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霧帶給他的視覺里，塞爾“看”到了一些模糊但巨大的影子。

它們在周圍四處游蕩，在觸碰到玩具店這棟建筑以后，依附在它身上，開始試圖破壞。

這會導致玩具店上面的影子越來越多，它們的目的或許就是這處玩具店……塞爾猜測著。

除了這些影子和近在咫尺的玩具店以外，周圍還飄浮著許多人的肢體，到處都是頭顱、手指、腳趾、手臂等部位，但在本該與肢體連接的位置沒有血液滲出，這應該預示著他們與塞爾的情況一樣，只是因空間的混亂而出現在不同位置，實際上并沒有死亡或者受傷。

塞爾一邊觀察，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止，越來越多的霧氣出現，觸碰到黑暗，似乎與什么東西抵消。

那些影子并不是沒有智商、只能聽從指令的獵狗，這些滲透出來的白霧很快引起了它們的注意。

塞爾只能隱約的看到它們的輪廓，看不到它們的眼睛，但他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它們似乎一個個調轉了身體，將眼睛看向了自己。

塞爾的左手拇指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疼痛，似乎被某種生物用并不鋒利、但力量十足的牙齒撕咬，成為了“磨牙棒”的感覺。

他下意識的用右手往前一揮，試圖將這個東西趕走；但右手撲了個空。

兩者所在的空間距離非常遠！

不同的感覺從臉上、手臂、雙腿等部位傳來，力度并不強，似乎只是一揮手、一踢腿，就能讓它們退去；但又完全沒有辦法觸碰到它們。

或許應該讓玩具店留一道光……但塞爾又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萬一他的嘗試激起了變化，讓她們受傷，塞爾不會原諒自己。

他只能加大了白霧傳輸的力度。

他的身體就像是根水管，將開關開到更大，輸送進來的白霧更多了些，塞爾卻沒有一點“累”的感覺。

白霧與黑淵接觸后發出的聲音，讓塞爾覺得自己變成了油條，進入了炸鍋。

黑淵周圍已經被城防衛隊做出了隔離，他們等待在周圍，關注著它的變化。

此時他們驚訝的發現，黑淵竟然在收縮。

這個情況很快傳入了索爾的耳中，他看了看旁邊暫時和平共處的索菲，猶豫了許久，還是試著詢問道：“黑淵在收縮，是怎么回事？”

索菲對此似乎毫不在意，她相當篤定的說道：“城主大人已經進入了黑淵。

無論發生了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只需要安心下來，什么都不用管。等需要的時候，事情會自然而然的解決。”

索爾皺著眉：“可是那只是少許精神力附加的分身……”

這句話相當小聲，他不敢讓索菲聽到，這是對她的信仰的尊重。

在塞爾的眼中，周圍的黑似乎不像之前那樣存粹、濃郁，似乎有光正在從縫隙里跑進來。

于是塞爾的視線變得好了一點。

他發現周圍扭曲的空間似乎在漸漸恢復，他的手腳漸漸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是好的一面。

而壞的方面是，塞爾周圍的奇怪黑影越來越多，它們重重疊疊的交織在一起，讓只能看見黑影的塞爾無法分辨數量。

毫無疑問，數量相當的多，畢竟之前在玩具店上進行破壞的那一群也都更換了目標，盯緊了塞爾。

隨著他的身體拼湊到了一起，他身上散發出的霧氣越來越濃。

光靠白霧恐怕不行它們沒有攻擊力，只能與同樣沒有攻擊力的黑淵糾纏，對這些黑淵里的生物，沒有那么大的威力……

塞爾的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個火球。

它散發著炙熱的無法忽視的光，只有人的腦袋那么大，但只要稍微觀察，就能發現，它比那個塞爾城邦的人做出的火球溫度更高，蘊含的力量更強。

初次嘗試，熾熱的火焰不僅焦灼著周圍的黑影，也讓燒烤著塞爾自己，覺得臉龐快要被它熏黑。

他不再等待，隨手一拋，將它丟了出去。

它朝著那些看不清形狀、分不清距離的影子的方向掉落，哪怕在火球散發的光芒映射下，他依舊看不清這些影子。

它們往旁邊躲閃開，讓火球前進的道路暢通無阻，被拋射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哪怕它們只是一團黑影，塞爾卻似乎感受到了它們的嘲笑。

塞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相當尷尬，難道火球對它們不起作用？

剩下的能力都需要一定的練習，就像是小孩有了自行車，也需要一定的學習才能掌握。

他的動作變得僵硬，只能一邊加大了白霧侵襲的力度，一邊又搓出了一個火球。

這次火球的直徑比上一個大了許多，塞爾隨手往前一拋，麻木的看著它們再一次躲開，又朝著他逼近了一點。

他的手上旋即出現了下一個。

一個又一個火球，朝著不同的方向隨機丟了出去，它們靠著在黑暗中的靈巧，躲開了絕大部分，卻總有擦肩而過。

黑影之中有較為聰慧的類型，不再機械的躲閃，直接出現在了塞爾身后。

一個尖銳的突起在黑影身上顯現，瞄準了塞爾的脖子。

塞爾身后的滋滋聲響突然變大，引起了塞爾的警覺，他轉過身，雙手握成拳，依據戰斗的直覺，朝著那個位置揮舞過去。

就像是將手放在沸騰的水壺上面，塞爾似乎觸摸到了什么，卻又無法抓住，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攻擊是否有用。

塞爾的心情相當凝重，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用。

由于他的精神實在是太專注，塞爾并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越來越亮了。

黑淵的距離也在收縮。

找了個安全距離，觀察著這里情況的澤維爾，對觀察到的情況相當的不解。

“老師。為什么黑淵的面積不僅沒有擴大，反而在漸漸縮小？”

他一邊詢問，一邊轉過頭，看向了旁邊的維克。

維克此時臉色發白，身體僵直，捂著胸口，就像是出現了緊急病癥。

澤維爾也變得緊張，他將維克從椅子上放到地上，放平了他的身體，在一旁安靜的等待。

過了幾分鐘，他終于從這種狀態中恢復過來，臉上漸漸有了些血色。

“我感受到了黑淵的意志。”這是還沒清醒時，說的第一句話。

澤維爾安安靜靜的等待著。

又過了片刻，維克終于緩了過來，他站了起來，慢慢移動到椅子旁邊，坐了下去，一邊說道：“這次的行動，黑淵非常不滿。黑淵的使者表示，他只是想解決掉帶來了太多意外的玩具店，沒想到損失這么慘重，他質問我放了個什么怪物進來。”

澤維爾的眉毛挑了挑，似乎在疑惑，號稱無所不能的黑淵為什么會覺得棘手。

維克繼續說道：“當然，他有提到，這是因為我們給了錯誤的情報，導致他誤判敵人的實力。如果換成更為強力的黑淵，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澤維爾沒有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重新舉起望遠鏡。

遠處，黑淵在急劇收縮，莫林城的人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解決了危機。

維克似乎還沒有恢復過來，忘記了之前的叮囑，見他已經不再危險，獨自朝著拉克羅街移動過去。

塞爾又機械的丟了許多火球出去，黑影的數量越來越少，個頭越來越小，似乎是距離他越來越遠。

周圍光線的變化終于引起了塞爾的注意，這顯然是個好的變化，讓塞爾欣喜。

或許這樣做確實是有用的，只需要再堅持一段時間……

就在塞爾做著猜測的時候，他覺得不遠處似乎出現了一個漆黑的空間撕裂，周圍的黑影和黑淵混雜在一起，潮水般褪去，進入了那個洞口之中，消失不見。

在黑淵消失的過程中，莫林城的景色也漸漸出現。

來不及逃跑、被卷入這次事件的人比上次少了很多，主要是因為這次侵襲的面積沒有上次大，因為上次的慘案，周圍的人口密度已經縮減了許多。

重新出現在莫林城的這些人依舊保持著身體的完好，但卻有許多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恐懼——一個完全黑暗的環境，沒有聲音，甚至觸摸不到自己的身體，很容易引起心理上的疾病。

待在城墻邊上的索爾等人，已經發現了這里的變化，趕了過來，在塞爾面前，整整齊齊的戰成了兩個隊伍。

索菲等人面朝塞爾，低下頭，將左手放置于右肩，向塞爾行了一禮。

而索爾這個陣營表現似乎有些奇怪，塞爾從索爾的臉上看到了尷尬。

跟在黑淵里遇到的事情比較起來，莫林城和塞爾城的矛盾只是小事，應該不會太難以解決。或許可以提出賠償，為他們修補建筑，治療居民，提供對死去的居民的撫恤。這點錢跟人命肯定比不了，但眼前已經找不到更好的措施了……

也不知道塞爾城邦那個貧窮的地方能不能負擔得了，或許可以用解決黑淵的事情來抵債……

就在塞爾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看到索爾朝他彎下了腰。

“塞爾城主。莫林城愿意成為塞爾城邦的附屬城邦，聽從您的一切指令。”

“啊？”塞爾不是沒聽清，這句話的內容實在是讓他覺得自己聽錯了。

“我們已經向其它城邦宣布了這件事，您依舊是恒星教派莫林教區的大主教，如果您愿意的話。”

“啊？？？”

這合適嗎？

“這是莫林城管理者與恒星教派的共同決定。”

塞爾看向了他身后另外的那些人。

他們同樣彎下了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這是塞爾完全沒有想到的展開，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表情。

索菲適時開口，緩解了塞爾的尷尬：“城主大人。我想布里塔妮是最適合處理這件事情的人，以前收服盧卡斯城的時候，她積攢了很多經驗。”

布里塔妮是誰，盧卡斯城是哪……塞爾在心理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點了點頭：“好。”

身后，從黑淵中重新出現的薇拉的文具店門窗被打開，塞爾聽到了幾聲清脆可愛的“哥哥”。

戰斗與談判的陰霾一掃而空，比莉的聲音就是他的治愈良藥。

他轉過身，看向了比莉。

比莉推開了玩具店的大門，朝著塞爾跑了過來，臉上帶著純真的笑容；身后的愛斯依舊怯生生的，站在艾薇旁邊，兩個小女孩一起躲在玩具店里，在窗臺上露出一個頭，朝這邊看。

塞爾蹲了下來，張開雙臂，迎接著這位小天使。

天色還早，但陽光沒能灑滿拉克羅街的每個角落。

在某個陰影里，澤維爾來到了不需要望遠鏡也能看見塞爾的位置。

他從左側口袋里拿出了一個精巧的冰冷器物。

接著抬起了手，朝著比莉的方向，閉上了其中一只眼睛，扣動了扳機。

比莉奔跑的速度不算太快，即將撲進哥哥懷里的前一秒，砰的一聲響起。

一簇血花在塞爾眼前綻放。

比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奔跑的雙腿失去了力量，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前撲倒，終于還是來到了塞爾的懷抱中。

塞爾的手條件反射般合攏，比莉的血液流了出來，淌在了他的手上。

“哥哥。”

比莉的聲音變得相當虛弱，只有塞爾能夠聽清。

“哥哥，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塞爾的臉色發白，不知所措，下意識的說道：“塞爾，我叫塞爾。”

“塞爾哥哥。我很喜歡你當我的哥哥。以前的哥哥總是那樣陰郁，自從爸爸媽媽死后，他就總是陰沉著臉。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們的生活，非常焦慮。

我很喜歡你，我也很想他。

現在，我要去見他了，對嗎？”

有人朝著塞爾跑了過來，有人沖向了子彈飛來的方向，有人戒備四周，嘈雜無比。

塞爾跪坐在人群中央，只覺得腦海中只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在鳴響，其他人的聲音都蒙了一層霧。

“我很喜歡你，塞爾哥哥。”

比莉再次重復了這句話，自己閉上了眼睛。

塞爾感覺到，比莉的生命正在飛速逝去，在這一刻，她徹底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