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數日。

上午10點15分。

“初次見面，我是剛搬來202室的淺羽清志。這是舍妹鈴，現在是小學四年級生。今天下午1點30分時，我們會進行搬家作業，屆時可能會造成一些動靜，還請見諒。另外，這是一點小心意，如果可以，還請您收下。”

若是以前的話，布丁、曲奇之類的點心是不錯的選擇。

可最近，“不想從不認識的人那兒收到吃的”，抱有這種想法的人越來越多，淺羽清志便買了家家戶戶都用得著的毛巾和洗衣液。

其中有戶人家家里沒人，他就寫了張字條，和禮品一起放在了門口。

搬家打招呼在島國是一項傳統，但其實最近不打招呼的人越來越多了。

有人工作忙，沒時間，有人嫌麻煩，有人不想跟鄰居打交道，有人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家里的情況（特別是獨居女性）……

總之，各種各樣的理由。

根據去年的一項調查，搬進公寓后會跟鄰居打招呼的人只有四分之一，搬進一戶建的話，會打招呼的人倒是有九成。

淺羽清志若是一個人的話，他也沒興趣打招呼。

但這不是帶著鈴嗎？

他總覺得，倘若之前離開時不那么匆忙，而是多作一些安排，比方說跟私塾老師說一聲之類的，或許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了。

同理，今天他跟鄰居打了招呼，或許哪天鈴在路上遇到不良少年騷擾，他們剛好看見，說不定就會愿意順手幫個忙。

反正，買點小禮品，打聲招呼而已，又不費事。

跟鄰居打完招呼后，兄妹倆返回202室。

老舊的木制公寓。

十平米的逼仄空間。

算是最差、最便宜的那種戶型。

并非租不起更好的房子，也不是舍不得。

淺羽清志現在手里有不少錢，租別墅都夠，而且他相信，雖然錢是借來的，還欠著債，但自己很快就能還清。

所以，沒有“租不起”、“舍不得”的說法。

租這種最便宜的戶型，是詢問鈴的意見后的結果。

她認為家里欠著錢，還有官司沒了結，應該能省則省。

至于為何要詢問一個10歲孩子的意見，原因其實很簡單——附屬品才會覺得不安。

詢問她的意見，肯定她的意見，采納她的意見，能提高她對自身重要性的認知，消除她內心深處的不安。

反正，暫時住得差一些又不會少塊肉。

插入鑰匙，打開有些破舊的房門。

空蕩蕩的房間一覽無余。

但或許正是因為空空如也，好似在等待著他一點一點將其填充，淺羽清志忽然有了種“新生活從這里開始”的感覺。

……

鈴開學了。

開學第一天，淺羽清志送她去上學，順便加了學校的PTA（家長教師協會）交流群。

因為被學校告知不允許家長接送，之后只好由鈴自己上下學。

淺羽清志沒有工作，也很少出門。

兄妹倆在公寓樓里引起了一些非議。

因為剛搬進來時，鈴身上淤青未消，淺羽清志臉上也依稀還能見到一些皮外傷，右手更是打著石膏，而且兄妹倆居住在一間小小的、破舊的房間里，經濟不怎么樂觀的樣子。

大家懷疑他們是從家暴環境中逃出來的。

當然，這些非議都是背地里的。

大多是各家主婦喝茶閑聊時說的。

再加上島國人常常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哪怕有非議，也很少會在當事人面前說，所以淺羽清志并不知道。

在家的時候，他一直在看這世界的動漫。

畢竟，他得比一般人更了解這個行業才行。

別的不說，萬一拿出來的作品，這世界已經出現過類似的了，那多尷尬？

過了些日子，鈴說在新學校里交到了新朋友。

對此，淺羽清志比較懷疑，覺得她可能只是為了讓他安心才這么說的。

因為根據他的經驗，班級小團體這東西是在分班一個月內形成的，而一旦形成，同班生都很難融入進去，更別說插班生了。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過去。

這日上午。

淺羽清志收到了竹月和子發來的郵件：“淺羽桑，《驀然回首》完成了。”

時間比他預料的早了許多。

……

再次見到竹月和子時，淺羽清志感到了一陣殺氣——竹月汐里在旁惡狠狠地盯著他。

他毫不懷疑，如果不是竹月和子在場，她會當場給他幾拳。

是的，這次一拳恐怕不夠。

淺羽清志無奈地看著竹月和子：“您何必這么急？”

雖然她化妝遮住了黑眼圈，但臉上的倦容和眼睛里的血絲卻是遮不住的。

甚至，他覺得她比一個多月前消瘦了些。

兩人現在似乎反了過來。

原本是他急哄哄的，但現在，急哄哄的人反而成了竹月和子。

她挽了挽耳邊垂落的發絲，微笑道：“只是稍微有點睡眠不足而已，休息兩天就好了。”

說著，她拿起茶幾上的稿件，遞給淺羽清志：“請看一看吧。若是有哪里需要修改的，請指出來，我再修改一下。”

淺羽清志接過稿件，慢慢翻看。

他有些驚訝。

因為竹月和子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畫功并不差。

特別是構圖，堪稱驚艷。

藤野第一次來到京本房間外，見到堆滿走廊兩側的素描本時那個視角，竹月和子畫出來的透視感明顯在藤本樹之上。

可同時，他又很平靜。

因為《驀然回首》的故事，他前世就已經看過了，畫分鏡稿時更是無比細致地過了一遍。

這個故事已經無法觸動他了。

坦白說，淺羽清志最近偶爾會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為什么會選擇《驀然回首》？

畫個巨人的開頭，不是更有吸引力嗎？

就算是為了引發創作者的共鳴，《食夢者》無疑更王道、更熱血、更少年漫，而且還是更有商業價值的長篇。

他到底為什么選了《驀然回首》？

一頁一頁，淺羽清志平靜地翻過去。

他看著藤野心無旁騖努力的背影，看著藤野得到對手肯定后在雨中起舞，看著兩人一起合作畫漫畫，看著死亡毫無預兆地降臨在京本身上，看著藤野陷入崩潰，看著那個足以讓無數創作者共鳴的無聲答案——因為有人喜歡。

他看著這一切。

心里始終毫無波瀾。

直到最后一頁。

看著藤野重新振作起來，帶著京本的思念繼續前行，淺羽清志注視良久，忽然落下淚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前世，藤本樹說，這是一部為自我救贖而誕生的作品，是給過去自己的告別之作。

大概，在這個世界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