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蘄州降府為州,以州領縣事,北倚大別山,南臨滾滾長江。州城三面環水,臨江靠湖,地勢險要,“左控匡廬,右接洞庭”。
不僅如此,這里還是荊王千歲開府之地,所以朝廷特設錦衣衛百戶所在此,既為協力兵事,又為監視宗室。
現在是萬歷年間,已經到了綱紀廢弛、積弊難返的階段,普通軍戶衛所能十日一操已算不錯,軍械餉銀更是無法保證,時常處于有一頓沒一頓的狀態。而陳逸站在錦衣衛百戶所衙門的門前,已經能隱隱約約聽到里面演武場操練的聲音。
“畢竟是皇帝直屬部隊,還是要正規些”,陳逸一邊吐槽,一邊站在百戶所門外,想著該怎么自報家門才能進得去。
普通老百姓平時聽到緹騎二字就嚇得兩腿發顫,怎么可能沒事就跑到錦衣衛衙門外溜達?他還沒站一多會兒,便理所當然地引起了守門士卒的注意。
衛兵正百無聊賴地站崗,發現門外不遠處一個少年,正在如呆頭鵝一般左顧右盼,當即就要上前驅趕。
“干什么的?”衛兵虎著臉,手里攥著腰刀的刀柄呵斥道:“去去去!這里也是你能閑逛的?睜大眼睛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不得不說,這種態度……對于錦衣衛這個群體來說,算是相當和善了。
比起他們騎馬出街、撞得一地鍋碗瓢盆的場景的話。
“啊,我是來……”
“陳小哥!你怎么來了?”
陳逸還沒說出來意,就聽到一個欣喜的聲音。
越過衛兵的肩頭一看,邱田大踏步地從大門沖了出來。
“你今天吃糖了?這么高興?”陳逸問道。
邱田過來笑道:“百戶大人升了!”
“生了?男的女的?”
這試百戶先是一愣,隨即佯怒道:“這是說的什么話!”隨即又哈哈大笑:“朝廷的嘉獎到了!百戶……不,現在應該叫副千戶了!”
“哦?那敢情好啊”,陳逸也是一喜,倒不是樂人之所樂,而是馬彬心情好的話,能見崔五的可能性也高了許多。
“走走走,來都來了,跟我進去!”邱田不由分說地拉著陳逸就往里走去:“副千戶大人這幾日可是日日念叨你呢!”
“念叨我啥?”
“說你少年英杰,慧眼如炬,天生就是干錦衣衛的料!”
陳逸:“……”
二人便這么勾肩搭背地進了百戶所,留下兩名站崗的衛兵在原地面面相覷。
進了大門,便是衛所演武場,能見到有許多校尉正在操練。場地左側是居住的廂房,右側是軍械和糧食的庫房,而正前方則是馬彬的官廳。
跟著喜色上臉的邱田一路走進大廳,見到了馬彬,陳逸剛剛說完來意,正以為這舉手之勞對方能爽快答應的時候,對方卻將臉色一沉,滿嘴公事公辦的語氣:
“那教匪香主乃是朝廷欽犯,看守的兵力比尋常犯人都要多出三五倍。陳一你既非官身,又無功名,亦未在軍中任職,如何能去見他?與理與法,皆不合體統。”
淦!你特么了也太忘恩負義了吧?陳逸當即就在心里罵了對方祖宗十八代: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的套路你們也太熟絡了!
不過對方說的雖然是官面文章,但道理上卻也無懈可擊。這可是極重罪的政治犯加殺人犯,本來就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能隨意見到的。
這年頭又沒有什么“犯人也有探親的權利”一說,就算有,自己也不是那崔五的親屬。
陳逸拱了拱手,正要想繼續勸說一番,卻聽那馬彬皺眉虎臉,沉聲道:“而且此前你在那知州面前駁了本官的面子,今日卻想讓本官為你通融……本官雖然心地仁善,卻也消不下這口氣。”
得,本來以為簡簡單單一個事情,沒想到自己還是太單純了點,陳逸見事已至此,只能搖頭嘆氣,準備打道回府。那黃韜下毒一事,唯有另想辦法查證。
“且慢!”剛轉過身,卻聽馬彬喊道:“你若是非要去見那欽犯,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通融通融。”
即便是有辦法也不打算去了,反正一不能給錢,二不能賣屁股,自己現在身上一窮二白,也沒有什么其他值得交換的資源。
陳逸將身體轉回來,正要嚴詞拒絕、與那白眼狼馬副千戶割袍斷義的時候,卻發現對方跟變色龍一樣,已經完全換了一副表情。
這個表情讓他想起了星爺的鹿鼎記中,剛剛得知韋小寶認識了康熙皇帝的海大富。
“若是陳小哥能入我營中,豈不就是軍職了?如此一來,別說提審囚犯,就算順手拷問一番,也是應有之理。”
“而且知州大人那邊也能斷了念想,不用時時來煩你做什么勞什子刑房司吏,本官也出了一口氣。如此一箭三雕的好事,豈不美哉?”
陳逸:“……”
馬彬的眼睛本來就小,此時已然瞇成了一條縫,顯得無比奸詐。
然后又吐出了一句聽上去有點耳熟的臺詞:“這位小哥!你也不想兇手逍遙法外吧?”
淦!
就算是威脅,自己也應該是威脅別人的一方。陳逸可從來沒想過自己被別人威脅。
但是置之不理,那蘇家大叔冤死,似乎也很難讓自己接受。
老馬啊老馬,你這手“君子欺之以方”用得好啊!
然后變色龍再換上了第三副表情,起身走下主位,來到陳逸面前,一臉誠懇地說道:“咱這兒都是粗人,刀口舔血的雖然不少,但能像小哥一樣,站在死尸跟前還面不改色的卻是不多,至于能斷案定獄的,更是幾乎沒有。”
“如今朝廷嘉獎,我升了官,下面的兄弟也都能跟著分潤一番。小哥此時過來,正是有位置填補的好時機。要是過上三五個月,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見陳逸還在猶豫,馬彬又接著勸道:“小哥若是志不在此,也不妨事。衛所近有衛學,專為軍戶設置,供讀書學文所用,若是想要參加科舉亦可。當朝首輔當年也是軍戶出身,小哥身份一不是胥吏,二不是倡優,不礙讀書之事的。”
“若是小哥不愿操練點卯,那也行。平日里你想干啥就干啥,唯有案起之時,須得小哥協力相助。”
這已經不是求賢若渴了,比起“三顧茅廬”來,怕是也不遑多讓。
人家話都說了這種份上,再拒絕……似乎是有些不近人情。
陳逸思索一番,便點頭答應。
馬彬見狀大喜,當即就跟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來來,這是朝廷的空白文書,是校尉之職,陳小哥簽上名字按個手印,便是我馬某人的兄弟了。”
陳逸嘴角一陣抽搐:敢情你丫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是吧?