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上寧璟沒有學(xué)習(xí)待太晚。

倒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只是他給自己的學(xué)習(xí)進度定了量，既不拉下也不超過。

比起爆發(fā)燃燒學(xué)習(xí)熱情，持之以恒成為習(xí)慣反而會更合適一些。

他看到孟滿愿又回自己小窩，也沒去打擾，只另掏來本子和便簽，打算記下點什么。

作為重生者，他目前并沒有賺大目標(biāo)的計劃，但以后大概率會有——譬如大學(xué)時期。可時光會碾碎記憶，他不太確定一年半載或者更久之后會不會忘記當(dāng)前還記得的重要信息。

所以，記下一點就好。

寧璟提筆，唰唰寫著。

良久，他聽到有人喊：

“寧璟啊！”

抬頭，發(fā)現(xiàn)是孟滿愿在她那小房子的窗子里頭叫。

“啥？”

“你寫什么呢，好認(rèn)真，我叫你兩遍都沒聽到。”

他道：“自己突然想到的一些東西。”

孟滿愿眨眨眼睛，“很重要？一絲不茍的叻。”

寧璟笑著說：“是，可能是能改變一切的機會，可珍貴！”說話間，又寫好一頁便簽，他撕下來，又“啪”地貼在小本子上，然后闔上本子，放到一旁。

孟滿愿等他弄完，問他：“那可太珍貴了，你要改變什么啊？”

寧璟定一定神。

他要改變什么？

改變上輩子平庸忙碌的二十多年；改變囿于世界微小一角，什么也沒看過什么也沒聽過什么也不知道；改變困頓于每一分錢的流轉(zhuǎn)和時間緊迫逼人的生活；改變家中天臺那些被鏟掉的花草，還有、還有……

寧璟望向孟滿愿，后者用明閃閃的眸子盯著他。

終是什么都沒說，只用輕松寫意的口吻回道：“那倒是不知道。”

不知道要改變什么的人卻擁有能改變一切的機會么？孟滿愿吸了吸鼻子，念頭轉(zhuǎn)著。

寧璟哈哈笑兩聲，把話題跳過去，問：“你叫我做什么？”

“啊？噢。就叫叫你。”

“沒事？”

“嘿嘿，沒事。”

“行，那我洗澡去了。”

寧璟起身的動作做一半，想起什么似得，回頭沖孟滿愿笑瞇瞇的說：“噢，下課的時候，你記得叫我老爺。”

“……”

她突然好想把寧璟打一頓。

隨后，寧璟抱著衣服出門了。

孟滿愿在小房子的窗洞洞后頭看著他離開，只是相較于表面的平靜，心湖泛著細(xì)微波瀾。

倘若不是課本在不斷刷新，試題在不斷變難提醒著她時間流轉(zhuǎn)，在這般閉門不出的日子里，她會將很多東西都淡忘——或者講，不能叫做“忘卻”，該叫停滯。

她現(xiàn)在也是如此，對很多人和事的記憶都還停在差不多兩年前——

寧璟，該是個不算太機敏，成績平平的樓上少年。

他是有優(yōu)點的，可很少人知道，他也不愛表現(xiàn)，不與人說道。

但這兩天，寧璟給她的感覺相當(dāng)不一樣。

說話更靈光，嘴上也能從她身上占到便宜，以前不說嘴贏她，他甚至少有這種行為。

做事也更有沖勁，“堅持”二字暫且需日久見人心，但她能感覺到，他想提成績的心真真切切，也比以前用功得多。

想法愈發(fā)成熟，她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還是在初中，孩子似得和寧璟互相玩樂，可抬頭看到他的臉和他說話，又馬上曉得，一切都變了。就剛剛，她完全知道，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話說，很多很多，但他沒說。

可偏偏，他還是會笑著幫她偷泡面，半夜和她一起嗦……

她似乎看到一個嶄新的寧璟，可細(xì)細(xì)體悟，又能找到曾經(jīng)的感覺——

他變了，又沒變。

少女心頭倏忽間泛起絲絲煩躁，她身子一軟，從窗洞洞上滑落，直接仰面朝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沉默良久，她輕呢喃：“那我呢……”

她呢？

她什么也沒變。

哦，不對，她變了，捏貓貓的，變小了！

變的更加弱小可憐又無助！

孟滿愿突然哼哧哼哧生起氣來。

這氣來得快去的更快，她的想法在這一瞬間再度變了。她想——

蒼天，倘若有，將她禁錮在一個盒子中，兩年過去什么變化也沒有。

兩年后的今天，蒼天，應(yīng)該有吧，又將她放到另一個盒子中，這次，她有了雙腿。她，終迎來不同。

是老天爺給她一次機會嗎？

許她，再用雙腿做點什么，尤其是去回報那些曾幫助過她的人？

是么？

應(yīng)該吧？

少女想著、想著，忽的“嘿”一聲，高高抬起自己的腿來擱在墻上，自己的視角看起來，這雙腿還是那般頎長。不過真實情況是，它約莫和正常人食指一樣長……

孟滿愿收回目光，喃喃自語：

“這能做什么呢……”

安靜的臥室里，無人回答她的問題。

自問，孟姑娘會頹廢沮喪嗎？

自答，否也！

她一點也不難過，甚至開始高興起來：和以前只能受人照顧不同，她現(xiàn)在居然可以開始思考自己能為別人做什么了，這難道不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進步么？

小身體怎么了，只要能走小身體應(yīng)該也可以做點什么吧？

對吧！！！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孟滿愿，要起來啦！！！

……

次日，秋高氣爽。

寧璟目光落在書桌上，有些意外。

只一晚上，小房子里人便消失，不過他已是見怪不怪，只是感覺這次變小比預(yù)想還要短暫一些，這機制還挺難琢磨的。

但小人回去，也大概率證明，孟滿愿醒了。

他探頭到窗戶外往下瞧，先是看見一盆葉片鮮綠的桂花，緊接著，一張明亮的臉蛋嗖一下竄了出來。

“早呀！”孟滿愿昂著腦袋，喜滋滋的打招呼。

“早。”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醒了。”

“倒要請教老師。”

少女眼神幽怨的說：“你床板子輕輕一響，我就能聽出來你是翻身還是起床……”

少年神色為難的說：“你這癖好，不太好吧……”

“打你喔！”

“我是要上課，你干嘛醒這么早？”

“昨天睡得不算太好叻……誒，做夢。”

寧璟好奇的問：“你夢里看到的世界是大號的還是小號的？”

“呀，不記得了。”

“下次記住同老爺講講。”

寧璟頓了頓，又問：“說起來，你怎么弄了一盆盆栽？”

她低頭看向小桂花樹，撥弄兩下葉片，湊近嗅嗅，笑盈盈地說：“過幾天中秋節(jié)了呀。今年感覺還是有點點不一樣，所以想買。哎呀，記憶是有味道的嘛。”

“商家說，這個品種都是掐著時間的，中秋節(jié)一到它就會開，到時候你就能聞到桂花香味啦。現(xiàn)在也有一些花骨朵，有一點點香氣，你能聞到么？”

她揚起腦袋看過來。

寧璟搖搖頭。

孟滿愿不在意的說：“估計是今天風(fēng)大了一點，那再等等嗷。”

“行呢。”

寧璟笑著點點頭，回頭看一眼時間，“我先去洗漱，要去學(xué)校了。”

女孩垂首侍弄著自己的桂花樹，隨口回應(yīng)：“去吧去吧。”

記憶是有味道的。

寧璟還是頭一回聽這么個說法，仔細(xì)想想也是，說不準(zhǔn)幾年后，孟滿愿在他記憶里就會變成爽身粉腌漬過的蘭花味。

捏貓貓的，這個以后可得注意別說漏嘴，不然那姑娘的臉一定會黑。

少年抬頭望一望曾和鄰家一起走過的通學(xué)路，咧嘴笑笑，頂著風(fēng)兒，孤獨向前。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學(xué)校還是家里，都相當(dāng)平靜。

孟滿愿的變小連續(xù)兩天沒有動靜，仿佛停止。

而這兩日，寧璟也只能去鄰家臥室請教功課。

他學(xué)起來相當(dāng)有耐心，所以進步極快，連孟老師都忍不住夸贊：“孺子可教呀孺子可教叻……”

只有寧老爺心中知道，這還是得歸功于兩世的心態(tài)，少了浮躁多了耐性。他真的并不急切，每天按時按量的完成學(xué)習(xí)指標(biāo)，少了不休息，但多了也是一點也不再干，極其自律。

有時候做得快了，也只會把剩下的時間干別的，譬如更新更新他那張“珍貴”的本子。

他并不避嫌，就在孟滿愿面前寫。那少女看不懂他在寫什么，雖好奇卻也不問。

兩人就這么待著，有時候互不說話，各自忙碌著自己的事情；有時候什么都說，也聊些小時候或者寧璟分享分享學(xué)校里的見聞。

就這樣保持著默契，也保持著一丟丟的……

距離。

周六，僅剩不多的休息日，天氣卻微變。

早上起來時，可見的天空都有云在堆積，自遠(yuǎn)處山巔連到頭頂。風(fēng)挺大，偶有枯黃的葉子在樓宇狹窄處急遽地掠過，飛向他處。

雨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的，當(dāng)下時月的鷺城哪怕再陰也少有落雨。

寧璟收回目光看了看時間，已是上午十一點半。

該吃午飯了。

尋常醬油炒蛋、豬油拌飯大抵是不行，嚼飯的嘴多了一張，要求還頗高，要是不順?biāo)只驙I養(yǎng)不均衡，叫老母親知道，指不定什么黑鍋要扣到他的頭上來。

嘖，麻煩。

自家廚房溜上一圈，找到時蔬一把、梅肉一塊、一些調(diào)配料，水池子里一看，竟還有蝦子一盆！

這蝦頗大，個個活蹦亂跳，好些都在打架。如此鮮活的蝦現(xiàn)在時節(jié)可不便宜，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親媽特意買給孟滿愿的。

食材齊全，廚房卻不是這里。

寧璟把這些東西全提溜上敲響了孟家的門。

孟滿愿早已起床，在客廳樂呵呵看電影，聽到敲門，哧溜一下就去開了。

見寧璟雙手提著不少東西，高興的拍手：“來叻來叻，可算來啦。”

她跟在少年身后一路到廚房，看著對方一邊放東西一邊哈哈朗聲笑著說：“寧璟，我都有點擔(dān)心你不下來了，那我可就要餓死啦，你看我，就這會兒已經(jīng)餓脫相了！”

寧璟瞥向她，目光在毫不遮掩的在女孩穿著居家短睡衣的白胳膊上猛猛瞧了兩眼，笑吟吟道：

“珠圓玉潤，看著不像啊。”

孟滿愿小臉霎時通紅，沖他揮舞一下拳頭，“打你喔。”

水池子里傳出聲響，孟滿愿抻長腦袋沒看到是什么，問道：“啥呀？”

“蝦。”

“你買的？”

“我媽買的唄。”

“哇！吃蝦好誒！”

“想吃什么做法？”

“鮮蝦魚板面！”

“？”

寧璟扭頭看過去，皺起眉說：“我說的是口味。”

“老壇酸菜味……”

少年轉(zhuǎn)身，“鏘——”一下抄起菜刀，這刀刃鋒利，寒光閃閃！

手握神兵，他眼神“兇狠”的盯住某泡面精。

孟滿愿“哎呀”的噓喚一聲，避開目光，抱頭認(rèn)慫：“好嘛好嘛，你做你做，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兩人便忙活起來。

寧璟主廚，孟滿愿也盡力做著剝蒜、擇菜的小事打下手，一前一后，還算默契。

火，升起來了。

“哧——”的一陣響，是油與肉碰撞，肉香在這一瞬間四溢，隨后與姜蒜香味交織，再以辣椒入鍋，一陣催淚的辛辣也跟著彌漫，氣味既刺激又勾人食欲，鍋子噼噼啪啪翻炒一陣即刻出鍋，成菜迅速，吃起來卻極為下飯。

蝦子去須去線備用，鍋中燒油，蔥姜蒜入鍋一爆，滿屋子飄香時倒入蝦子翻炒，須臾變紅入料汁，鍋蓋一扣燜上三兩分鐘，大火收汁便可裝盤，赤醬紅蝦，濃香入味，也是配米飯的好菜。

時蔬嘛，炒炒就行。

最后再煮包鮮蝦魚板面，搞定！

一頓午飯，簡單也豐盛。

少年在對面落座，孟滿愿忍不住再度夸贊起來：

“寧璟，你的廚藝比我預(yù)料的好上太多了啊，像大廚，轟轟轟的炒菜……”

寧璟哈哈哈的大笑三聲，得意道：“謬贊謬贊，久不生火，已不及當(dāng)年五成實力。”

手勢一打，朗聲道：“吃！”

少女早就快饞得不行不行了。

寧璟話音剛落，她就顫巍巍夾起來一只大蝦，眼看要掉，急忙用另一手捏住，繼而伸出小舌頭輕輕舔一口醬汁，少女眸子“唰”一下亮了——微咸有味，香噴噴的，好吃哇！！

她本想再舔一口，忽然察覺寧璟盯著她看，登時鬧紅了臉，兀自羞澀片刻，又耐不住饞蟲咬人，頭一扭，既不讓寧璟瞧她也不看寧璟，嘴巴一張，狠狠咬下一口，蝦肉充滿彈性，咸中帶甜，不膩不油，超級棒！！

她轉(zhuǎn)過頭來，大聲說：“真的好吃誒！寧璟！比我媽做的好吃得多。”然后低頭大嗦一口泡面，只感覺靈魂升天，真的完全滿足。

既有好菜，還可以隨便吃泡面，天堂不過如此哇！

她得意的說：“這個方法好呢，以后我還要叫你來做，哈哈哈。”

寧璟給自己舀著飯，接話道：“那估計沒幾次了。”

孟滿愿一愣，夾著面條的定在那兒。

“為什么？”

“之后學(xué)校得補課，周六休息的時間不多了。”

“……噢。噢，對……你得上課。”

女孩輕輕應(yīng)著，愣怔少頃，低頭吃面。

只是，她這次安靜許多，只是偶爾，會抬頭看看寧璟，欲言又止——

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有想。

午飯吃罷，各自歸家。

下午天氣并未好轉(zhuǎn)，屋外疾風(fēng)依然呼嘯，寧璟在客廳看過半天電視，正打算回臥室休息，才起身，一道熟悉聲音便透墻而來——

“下來，我變小啦。誒呀，猝不及防啊。”

這熟悉的聲音出來，寧璟內(nèi)心竟猛然產(chǎn)生一種“總算來了”的釋然感，仿佛平日里普通人類的孟滿愿并不正常，會在一大一小之間來回切換的鄰家才是正常。

少年沉吟片刻，心中浮起憂傷：

壞了，跟小孟滿愿待得太久，自己腦子也開始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