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的老師寫過一篇文章，《該讓神靈退出歷史舞臺了》。”

顏徵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請求，反而談起自己的老師。

“是我們剛才所說的那位神靈？”

周澤問道。

顏徵點點頭，說道：“沒錯。”

“老師是冒著很大風險寫這篇文章，他在學界很有影響，所以引起的爭論也很激烈。”

“他認為，神靈已經成為聯盟的歷史負擔，終究會拖垮聯盟前進的步伐。”

“與神圣帝國的戰爭，讓所有人都明白，在宇宙的種族競爭中，最后還要落在人種的進化上，而不僅是外在武器的發達。”

“神靈的存在給了聯盟一種虛幻的安全感，使得聯盟不能投入到這場競賽中。”

“老師說，聯盟寧肯投入大量資源在人們的福利上，把人們養成無所事事的豬一樣的生物，也不肯逼迫他們上進。”

周澤笑道：“你老師這話恐怕要得罪聯盟絕大多數人。”

顏徵聳聳肩膀，說道：“他自己也知道，不過他認為，做學者的應該說別人沒說過的話，而不是只說安全的話。”

“他認為，在人種競爭上，我們和神圣帝國已經拉開差距，以后差距只會越來越大，現在奮起直追還來得及，若是再不醒悟，以為危機時刻，神靈會再度顯靈拯救，總有一天，聯盟會陷入不可挽救的局面。”

“所以，在文章中，老師提出幾個建議，首先是徹底丟掉神靈這個包袱，其次是削減人們的福利，然后是取消神選家族的稱號，建設橫跨整個聯盟的超腦，以絕對的理性程序管理聯盟，推動聯盟的進化。”

絕了，從上到下得罪個遍。

周澤搖頭笑道：“你老師恐怕沒出過書齋，以為整個社會可以憑借幾個人的意志就徹底轉向。”

顏徵點點頭，冷笑道：“老師的言論固然得罪億萬普通人，可最恨他入骨的還是那些權貴。”

“很久以前就有人呼吁，把最新的基因改造成果運用到普通人身上，實現整個人種的進化，就像神圣帝國一樣。”

“聯盟政府以經費不足，人們福利不便削減為由，對這條建議不予采納。”

“其實有識之士都明白，這是神選家族擔心基因工程啟動以后，民間的武力大大提升，他們再想維持穩定將花費天大的代價，所以寧肯把所有人白白養著，讓他們處于軟弱狀態，也不肯啟動基因計劃。”

“我老師由此看出來，所謂神選家族已經成為整個種族進化道路上的阻礙。”

“那就干脆取消神選家族，甚至丟掉神靈這個包袱，讓聯盟能走得更輕快一些。”

周澤點點頭，說道：“這么說也有道理，后來呢，你的老師怎么樣了？”

顏徵道：“聯盟政府組織學者對他進行了嚴苛的審查，剝奪了他在大學的教席。”

“不僅如此，他們還威脅老師的弟子們與老師決裂，公開發文批駁老師。”

“老師向來待學生很好，大家都不肯這么做，除了其中一個。”

周澤眉頭微皺，說道：“你該不會要我幫你報復這個同門吧？”

顏徵眼睛里閃過痛苦的神色，她重新點燃一支煙，猛吸一口，搖搖頭，說道：“那個學生就是我。”

周澤一怔，笑道：“這我就不懂了。”

顏徵苦笑道：“當時我還很天真，以為學術可以倒逼行政。”

“我和老師的看法不同，我認為，神靈是我們這個種族與其他種族徹底不同的地方，在聯盟，神靈不是原始時代認知能力不足的狂想，而是一種活生生的力量。”

“他親手造就了聯盟。”

“聯盟不可能把神靈的影響剝離。”

“所以我們不可能拋棄神靈，恰恰相反，我們應該加強神靈的權威。”

“我和他們說，好，我去批判老師。”

顏徵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態，說道：“他們高興壞了，拿到我的批判文章，他們看過以后，立即給安排到最新的學術刊物上，還邀請我到最有影響力的電視節目上做訪談。”

“這正是我想要的！”

顏徵細長的眉毛揚起，眼神中隱隱有種鼓角崢嶸的氣息。

她說道：“在節目中，我大談應該加強神靈權威，這都是他們希望聽到的。”

“呵，神選家族嘛，都是舉著神靈這塊大旗吃飯的蛀蟲，神靈不在，他們這些舉旗的人就是神靈。”

“可是到后來我開始說到，要加強神靈的權威，第一件就是將神靈喚回來，如今聯盟已經探索了大量的星域，技術也發展到難以置信的程度，聯盟應該不計代價向宇宙傳遞消息，呼喚神靈回歸。”

“我的這個看法卻捅破了天。”

“說到底，那些人期待著神靈能在危機時刻回歸，卻不希望神靈真得回來，親自掌握聯盟的權柄。”

“所以后來我就被冷藏，趕到c26這個偏僻地方。”

周澤點點頭，說道：“所以，你給我說這些，到底想讓我幫你做什么？”

顏徵笑道：“要有些耐心嘛，你又不趕時間，剛才這些不過是想讓你了解當下的情況。”

她問道：“你知道劉文嗎？”

周澤想起剛才在競技場聽到的呼聲，說道：“你追星的那個年輕人？”

顏徵眉頭微皺，說道：“不要把我想得這么庸俗。”

“他是我老師的兒子。”

“當年的事情發生后，老師很快就去世了，聽說是病死的。”

“聽說？”

顏徵有些落寞，點頭道：“他們都說我是叛徒，所以沒通知我去參加葬禮。”

“當時劉文這孩子才只有七八歲，他是個有骨氣的，不愿意依靠著老師的門人生活，也不愿做他爸爸說的那些像豬一樣的人，他選擇了參加競戰，希望以后能成為一個強人。”

“那孩子天賦極高，很小的時候就自己學通機械，從垃圾場里撿拾零件，給自己裝配機甲，然后去參加競戰。”

真是小說主角般的人物。

顏徵道：“他就這樣從小級別競賽一路打上來，贏了錢就給自己裝配更高檔的零件，到后面贏了大錢，他開始脫下機甲，給身體植入機械，一直到現在，他已經進入這個星球最高等級的競戰。”

“老師若是在天有靈，肯定會感到驕傲，老師有些精英主義思想，他看不起渾渾噩噩生活的人。”

“不過這孩子現在已經到了一個很危險的關頭。”

“他一直是個獨立競戰選手，其他與他同級別，甚至低幾個級別的選手，早就被各大俱樂部收入麾下，這些俱樂部負責規劃選手的職業路線，為他們升級裝備，同時也從選手的出場以及其他收入中抽成。”

“而劉文一直保持獨立，他自己贏錢自己花，不受任何人和勢力掌控。”

“我聽說自己有幾個俱樂部看上他的潛力，想要收編他，可他一直沒有答應，兩方鬧得很不愉快。”

“這些俱樂部不會允許一個獨立選手存在，我希望你能幫幫這孩子，別讓他被那些人害了。”

周澤笑道：“這也算等價交換嗎，我不過向你咨詢一些消息，卻要幫你擺平那些大俱樂部，這代價未免太高，而且你怎么確定我能行？”

“少來。”

顏徵眼神有些困惑，但依舊堅定地說道：“你很像一個人，至少在氣質上很像他，有這種氣質的人，哪怕只是略微相像，也不該是普通人，你不可能被幾家俱樂部難住。”

“幫我辦成這件事，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

周澤點點頭，說道：“給我看看他的影像。”

顏徵連忙調出一個比賽視頻，上面的劉文正和一個機甲戰斗，他動作靈活，善于找準時機，而且他對機甲十分熟悉，很快就把機甲關鍵部位破壞，贏得勝利。

周澤把劉文的聲音記住，凝神聽了一陣，忽然眉頭皺起。

他一把抓住顏徵，兩個人轉眼間到了郊外。

星際時代，人們最多的就是土地。

污染嚴重的大工廠都有專門的地方開設，因此郊外的自然風光很不錯。

周澤二人出現的地方是一片荒地，遠處隱隱能看到有小河流過，河邊水草豐茂。

兩人腳下躺著一具尸體，尸體周圍不遠處站著四個身穿機甲的人。

尸體渾身已經機械化，只剩一顆頭顱還是原裝，可這時也被搗爛，只剩下半邊臉，依稀能認出來，這正是兩人要找的劉文。

顏徵臉色慘白，急忙蹲下去查看，發現劉文已經沒有生命癥狀。

“求求你救救他！”

顏徵哀求道。

周澤搖搖頭。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你做不到的！”

顏徵有些失態。

周澤道：“我只擅長殺人，不會救人。”

“誰能給我說說，這到底是什么回事？”

周澤看看不遠處的四具機甲。

很明顯他們就是兇手。

四具機甲這時也心中驚疑。

周澤和顏徵憑空出現，看著仿佛奇跡。

如果是肉眼，他們還能懷疑自己出現幻覺，可機甲的探測設備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們，這兩人就是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兩人有些邪門。

最中間是個黑色機甲，體型比別的機甲都要高大近一倍，看起來壓迫感十足，很明顯是以力量為核心單元組織而成的機甲，在聯盟戰列系統中，這種力量型機甲被稱為暴熊型，眼前的機甲并非軍方最先進的型號，卻也是民間所能征用的最強型號，被稱為暴熊e3型。

暴熊通過機甲內置溝通器向三個同伴布置作戰計劃。

“我先上前試探，你們各自抓準時機，一擊不中，立即撤離！”

發布完計劃，暴熊猛然啟動，巨大的身軀向周澤沖擊過來，仿佛一塊巨石在地上滾動，讓大地都發出微微顫動。

暴熊奔到周澤身前，舉起碩大的拳頭，向周澤頭上猛烈地砸下來。

機甲中關節轉動的冰冷機械聲充滿力量。

周澤手指微屈，輕輕彈在機甲砸下來的拳頭上。

巨大的力量瞬間將整個機甲撕碎。

里面的駕駛員在機甲的劇烈變形中被碾成一團血肉。

“看來他不想說，接下來是誰？”

周澤看著剩余的三人。

三人都被眼前的慘狀驚得呆了，這時才回過神來。

“分頭跑！”

輕盈系的靈猿型機甲爆喝一聲，最先向遠處奔去。

可他還沒跑出兩步，就感覺后腰受到重擊，機甲連同里面的駕駛員被攔腰截斷。

另外兩個機甲還沒來得及跑路。

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將靈猿攔腰截斷的并不是什么神秘武器，眼前的恐怖男人只是屈指在空氣中一彈，就把一團空氣變成可怕的彈藥，連鋼鐵在這團空氣面前，也脆弱得如同白紙。

兩具機甲頓時呆立在原地，不敢有絲毫動作。

周澤看看其中一具血紅色的機甲，眉頭微皺，它的外形有蝎子的特征，這讓他感覺有些厭惡。

他屈指一彈，將血紅色機甲的頭打爆。

只剩最后一具機甲。

隔著機甲，周澤都能感受到里面駕駛員在劇烈顫抖。

駕駛員的確被嚇瘋了。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不是要問話嗎，怎么什么都不問就下殺手了。

快問我，快問我，我什么都愿意說！

周澤問道：“說說吧，怎么回事？”

終于問話了！

駕駛員心中涌現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忙道：“我們是青云俱樂部的，老板今天約劉文談合同，想把他引進俱樂部，可劉文不給老板面子，連見一面的機會就不給，老板很憤怒，再加上最近俱樂部里有人看到劉文單干很有氣色，心中也很不穩，老板于是想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劉文干掉，所以就派我們幾個來了！”

駕駛員沒有任何隱瞞，像倒豆子一樣，把自家老板的事交代出來，唯恐說話慢了幾個字，就被周澤打爆。

說完后，駕駛員眼巴巴看著周澤，希望對方能繞自己一命，卻見對方忽然屈指一彈。

不好！

駕駛員有心逃跑，可是還不等他轉身，就感覺渾身遭受重擊，緊接著就失去意識。

周澤回過身來，見顏徵跪坐在劉文尸體旁邊，她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憤恨。

“你怎么認出我來的？”

周澤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