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大雨常伴大風(fēng),雨勢雖然很大也是時下時停,這會兒又突如其來地呼呼刮了起來,將蘇玉娘出門遮面的面巾都吹得脫開了去。
面巾隨著大風(fēng),瞬息間就被吹到了街上,如同一只喝醉了酒的蝴蝶一般,在風(fēng)中跌跌撞撞、翻卷著消失不見。
陳逸的視線從那被吹走的面巾轉(zhuǎn)了回來,想要給蘇玉娘道一聲謝便離去,然而這一看,卻看得呆了。
蘇玉娘臉上涂抹的蠟黃已經(jīng)無影無蹤,白皙如玉的瓜子臉上,一雙大眼睛頗為驚惶。她絲毫未施脂粉,不說美艷絕倫,卻如一塊溫潤白玉一般,在太陽下閃閃發(fā)光。
用陳逸能理解的坐標來比喻,差不多就是重返十五歲的鈴木愛理加陳都靈。
這時他終于想了起來,之前告知那蘇玉娘他爹乃是被人殺害的時候,對方嚎啕大哭,淚水沖掉了臉上的蠟黃。只不過自己當時急著勸說對方報官,才將這個細節(jié)一晃而過。
這下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對方的名字叫“玉”娘。而之前刻意扮丑,裝成一副黃皮寡瘦的模樣,多半也是為了少些登徒子的煩擾才不得已而為之。要不然那黃韜又是圖的個啥?今天則是因為自己不告而來,對方?jīng)]有準備,所以才臨時蓋了一張面巾以作遮擋,卻沒想到被大風(fēng)吹了去。
“哇哦。”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陳逸的贊嘆脫口而出。
要是放在穿越前的時代,都市美人大概率會將這種贊嘆欣然接受,然后看當時的心情,選擇給對方一個白眼或是一個微笑。反正只要不把手機掏出來懟臉拍,一般還是不會被報警抓癡漢的。
但現(xiàn)在是大明,這貨顯然是被當成了又一個登徒子。
蘇玉娘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用衣袖半遮著面龐,冷冷地說道:“房契鑰匙都在了,公子拿著就請回吧。奴家不便與公子多說,以免惹得街坊閑言碎語。”
說罷便是“砰”的一聲,大門飛快地關(guān)上。
而且門那邊還響起了安插門閂的聲音。
陳逸這才回過神來,不由得搖頭苦笑。自己穿越過來,看到的尸體都比看到的美女多,其中有一位美女還已經(jīng)成了尸體,簡直是慘絕人寰。
這會兒好不容易見到個符合自己審美的,而且還是個活的,卻只用了三秒鐘就吃了閉門羹。
而且以后也沒啥借口再與對方往來了,這大姑娘家家的,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門,想來一場偶遇都沒什么辦法。
陳逸悻悻然回到客棧,開始給自己的行李打包,準備搬到新家去。這說是行李,其實也沒什么東西。所謂男人搬家一個包,最重要的銀子和那一套工具之外就沒什么其他的了。到客棧柜臺結(jié)清了賬單之后,便來到了自己的新家。
不過這地方還真的不錯,一間主廳連著臥室,旁邊是一間廂房連著柴房。房間里的東西一塵不染,顯然是才仔細地打掃過,柴房里面也堆滿了柴火,用上十天半個月不成問題。
“這便是新生活的起點!”陳逸將銀子找了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藏好,工具包放在桌上,直接就往床上一倒。
現(xiàn)在家底還有兩百二十兩,錦衣衛(wèi)衙門也會發(fā)薪水,那些陋規(guī)常例想來也不會少了自己的那一份,而且工作還算輕松,他一時間不禁志得意滿,帶著放松的笑容就在床上進入了夢鄉(xiāng)。
“嘭嘭嘭!”
“嘭嘭嘭!”
不知睡了多久,陳逸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抬頭看了看窗外,現(xiàn)在還是下午,沒有入夜,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身來,一邊嘟囔一邊朝著院門處走去。
“誰啊?”打開門一看,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看上去頗為陰柔,身上還穿著一身似曾相識的衣服。
“敢問,是陳公子嗎?”來人問道。此人不僅氣質(zhì),連聲音都很陰柔,配著大雨之后的涼風(fēng),讓陳逸甚至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是,你哪位?”陳逸睡得正爽,被半途叫醒本來就有起床氣,問的時候也不由得生硬了一些。
對方卻毫不在意語氣,只恭恭敬敬地說道:“我是荊王府承奉司的孫從恩,此番是奉了千歲之命,特來迎公子去王府的。”
按道理說了這話,聽了承奉司的來路,是個人都應(yīng)該表示一番才對,然而陳逸卻是一臉愕然:“承奉司?承奉司是干嘛的?”
孫從恩也是一愣,起初還以為對方是在譏諷自己的宦官身份,但是仔細看了看對方的表情,好像又是真的不懂的樣子,于是又小心地解釋道:“承奉司,專掌王府營辦出納之事。”說完又看著對方,意思是這下你總該懂了吧?
“出納?是收錢的嗎?”
孫從恩:“……”
他難以理解,這高大監(jiān)親自下令,還輾轉(zhuǎn)通過乾道宮玉乾真人來請的人,好像對咱大明官制一點兒也不懂的樣子?承奉司啊,差不多等同于王府里的司禮監(jiān),這能沒聽說過?
這人究竟是干嘛的?聽說還是個錦衣衛(wèi)?這種人是怎么被選進去的?
但是高福倫的命令必須執(zhí)行,孫小公公又不得不繼續(xù)解釋:“呃……承奉正掌承奉司,掌管王府一應(yīng)雜事,既管錢糧,亦管文書傳遞等等。當然咱只是個區(qū)區(qū)司藥內(nèi)使,并無品級。”說完看著對方,意思是這下你總該懂了吧?
“哦?”
“哦。”
“哦!”
“原來是孫公公啊,久仰久仰!還請里面請!”
陳逸一臉恍然大悟,瞬間就切換成了熱情待客的狀態(tài)。
至于承奉司是干嘛的,老大是幾品官,還是搞不懂。但至少這是荊王府派來送信的,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尊重一點肯定沒有什么壞處。說著還從懷里掏了一粒碎銀子,借著握手的動作就給對方塞了過去。
孫從恩只覺得這個少年有點顛三倒四的樣子,但手里的銀子又做不得假,便莫名其妙地被對方請進了院子。
“孫公公這次來,是干啥的?”
孫從恩再次無語,只能第二遍說道:“請陳公子于乾道宮一行。咱那祖宗說了,公子曾在王府,與那玉乾真人有過一約。祖宗這兩日等得心急,便讓小的來知會一聲,讓公子早日啟程。”
“不對啊”,陳逸有些奇怪:“不是說好的半個月嗎?這才兩三天,慌個啥?”
“這個……就恕咱無知了,個中詳細,祖宗也沒有盡數(shù)交待,只讓咱來催一催。公子若是方便,還望不要辜負老祖宗的親自過問吶。”
這小太監(jiān)言必稱公子,絕口不提陳逸的錦衣衛(wèi)身份,稱呼也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校尉”之類的字眼,甚至來請人都是托了道觀的名義,想必就是為了避人口舌。
但原因也很清楚,全是當時陳逸那一句“對修道略有心得”,這會兒肯定是荊王爺他老人家自己坐不住了,想著早一點速登極樂、仙界證道,所以才派人來催的。
這一下完全打亂了陳逸的計劃。他本來是打算先找馬彬調(diào)一些教案文書看看,學(xué)習(xí)下這個世道有哪些裝神弄鬼的法門,畢竟這是白蓮教的老本行。就算自己騙不了別人,至少也不能被別人騙了吧?
結(jié)果人家沒隔兩天就來了,自己去哪兒學(xué)哪些斗法的招數(shù)?
陳逸突然感覺有點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