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麻煩
- 永晝囚徒
- 洋金花彡
- 2350字
- 2024-03-18 07:30:00
暮色如融化的金箔般涂抹在石砌街道上,艾洛迪提著亞麻布包裹穿過市集,鐵匠鋪濺出的火星在陰影中明滅,像極了她此刻忐忑的心跳。包裹里傳來細微的蠕動,她不著痕跡地調整系帶——那里蜷縮著剛結束草藥治療的小黑貓琥珀,繃帶纏繞的尾巴尖正掃過她冰涼的指尖。
鐘樓傳來七聲鈍響,圣蘭帝學院塔尖刺破緋色云層。艾洛迪裹緊羊毛斗篷,經過守衛時刻意放緩腳步。鐵甲摩擦聲近在咫尺,她嗅到守衛皮手套上的蜂蠟味,包裹卻在此刻不合時宜地顫動。冷汗滑過后頸的瞬間,石墻外突然響起醉漢的喧嘩,守衛咒罵著轉身離去。
“噓,”艾洛迪將斗篷領口的銀百合校徽轉向陰影,“晨星升起前,我們得穿過三條掛滿鳶尾紋章的長廊。”小貓的肉墊無聲陷進布袋底層,枯葉與迷迭香的氣息立刻裹住了它。遠處鐘樓傳來第七聲嗡鳴,她按住腰間皮革劍鞘,靴跟叩響通往地下藏書室的螺旋石階。
潮濕的穿堂風掀起她銀灰色鬈發,廊柱間晃動的火把將騎士雕像的影子拉得老長。拐角突然傳來銀馬刺相擊的脆響,艾洛迪閃身貼住冰涼的墻磚。兩位披著深紅綬帶的貴族學員擦肩而過,鑲貂皮的書袋隨著他們關于獵狐犬血統的爭論左右搖晃。
“聽說劍術團的團長要卸任了?”壓低的聲音在拱頂下泛起回聲,“聽說最近參與了投票……”
布袋忽然傳來細微顫動。艾洛迪的指甲掐進掌心,直到說話聲湮滅在遠處的鐵門后。她松開浸汗的掌心,一片玄色貓毛正粘在劍柄纏繩上。“壞孩子,”她對著布袋縫隙輕語,卻摸到團暖烘烘的小腦袋正蹭她指尖,“等晨光浸透玫瑰窗的時候,帶你去Joytail獸欄找杜·拉克。”
艾洛迪穿過石砌的走廊,燭臺上的火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當她停在掛著青銅門環的橡木教室門前時,一個熟悉的背影令她頓住腳步——露西爾正倚在彩繪玻璃窗前,月光與燭火交織在她金色的鬈發上,仿佛為那抹鉑金色鍍上了秘銀的光暈。
“露西爾學姐?”她壓低聲音,注意到對方腰間懸著的家族紋章短劍微微晃動。這在宵禁后佩帶武器的行為,向來是三年級生才被默許的特權。
露西爾轉過身時,鑲嵌珍珠的蕾絲領口泛著冷光。她食指抵住嘴唇,翡翠綠的眼眸掃過廊柱陰影里的石像鬼雕塑。“愿圣靈庇佑,”她的聲音輕得像蛛網拂過盔甲,“可否借一步說話?”
艾洛迪撫平亞麻襯衣的褶皺,瞥見自己墨綠色綬帶與對方猩紅綬帶的色差——正如圣蘭帝的古老訓誡,每個年級的紋章綬帶都對應著不同的美德:新生是謙卑的鴿灰,二年級是節制的墨綠,三年級則是勇毅的猩紅。跨年級私會若被發現,輕則扣除神學課的圣餐權,重則會被罰抄寫《七美德箴言》直至月圓。
她們踩著月光斑駁的螺旋石階下行時,艾洛迪聞到露西爾斗篷上殘留的龍涎香。這讓她想起三個月前的仲夏夜,當她在劍術訓練場加練時,偶然撞見這位學姐用家族紋章戒指的藍寶石,在羊皮紙上調換了兩封密封著火漆的選票。
“圣約翰在上,”露西爾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時斗篷揚起的氣流拂滅了最近的火把,“關于春季比武大會的騎槍對決......”
艾洛迪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月光透過玫瑰窗在石地上投下血紅色的光斑,令她想起那夜被調換的選票上火漆的色澤——本該屬于瑪蒂爾達·德·洛林的金雀花火漆,最終融進了她自己的野薔薇紋章。
“您是指劍術社候選人的事?”她故意曲解話題,目光落在祈禱臺前的鐵藝燭臺上。三支蜂蠟蠟燭淌下的淚痕,宛如受難圣徒雕像臉上的銀漆剝落。
露西爾解下天鵝絨斗篷,露出內襯上繡著的布雷瓦爾家族徽記:銀盾上的黑豹與十字權杖。“我需要你在下次夜禱時,向教務長提議修改騎士團遴選規則。”她將一卷纏著金線的羊皮紙塞進艾洛迪手中,“作為交換,劍術社的賬本永遠不會有人查看——特別是那筆用于購買新馬具的三十枚金弗羅林。”
艾洛迪感覺后頸滲出冷汗。她當然記得那些金幣的去向——其中十枚變成了母親藥罐里的乳香沒藥,剩下的則填補了去年冬季拖欠的壁爐稅。彩繪玻璃外忽然傳來夜梟的啼叫,令她想起那晚在訓練場,露西爾是如何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將瑪蒂爾達的選票投入了懺悔室的投遞口。
“露西爾學姐,”艾洛迪用指甲掐住虎口,讓疼痛喚醒理智,“請直言相告。”
石砌走廊的穿堂風卷著露西爾的嘆息:“上周按你說的在評選時調整了騎士紋章數量,雖然成功讓你當選,但新的荊棘已然生長。”她撫摸著窗欞上的石雕百合,月光把她的側臉切割成明暗兩半,“你可記得社團還有位副社長?”
艾洛迪的指甲陷入掌心。那個名字像蟄伏在舊羊皮卷里的咒語,隨著記憶的翻動驟然蘇醒:“曾聽到過,路易·德·拉斯佩?”
“正是。”露西爾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劍術社真正的締造者,現任領主法庭書記官的侄子。昨夜他的渡鴉送來這個——”她抖開一張血跡斑駁的羊皮紙,邊緣還沾著黑色羽毛,“上面寫著《圣本篤戒律》第四十九條。”
艾洛迪感覺喉嚨發緊。那些用鐵膽墨水書寫的拉丁文在眼前浮動:凡弄虛作假者,當如蛀朽之梁,必遭連根拔除。月光突然變得刺目,她想起上個月在釀酒坊幫工時,老約翰是如何用鐵鉤將發霉的橡木桶拖出來砸碎的。
“他要解散劍術社?”艾洛迪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懺悔簾。
“拉斯佩給了兩個選擇。”露西爾松開手,露出腕間被捏紅的印記,“要么在下次月圓前證明你有資格佩戴社長綬帶,要么讓整個社團成為他獻給樞機主教的懺悔祭品。”
地窖深處傳來酒桶滾動的悶響,艾洛迪突然嗅到母親藥罐沸騰的氣息。三十枚金弗羅林在記憶里叮當作響,她想起露西爾曾笑著說“馬具的銀扣要鑲紅寶石才配得上布雷瓦爾的戰馬”。此刻月光正流過對方胸前的黑豹徽記,獸瞳里的十字權杖仿佛審判之劍。
“他在學院還是城堡?”艾洛迪撫平袖口褶皺,那里藏著母親縫制的薰衣草香囊。
“拉斯佩從不接受預約。”露西爾將一柄嵌著紫水晶的拆信刀塞進她腰帶,“但……Joytail獸欄說不定會有他的蹤跡。”
當守夜人的梆子聲第三次響起時,艾洛迪摸到了袖袋里的羊皮紙卷。金線在黑暗中蜿蜒如蛇,纏住她尚未說出口的詰問——那些東西“調整”過的紋章數目,究竟有多少是露西爾早已備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