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仵作,但面前一個錦衣衛(wèi),一個捕班頭子,李全哪里敢說個不字?
陳逸走上前去,再次仔細觀察了尸體的狀態(tài),確實看不出任何端倪。
身體就沒必要檢查了,死者的兄長已經(jīng)檢查過,完全沒有傷口。而且現(xiàn)在軀干被衣服遮擋住,要把衣服扒下來……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他沒有干這種冒犯死者的事情,只是將尸體左右手抬起,擼起袖子看了看手肘的位置。
那其他既沒有被衣服遮擋,又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傷口,而且是可以引起暈眩、手抖的傷口,只可能在一個地方。
陳逸走到死者的頭部位置,張開雙手,用五指指肚輕輕按壓其頭皮,就像給死者做頭部按摩一樣,只不過力道要輕得多。
他一點一點地移動著手指,力求每一處頭皮都不會被自己放過。在按過大半個頭顱的面積之后,終于在左側(cè)顳骨靠近后腦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異常之處。
極其輕微的頭皮血腫,而且摔倒到死亡已經(jīng)過了兩天多,淤血已經(jīng)被吸收了大半,只能觸摸到微微的邊緣隆起,血腫的中央部位因為血液凝固,已經(jīng)感受不到多少液體的波動感。再加上頭發(fā)的遮蓋,李全又不是仵作,沒有被發(fā)現(xiàn)也是情有可原。
頭皮輕傷,頭骨沒有凹陷,但并不代表大腦沒有嚴重受損。
若是只按現(xiàn)在的表面情況判斷,屬于是陳逸前世小時候摔倒在地,媽媽一邊用菜油揉一邊念“包包散,包包散,包包媽媽看不見,明天煮個大雞蛋”的程度,完全不是能夠致死的傷勢。
但要是加上暈眩、手抖,甚至半身麻痹的癥狀,那此處是致命傷的可能性就不是“極低”,而是直接爆表了。
而且剛剛好,頭傷在左,身體麻痹在右(右手拿筷子,筷子掉落),那就幾乎沒有其他可能。
最后再配合一下左耳耳垂和左手手肘后那極其輕微的點狀表皮擦傷,更是加強了自己判斷的可信度。
分析到這里,陳逸已經(jīng)有了九成把握。
“報官了嗎?”摸完尸體,他的第一句話就讓二人嚇了一跳。
“報……報官?”
“是啊,不報官,怎么給令弟一個交待?”陳逸回道:“他死前受傷,傷前見了黃韜,見黃韜的時候又被其毆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
“這……”李全很是遲疑。
“不報官也行”,陳逸的語氣滿不在乎:“那是你李家自己的事情,你愿意讓令弟枉死,也隨便你。”說罷便作勢要拉著祁勇往外走。
“等……等一下”,李全臉色凄慘:“二位官爺?shù)囊馑迹岬苷媸且驗楸粴硗龅模俊?
“是啊,頭皮上的傷還在那兒呢,你等咱們走了,自己去摸摸就知道。”
這時祁勇也忍不住了,走到尸體旁邊,按陳逸說的位置摸了一下,隨即便道:“這傷勢不是很明顯啊,看上去就是小傷而已。”
“外面是小傷,那頭骨里面呢?”
“頭……頭骨里面?”這下子除了李全,連祁勇也震驚了:“頭骨堅硬無比,你又說現(xiàn)在未見破損凹陷,誰知道里面是個什么樣?”
“外面是小傷,里面是大傷”,陳逸正色說道:“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卻能判斷出來。”
這可比發(fā)現(xiàn)鼻腔里的蛔蟲還要玄幻!
祁勇雖然震驚,但卻相當懷疑。
就算是仵作驗尸也沒有這么驗的,無非就是檢查七竅、銀針探喉、觀察體表,最多在加上一個,看看肛門有沒有隱藏的傷口,僅此而已。
誰能用眼睛看到腦子里面?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家傳密法了,簡直就是開了天眼!
祁勇正待再問,卻聽見“撲通”一聲,李全直接跪了下來,不住地在地上砰砰磕頭。
“二位老爺,若真是那典史的胞弟殺了李福,草民一定要去報官,還舍弟一個清白!”
你弟弟可不是什么清白之人,替他驗尸,無非是要抓住馬錢子下毒一案的真兇而已。陳逸看了跪在地上之人一眼,只說道:“不過我有言在先,若要滌清真相,可不是向今日我等這么一說如此簡單。”
“那,還要草民做啥?草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說了,說什么不重要”,陳逸附耳過去說了幾句悄悄話,李全一聽便雙眼圓瞪,下意識地就要搖頭拒絕,但轉(zhuǎn)頭看了看李福的尸體,猶豫了很久,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
次日,州衙。
城中李全,狀告典史之弟黃韜殺死其弟李福。
那可是典史老爺啊!對平頭百姓來說,簡直就是羅漢金剛一般的存在,尋常人根本不敢開罪的。現(xiàn)在這李全是吃了什么豹子膽?居然連典史的親弟弟都敢告?而且還是告的殺人?
祁班頭在衙門口一臉為難,他本來不是很建議李全報官的。一開始只覺得是李福殺人,他才參與了進來,現(xiàn)在牽扯到衙門的同僚,他就有些打退堂鼓了。
可人家現(xiàn)在把尸體都抬到了大門口,這讓他還怎么勸?
李全不僅自己來了,還將兄弟二人的老父老母也請了過來,三人在衙門大門口喊冤叫屈,讓在后堂辦公的知州大人也走了出來。
狀告典史之弟毆人致死,雖然跟典史黃致沒有什么直接關系,但這對衙門的聲譽肯定也有負面影響。可人畢竟是死了,鄭夢禎不是那草菅人命的昏官,心里又想著為百姓主持公道,這才猶豫了半天。
“青天老爺!”李全一邊磕頭一邊喊道:“草民弟弟枉死,還望老爺做主啊!老爺明鏡高懸,可不能官官相護啊!”
這他娘的,一定是有高人指點,鄭夢禎一肚子怨氣,對方這顯然就將自己架在火上下不來了。要是不升堂審案,門口看熱鬧的老百姓一天之內(nèi)就能把閑話傳遍全城。
“傳那黃韜!”
沒辦法,苦主都到了,也只能將所告之人帶來當面對質(zhì)。
這時衙門外面看熱鬧的老百姓人越來越多,過了許久,那黃韜還是那副紈绔的模樣,背后頸上插了把扇子,一步三搖地來到了州衙。
“李全,你狀告黃韜,可有證據(jù)啊?”鄭夢禎問道。
“草民……草民之弟,生前曾被黃韜所毆!”
“是何時被毆打的?”
“是五日前,毆在頭部。”
“死者是何時去世的?”
“是前日。”
“胡扯!”鄭夢禎一聽就怒了:“五日前被毆,前日斃命,中間隔了整整三日。就算真是那黃韜毆打,又關他何事?如此攀咬,簡直是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