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者正是一周前在學校大馬路上擋住劉一笑、并對他一頓說教的真理學院長者。

當時這位長者從某棵樹后跳出時，是突如其來；現在他撕破結界闖入這場私人會議，也是猝不及防。

江蝶起嚇了一大跳，躥到劉一笑背后躲了起來，只探出一個小腦袋，眼睛忽閃忽閃地打量著突然出現的怪老頭子。

其余諸人也各有心思，只是面上不露聲色。

赫伯特和尼古拉心中是有詫異，不過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對于觀眾而言，演員越多，卡司越強，情節越曲折，那么戲就越好看。

劉一笑卻有些不滿。他先不管“怪老頭”，而是盯著孔尚禮看，眉毛挑起了一邊，唇角似笑非笑。怎么滴？我找到人第一時間就通知你們，新人測試的主導權也交給你了，沒藏著沒掖著。這是因為大家已經說好了要讓女孩自己選擇進入學院還是造化宗，那就該公平競爭，坦坦然然?？涩F在，竟然叫來家里大人撐場面。還是打算要用拳頭說話么？

孔尚禮已和劉一笑同在一個屋檐下近一年了，自然能看懂劉一笑的怨懟。他向劉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知情。

他是知道學院派來了一支實力不俗的訪問團，不過以為他們在知道造化宗是一塊鐵板后，應該老老實實地蟄伏起來。學院高層也已經授意今后華國的事物由孔尚禮全權負責，但現在訪問團應該是不甘心吧，還是插手了。

孔尚禮又微不可查地向影子魔遞去一個眼神，詢問黑子是否早已知情。

影子魔是一個存在了數百年的能量魔物，雖然本性跳脫，甚至可以說是孩子氣，但卻沒有白白蹉跎歲月。伴著漫長歲月的積淀，他積蓄的實力已經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梢哉f在目前的異能界里，除卻少數生命近乎不朽的神明外，影子魔絕對是站在最巔峰的強者。

但現在卻毫無察覺地就被人闖入了他的結界，不由得讓人質疑他是否有放水。

影子魔有些委屈，扁扁嘴：“不能怪我呀。魏師這手玩得漂亮，我能有什么辦法？”

影子魔和孔尚禮之間一貫親密，甚至可以說孔尚禮是影子魔看著長大的。但平日里諸多大事小事上，反而是影子魔更依賴孔尚禮。現在被自己所依賴的人懷疑，孩子氣的影子魔黑子大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哈哈哈哈，少執筆殿下，你也不用懷疑小黑子。你們幾個小毛孩子的手腳，怎么能瞞得過老夫？”

“怪老頭”豪邁大笑，撐著裂縫兩壁的雙手再一用力，結界的一面黑墻轟然坍塌，倒在地上，砸碎成了飛灰。一面墻碎之后，接連第二面墻碎、第三面墻墻碎，第四面墻碎，然后是天崩地裂。原本黑天黑地的晦暗迷霧空間整個開始崩潰，從空間外照射進來或金或銀的強光。

等到“影子結界”被完全破解后，眾人發現自己正身處在另一個空間里。

新的空間和“影子結界”的黑暗模糊不同，這里充滿了光明，但并不耀眼，只覺溫暖?？臻g中似混沌一片，無所謂上下四周，也無所謂時光流逝，只是在讓人感覺極遠、又感覺極近的地方或懸掛、或流動、或閃爍著無數銀色大字。銀色大字不是任何一種劉一笑知道的文字，但劉一笑卻能準確地知道這些大字的蘊意。

它們有的是傳世箴言：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不要追求什么結果，每個人結果都一樣，就是死亡。

智者說話，是因為他們有話要說；愚者說話，則是因為他們想說。

……

有的是科學結論：

能量等于質量乘以光速的平方。

兩份氫氣和一份氧氣在燃燒后生成兩份的純潔水。

直角三角形的兩條短邊的平方之和等于第三邊的平方。

……

有的是治國領軍的方略：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教育是廉價的國防。

……

劉一笑一看便知，影子魔黑子布下的結界看起來好像是被“怪老頭”輕易地撕裂了，但真正的原因是在他們沒能察覺、或來不及察覺時，“影子結界”已經被另外一個更強力、范圍更廣的結界“吞入腹中”。又因為兩個結界蘊含的法則不同，較弱的一個抵抗不住法則的沖突，最后只有被消解掉。

果不其然，活得最久，見識最廣的黑子大人也看出了真相：“不對！這是學院的大殺器‘真理空間’，有一百多年沒聽到有人施展過了。這不是一個人能部署的結界。還有其他人！”

言畢，果然見到在每一條銀色大字后都顯出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或華或外，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發色不同，膚色各異，但俱都氣質儒雅，顯然都是飽學之士。

孔尚禮看了一下，約莫有十幾條銀色大字，每條對應一個人影，那訪問團的人應該都來了，搞不好還說服了早就在華國的其他學院成員插手進來。

這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和造化宗對抗，孔尚禮意識到這是學院中的某些人在挑釁自己的權威，因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老師們都是學院中改革派的中流砥柱，所以那些頑固、守舊的老古板們想要爭奪自己的執行權，以證明“改革”是無用的，“墨守成規”才是王道。

“原來是魏師當面，有失遠迎了?！睙o論心里如何憤怒，少執筆大人總是不會失了禮數。

一個標準、但毫無敬意的拱手禮后，孔尚禮接著說：“不過正如您所說，這不過是我們幾個毛孩子的小游戲，何勞您的尊駕？”

意思再明白不過：這里由我負責，不用你這老王八多管閑事。

劉一笑聽孔尚禮和影子魔如此說，大概也猜到來者所圖絕非區區一個身俱感知系血脈天賦的女孩，多半還和真理學院內的派系矛盾有關。他握了握女孩緊緊抓著自己后腰的小手，輕輕地安撫著她：“別怕，現在我們也是看戲的?！?

“怪老頭”對于孔尚禮問題里藏著的針芒不以為意，樂呵呵地回答：“少執筆大人，你還太年輕了，還不懂學院傳統的深意。很多事可不是小孩子們嘴上說說‘改變’、‘溝通’就能解決的。若我們這些老骨頭還不搭一把手，恐怕現在都快讓人在學院的大門上寫下‘到此一游’了。”說完，眼睛向劉一笑瞟了一下，不過注意力更多的還是放在孔尚禮和影子魔身上。

孔尚禮握緊了拳頭，又放松，反復兩次，心里一直告誡自己、并且密語傳音給其他宿舍成員：眼前的老怪物不好對付，非到萬不得已，不要輕舉妄動。

影子魔也密語解釋了“怪老頭”的來歷。

“怪老頭”姓魏，單名守，字立元，生于華國洪武年間。他本來是明惠帝朱允炆的書童，在惠帝被自己深謀大略的叔叔明成祖朱棣篡權后，陪著明惠帝、和一干抱持“正統”思想的文臣武將一起流落到南洋。在南洋期間，閑得無聊的文臣武將們教授了長大成人的“書童”魏守最高規格的治國思想和領軍戰術。

帝王的書童果然也不是凡物，在用毫無抵抗力的南洋土著“試驗”過了自己的思想和戰術后，魏守竟然一朝得道，自發喚醒了自己的血脈天賦，后來更偶獲海外仙人所傳道統，從此脫離肉體凡胎，踏入了異能界。在他100歲之時，曾回到華國中原，原是期望能效仿孔圣人收徒授業?？上М敃r的華國皇帝明憲宗好方術，且揮霍無度、寵信宦官，這讓他心灰意冷。后來魏守偶然從異國的傳教士口中得知，在西方國度有一只正統的華國百家學派，于是他在成化末年離開了華國，去尋找自己的理想家園。

“聽起來像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喪家犬?！甭犃擞白幽У闹v述，尼古拉密語道。

“你需要清楚一點：當你口中的喪家犬到達歐洲時，還是教廷獨大的時期，真理學院還只有一個雛形。所以，他甚至可以說是真理學院的締造者之一。”黑子見其他人態度輕慢，不由得多補充了一句。

孔尚禮比影子魔更深知自己室友們牛犢子的性子，決定再多說一點：“魏師常年深居簡出，要知道他有多厲害，可以從他的兩個學生身上側面一窺究竟?！?

“兩個學生？誰呀？”赫伯特入套了。

孔尚禮看著赫伯特回答：“意大利的尼可羅·馬基亞維利……”又轉頭對著劉一笑：“和華國明朝的王守仁。”

宿舍其余三人、連同小女孩都悚然一驚。

如雷貫耳呀。一個是《君主論》的作者，一個是儒教心學集大成者?；蛟S兩個外國人和兩個華國土著并不一定兩個名字都了解，但兩個名字中任意挑出一個，都是高山仰止。

而且，真理學院成員的實力大都可以用他們的學術成就衡量出來?，F在在他們面前的這個看似張狂的“瘋老頭”，他的學生里有兩位堪稱泰山北斗的宗師，而且還跨越了文明和地域，那他又該有怎樣的實力？

“瘋老頭”在他們眼里一下變成了“瘋獅子”，正笑呵呵地舔著嘴唇，盤算著他們中誰更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