索爾等所有人眼中后，白霧終于將他的身體撐到了極限。

砰。

他在天空之上爆炸開來，像是一朵紅色的煙花。

塞爾依舊沒有說話，但有一個聲音，同時在莫林城所有人耳中響起。

“找到剛才那個人的線索。”

距離不遠的拉福蘭城，城主羅杰站在城墻邊上，舉著望遠鏡，試圖看清這里的情況。

他的旁邊，一個穿著夸張的彩色服飾，在臉上涂抹了怪異色彩的人微微躬身，空蕩蕩的手上出現了一個高腳杯，橙色酒精散發出迷人的光芒。

這種叫做拉辛的葡萄酒飲料，是羅杰的最愛，它的酒精濃度并不高，只有讓人微醺的程度。

羅杰并沒有像往常那樣接過來。

他擺了擺手，繼續往前看去。

小丑的手腕微微轉動，這杯飲料不知道去了哪里，沒有落下一滴。

正在思考此時的羅杰城主更想要一些零食還是一朵花，他的直覺忽然有所觸動，抬起頭來，看向了羅杰望遠鏡一直對準的方向。

在這里用肉眼眺望莫林城，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灰黑色的城墻外部跟露出城墻的部分建筑顏色相似，近乎融為一體。

拉福蘭有一種特色美食，名叫煮面粉，需要將主要原料是面粉的食物用簽字穿插起來，放在沸騰的水上方懸掛，蓋上蓋子不停旋轉。有人更喜歡面粉掉入水中獲得的食物，有人更喜歡被水蒸氣蒸熟，沒有落入水中的那部分，這決定了往面粉中加水的數量，是一道相當特別的小吃。

此時，小丑就像是看到了剛剛掀開蓋子煮面粉，看到無數的霧氣從莫林城不斷蒸騰而起，看到它們順著莫林城的城墻往下滾落，讓那一片區域顯得像是仙境。

他忘記了手中的動作，忘記了身邊這位拉福蘭的城主，忘記了剛才的一切想法，從腦海到心靈，每一個細胞都被震撼。

正在趕回西摩城的將軍狄克，身后人越來越少，他保持著相當恒定的速度，一刻都不曾停下喘息。

他的馬，是最優秀的戰馬，曾在一場儀式上獲得過吉星的賜福。

作為西摩城的將軍，毫無疑問，他要保證西摩城第一個得到消息；為此，他讓所有掉隊的士兵自行回城，并讓他們在吉星的見證下簽訂了不泄露的契約。

在塞爾城下的情景，見證者只有兩個城邦，狄克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條相當重要的消息。

前方出現了一片溝壑，凹凸不平的地面讓周圍僅剩的追隨者放慢了腳步，但是奇異的是，狄克身下的戰馬，總是能精準的踩在平面上，避免了放慢腳步甚至摔倒的命運。

他和馬的眼睛都從未曾往地下看過一眼，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

狄克覺得，沒有什么東西能讓他停下腳步，直到回到西摩城的那一刻。

但是忽然，他違背了自己的想法，一種強烈的意念簡直要化作實質的力量，強項抓住了他的頭顱，往身后扭轉過去。

他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比看到來自吉星的神跡更加令人動容。

那是一望無際的白霧，那是在白霧中若隱若現的城邦，那是在天空中綻放的一朵紅色煙花。

……

在拉克羅街等待了一段時間，卻沒有等到莫林城的居民走過來提供線索，這是個不好的消息，說明沒有居民認識那個兇手。

扎里卡的身影出現了，他追逐著那個人的身影，眼睜睜看著他即將脫離危險，又眼睜睜看著他被恐怖的力量抓了回來，于天空中綻放。

扎里卡順著那個人一路移動的方向，在地面上收集了他掉落下來的各種物品。

這包括了一把手槍，一副望遠鏡，一本有著棕黃色封面的硬殼書籍。

連那些玻璃瓶都在白霧里化為了灰燼，這些能留存下來，甚至還完好無損的東西，就顯得很不平常了。

身處莫林城外的人只能看到這邊異常的情況，感嘆一聲“神跡”；而真正身處其中的人，能夠聽到無處不在的滋滋聲響，并不劇烈，卻相當頻繁。

或許這是為莫林城來了次徹底的“消毒”，同時是一種“縫補”，讓這里的空間變得穩固，變得“厚實”，讓黑淵無法再次入侵——這是忽然出現于索爾心中的明悟。

這帶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

這種許久未曾體驗的感覺，讓索爾的內心得到了久違的安定。

黑夜與白日輪換了幾次之后，拉克羅街，塞爾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

等候在一旁的吉爾達女士迅速上前，將比莉接了過來，從塞爾身邊帶走。

“塞爾城主，我們會為她準備最盛大的葬禮。”

塞爾稍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扎里卡將三件東西放到了塞爾的手中，塞爾麻木而沉重的看了一眼。

首先是那把手槍。

觸摸著黃銅質感的手槍，塞爾的手微微顫抖。

這只是一把相當撲通的手槍，沒有任何奇異的部分。

他將這把槍放入了恒星小隊隊服里，專門為槍械設計的位置。

這種襲擊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或許找到他針對比莉的原因，找到背后深藏的真正的兇手，用這把槍抵在他的胸膛，讓他的生命像比莉那樣消逝，塞爾才能真正安心。

接著，他看向了那個望遠鏡。

這似乎是一件超凡物品，甚至異鏡來物。

他只是隨意看了看，沒有太在意，將目光放到了最后一件物品上。

那是一本智者教派的圣典。

只有信徒才會隨身攜帶圣典，這會得到神靈的注視，對神靈的信徒來說，這是好事，或許能靠此成為超凡者；但對其他人來說，這無異于自殺。

這是智者教派的意志？或者那個人加入了其它組織，有著其它目的？

塞爾于心中做出了一定的猜測，一時之間沒有辦法證實。

不過他并不覺得氣惱，有了線索就有了追查的方向。

他將這本圣典放入了口袋，似乎對所謂的“神靈的注視”并不在意。

“智者。”他重復了兩遍這個教派的名稱，不知道在想寫什么。

……

拉克羅街得到了真正的重建，在新的大主教的保護下，哪怕剛剛經歷了如此大的災難，莫林城卻處處都洋溢著喜悅的氛圍。

城市里新建了一座教堂，一座屬于“白霧教派”的教堂，無需傳教，就自然而然的收獲了許多信徒。

城外的西維村重新成為了莫林城的領地，跟隨丹尼而來的人獲得了塞爾的指引，進入異鏡，走在了前往塞爾城邦的道路上，如果他們通過了考驗，會成為新的塞爾城居民。

索菲完成了暫時性的工作，重新踏上了征程，她沒有忘記她的使命，她還要去支援德比城邦——離開之前，她得到了塞爾城主的指點，建議她嘗試一些新的“技能”。

而丹尼在莫林城留了下來，他追尋到了塞爾城主的足跡，找到了追尋三百年的事業，在位于拉克羅街的白霧教堂擔任了大主教。

霍爾頓區，本森的餐廳。

“一份土豆絲澆湯！”服務員的聲音從前臺傳來，飄到了后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